第一卷浮生記 第十七章 厭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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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場風暴,似乎就此暫告段落。
    床上的林景明被氣暈了過去,一時間,所有事因他而起,所有人因他而聚,最後卻沒有任何人關心他。
    父親母親不聞不問地離開,連個眼神都沒有給的冷漠,沒有出乎這四個兒女任何一個人的意料。
    林清辭無聲地行了一禮,準備離開這是非之地。
    “二妹。”林宸宇卻叫住了她。
    她停下腳步,回身,目光恬靜。
    林宸宇走到她麵前,目光有些銳利,他問道:“今日之事,當真……與你毫無幹係?”
    林清辭微微歪頭,臉上露出困惑:“大哥何出此言?方才蒲姨已然作證,父親母親已有定論,一切清晰明了。不知大哥還有何處不解?”
    她的語氣聽不出什麽破綻。
    但正是這樣的平靜和坦然,讓林宸宇心中的疑慮更深。
    “弟弟受傷被廢,你......全然不關心麽?”
    林清辭笑了,笑容很淡,她反問道:“大哥這是說的什麽話,難不成大哥正在為弟弟的遭遇感到心痛麽?”
    林宸宇被她語氣裏的譏諷刺了一下。
    靈根被廢,除非付出極大代價,砸進去無數天材地寶才可能修複,林家傳承萬載,卻依然沒有這個底蘊。
    而他最清楚這一點,所以在確認林景明失去價值後,他也沒有再多看一眼。
    林清辭的意思很明顯,林家家風如此,誰也別說誰。
    但林宸宇還是覺得不對勁。
    從林鳳瑤的生辰宴開始,這個二妹就變得不同了。
    她看似被動,卻總能在風暴中心安然無恙,甚至……隱隱是最大的受益者。
    他沒有證據,也想不清楚,但好在他少族長的身份,足以讓他按照直覺做事。
    他覺得林清辭有問題,那她就是有問題。
    於是他命令道:“既然與你無關,那便最好。此次林海秘境,你便不要去了。鳳瑤也會去,你二人同往,難免再生事端,平白讓外人看了我林家的笑話。”
    林清辭聞言,臉上有一絲意外。
    她非常緩慢,卻異常堅定地搖了搖頭。
    她的聲音依然柔和:“大哥,清辭也要修行,也要前行。林海秘境,我是一定要去的。”
    林宸宇一怔,完全沒料到她會拒絕。
    他臉色一沉,聲音裏帶上了壓迫:“你說什麽?”
    林清辭迎著他的目光,不卑不亢,一字一句道,“我說,林海秘境,我是一定要去的。有資格決定我去或不去的人,是父親與母親。他二人都未曾開口否決,那麽,請大哥也不要多加指揮。”
    林宸宇瞳孔微縮,她語氣雖然溫和,但反抗之意卻昭然若揭!
    一股被冒犯的怒意湧上心頭。
    他正要發作,目光卻猛地定格在林清辭身上,仔細感知片刻,隨即發出一聲嗤笑:
    “嗬……我道你為何突然有了底氣,敢忤逆於我。”
    “原來是修為突破了,凝真境四重?難怪。”
    林清辭沒有承認,也沒有否認。
    她傷勢盡好,甚至還突破了一個小境界,沒和任何人說。
    她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如同一株在夜風中悄然挺立的修竹。
    她再次微微一福:“若大哥沒有其他教誨,清辭告退。”
    說完,她不再給林宸宇任何說話的機會,轉身,沿著回廊,一步步走向自己那偏僻的院落。
    林宸宇看著她離去的背影,又回頭看了看屋內,一個修為盡廢的弟弟,一個與家族離心的妹妹,還有一個逐漸脫離掌控的二妹。
    他抬手揉了揉眉心,隻感到一陣前所未有的疲憊與頭痛。
    一夜之間,林家嫡係一代,幾乎分崩離析。
    這對於立誌要將林家帶向更高處的他而言,絕不是一個好兆頭。
    ......
    深夜即將過去,柳氏的主院中,昏暗,冷肅,唯有兩道身影,一坐一立。
    柳氏所居的主院是她單獨所有,對無數林家人乃至玉京人來說,以火道為尊的林家主院都是一片奇異之地。
    因為這片領域是一片真正的、純粹的冰雪之地。
    院中以寒玉為雕,梅花為景,冰河為麵,常年風雪不斷,是完全斷絕了火靈力的特殊空間。
    而這樣精純的寒冰領域,建造所需的每一件冰玉之器皆是頂尖材料,這些材料即便是夏衍帝國的國庫都未必拿得出來。
    但這樣的領域對柳氏來說......不過是複刻她在宗門的生長環境罷了。
    此刻院中靜賞夏夜暴雪的柳氏,看著眼前一成不變多年的舊景,雍容秀麗的眉眼間閃過一絲厭倦。
    她嫁到夏衍之國已經很多年了,但還是無法適應這裏的氣候和生活。
    這裏的人多修行火道,性情也被火氣浸染,說好聽點叫恣意奔放,快意恩仇,說難聽些,便是粗俗不堪,如蠻荒未開化的野人一般。
    這裏太過幹燥,太過炎熱,資源更是匱乏,她始終不能理解這裏的賤民是如何活下去的,他們到底在因為什麽而歡笑?他們的笑容總是讓她產生冰封一切、毀滅一切的嗜血衝動。
    而想起當年父親讓她嫁到這個無趣的家族,嫁給那個無能的男人,她更是暴虐異常。
    林擎嶽當年在聖燭殿的選拔中慘敗,根本沒有一絲機會成為帶領林家恢複榮光的掌燈使。
    她的兒子林宸宇雖然天賦不錯,卻也隻是不錯而已,天靈根在七國是頂尖的天才,在宗門看來,連給聖靈根的弟子提鞋都不配。
    這樣的兒子,更是沒有資格成為聖燭殿認可的掌燈使。
    那她這些年的付出到底有什麽意義?
    命運啊命運,一代一代地流轉下去,夏衍之國的四大守護家族都快成帝國的蛀蟲了,卻還保有著上古的榮光,不就是還有那麽一絲聖者血脈麽?
    她嘲諷地想著。
    這個可笑的家族。
    這個可笑的國度。
    看著眼前的暴雪,她的煩躁稍稍平複了些。
    這裏對她來說,是虛妄,是贗品,是宗門為了安慰她精心打造的牢籠。
    她已經住了很多年,林家的一切都在她的掌控之中,玉京城中也沒有什麽意外的存在,直到近日。
    “蒲菱,你說辭兒和從前到底哪裏不一樣了呢?”
    夜雪驟急,肅殺之意大起!
    隻因柳氏隨意的一句發問,便切中最關鍵的變化!
    蒲菱靜立一旁,目不斜視,平靜道:“二小姐近日與奴走得很近,但奴並未察覺到算計之心。”
    “是麽?”
    柳氏姿態有些慵懶,話鋒卻帶著危險,“但若是她跟你走近,本身就是一種算計呢?”
    蒲菱心中一震,遲疑道:“二小姐年幼,應該......不會有如此深的心機吧?”
    “或許吧。”柳氏隨意道。
    “奴知道了,奴會去查清楚。”
    “嗯,”柳氏起身,打算去休息,她拍了拍蒲菱的肩膀,柔聲道:“瑤兒冒犯你,你不留一絲情麵,是應該的。”
    隨即,柳氏的身影消失,漫天風雪也隨之而停。
    帝國鄉野的百姓也都知曉,雪停之後,才是最冷的時候,此時最冷的便是蒲菱。
    她依然靜立在雪地前,一片沉默,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