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兩位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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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末蟬鳴猶在耳,秋日桂香霜滿園。倏忽三旬匆匆而過,玩家小姐已是滿月的小嬰兒一枚。
一周前,她生病高燒,這兩天才恢複健康。
體質隻有3,小時候體弱多病是正常的表現。隻要玩家願意,大可以把難受的感覺屏蔽掉,江家到底是官宦人家,小孩被精心的照顧著,不會輕易掛掉的。
順利長大這件事,玩家小姐有經驗,上周目她體質一樣隻有3,有活動能力之後徐徐鍛煉身體,隻要不操之過急,慢慢的體質就會增長到及格。
她對自己生病的事並不放在心上,但撫養她的孫氏卻是咽苦吐甘,身勞神疲,不過區區一個月的時間就暴瘦十多斤。
由於玩家小姐的病看著凶險,花費出去的銀錢自然猶如流水,短短幾日加起來竟超過二十兩。孫氏每次往外掏錢,都心痛難忍。可該請大夫該抓藥的時候,卻從沒遲疑過片刻。
玩家小姐很清楚,付出這麽多的孫氏,絕不會像上周目那樣再有把她送給別人養的念頭,而且一定會親自撫養她。可是任務進程始終隻有50%,從前幾日開始進度條就像是卡住一樣,再沒有變化。
屋內,香瓜拿起一件薄襖褲,遞給孫氏。
孫氏身上套著一件晃晃悠悠的上裳,接過新做的褲子,利落地穿好,褲腰明顯大了半寸。她一手摟抱著嬰孩,動作利索地係緊腰帶,半趿著布鞋,蹭地作響。
行走兩圈,倒也沒有別的不適。
“之後新做的秋衣,腰身再小版半寸。”
她交代完香瓜,重新坐回床上。
另一貼身丫鬟桃子躡手躡腳走進來的時候,就見香瓜對她做出噤聲的動作。不由伸長脖子往架子床上一瞧,孫氏躺在床上,懷抱嬰孩,已經沉沉睡去了。
兩個丫鬟剛走到門口,一道矮小人影撞開二女,衝向屋內。
桃子受到的衝擊最大,“哎喲”一聲摔倒在地上,半晌爬不起來。
香瓜倒是扶著門站穩沒摔,可待要張開雙臂去攔,也已經來不及了。
“哇哇哇哇——”
悅耳的哭聲響徹頤年堂。隨即,裏麵傳出孫氏的斥罵。
“你個小猢猻!沒正形的惹禍精。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不能嚇妹妹,你卻左耳進右耳出,總是記不住,又溜進來了!站住,今兒我非打你不可。”
剛剛衝進屋的矮小身影,抱頭鼠竄般小跑出來,一邊還戀戀不舍地回頭去看屋裏,臉上帶著惡作劇般的頑童神情。
不是江家大少爺江景行,還能是誰?
孫氏抱著玩家小姐追到門口,連江景行的背影都沒見著,氣得直喘粗氣,口中嘀咕道:“這孩子,半點不懂體諒長輩。”
她深吸一口氣,低下頭,拿手指小心的逗弄玩家小姐:“幸好,咱們沒被嚇住。怕怕飛飛。”
玩家小姐這才發現自己忘記哭嚎了,不過現在也不晚。她對孫氏眨眨圓圓的大眼睛,嘴巴一癟,大哭出聲。
孫氏:“……”
馬奶婆從屏風後麵走出來,見玩家小姐哭得小臉通紅,心裏愛憐不已,終是忍不住說出一直藏在心裏的話:“老夫人,三四歲的皮娃子,正是貓嫌狗憎的年紀。我們村那些,三天兩頭挨打依舊上房揭瓦,大人管是管不了的。少爺覺得小姐新奇有趣,少不得要來鬧您,嚇著小姐的事自然連續不斷的出現,在少爺懂事之前不會停止。您也知道,嬰孩兒魂魄不穩,不能常受驚嚇。依我看,不如先把兄妹倆分開。”
馬奶婆柔順得像是一團棉花,說話細聲細氣,隻要不問到她頭上,就絕不吭聲。第一回主動說出自己的想法,孫氏不免聽進去幾分。
“這事容我想想。”
孫氏話音剛落,玩家小姐便見任務進度條嗖嗖猛漲一截,從50%變為60%,連忙放大任務頁麵,逐字逐句把成長任務(一)讀了一遍,確定該任務絕沒有半個字對撫養人的唯一性進行過要求。
這裏的唯一,指的是撫養人隻能養唯一一個小孩,且隻能是她。
上周目的任務表述清楚明白,不會像本周目發布的任務一樣,半明半暗,遮遮掩掩,竟還有隱藏要求。
人品值為負數,遊戲難度竟成倍增長。
玩家小姐動動小手指,描述一番自己的遭遇,先行報錯。
幾秒之後,得到回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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遊戲官方的回複在玩家小姐的預料之內,既然完成任務的條件無法更改,那她隻有把江景行攆走了。
哼!世子之爭,向來如此。
玩家小姐剛收住哭聲,黃老孺人的丫鬟過來相請。
“今兒難得有太陽,暖融融的。我們孺人請老夫人帶著小姐過去玩,不知小姐今日適宜出門嗎?”
孫氏知道嬰孩需要多在屋外活動的道理,本也預備等睡醒就帶玩家小姐到院子裏玩一會的。
覺被打擾,去黃老孺人那裏一趟也無妨,她欣然受邀。
孫氏不用兩個丫鬟抱嬰孩,自個兒抱著玩家小姐沿著縣衙後麵的道路溜達進“內宅門”。
她如今已經知曉,前麵是縣尊處理公事的地方,有正門、儀門、大堂、二堂、三堂,黃縣令日常起居是在三堂,黃老孺人住在進“內宅門”末端的“上房”,左右各有一排廂房。
由於黃縣令還沒有娶妻,玩家小姐不得不感慨一句:黃帥哥可真年輕啊。
東廂房暫時是空著的,西廂房也沒有動用。
仆從則住在挨著庭院的後園裏,縣令家的下人很多,上次過來的時候,玩家小姐親耳聽到黃老孺人說,家裏住不下這麽多人,已經物色好一個莊子,打算送一批人過去照看這個莊子。
天氣好的時候,黃老孺人會在庭院裏招待祖孫二人。
今日天朗氣清,惠風拂麵。黃老孺人讓人將六角亭幾麵都掛上透光的紗簾,可以擋風,旁邊就是水池和假山,也不怕風都擋住坐在亭子裏會發炸熱。
一見到祖孫兩人的身影,黃老孺人眼睛一亮。她如今已痊愈,氣色比從前還好。站起來,招手道:“老姐姐,快來看看兜衣。我特地比著舊衣放大一些做的,你瞧瞧合不合身。”
玩家小姐的衣服一直是孫氏親手穿、親手脫,她把細棉兜衣拿在手裏,就知道尺寸是合適的。口中說:“孩子長得快,這麽好的布做衣裳穿一兩回就用不上了,害您破費。”
“再好的布不做成衣服給人穿就沒用了。”
黃老孺人用鈴鐺逗玩家小姐,說道:“這種細棉布本地買不到,又透氣又柔軟,既然尺寸合適,我多做幾件給姐兒換著穿。她人小肉嫩,就不要穿別家給的舊衣了,像上回一樣起疹子多難受。”
孫氏說:“沒起疹子,隻是手臂上紅了一塊。”
其實舊衣柔軟,比布料一般的新衣更好。不過,肯定比不上黃老孺人給的這一件,孫氏拿在手裏就知道,兜子的料子很適合嬰孩在秋日裏穿著。
“我倆來遲了!”
主薄娘子和典史娘子相攜而來,在亭子裏坐下。
孫氏沒再說兜子的事,隻因給舊衣服的別家正是主薄家。
玩家小姐如今穿的多是江景行的舊衣,得的新衣也有一些,主薄娘子先前主動提出將舊衣送給玩家小姐,為的是奉承黃老孺人。
其實,玩家小姐手上紅的那一塊,也並不一定是因為衣服,孫氏養孩子仔細小心,舊衣都拆開檢查過,好看但不好穿的那種,並不給玩家小姐上身。
黃老孺人是個愛之欲其生、惡之欲其死的性子,她看不上主薄娘子。
這兩位十天裏隻能進來一兩次,吃的閉門羹一多,就知道什麽話該說、什麽話不該說了。
隻要有玩家小姐在場,那就隻需要誇孩子就對了。
誇孩子不能一直說孩子很健康、孩子很漂亮,玩家小姐是不可能開口說“感謝誇獎”的,不想變成“二人轉”的表演者,兩位夫人的話題最終還是回到孫氏身上。
孩子這麽好,肯定是祖母養得好啊!
一通奉承下來,孫氏渾身通泰。
黃老孺人認為她倆說的是實話,連奉承的二人也不覺得自己說的話隻虛不實,孫氏養孫女的確是親力親為,不假人手。
孩子養得也的確是好。
眼見日頭偏西,孫氏帶著孩子走出縣令內宅,主薄娘子和典史娘子很有眼色的紛紛和主人家告辭,與孫氏一起出來。
典史娘子說:“桌上焚香的爐子和插花的白瓷瓶都有‘熙和年製’的款識,為內造之物,不知黃老孺人到底是什麽來頭?”
玩家小姐沒有想到,典史娘子眼睛這麽利。所謂內造之物是指由大熙的內府衙門設計、監製或直接製作的器物,專供皇室日常使用、祭祀禮儀、賞賜重臣,民間嚴禁私自仿製。代表著王朝的頂級工藝,標準嚴格,最重要的是意義不同。
主薄娘子眼神閃爍:“總歸是上京的貴人,咱們這裏山高皇帝遠,更多的哪打聽得到。”
典史娘子追問:“老夫人,黃老孺人就沒同您說起過家鄉在何處?原本縣尊在上京住哪個坊,有沒有進過皇宮呢?”
孫氏:“你們說的這些,我都聽不懂。”
典史娘子連忙解釋道:“我也是道聽途說,您老隻當一件趣事,若我有說錯的,把它當個屁放掉就是了。上京是皇城,有坊有市,老話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故而什麽身份的人住在什麽地方都有約定俗成的規矩。比如,本朝勳貴一般住南薰坊、澄清坊、明照坊……六部文臣則住長安坊、鳴玉坊……鼎鼎大名的國子監在崇教坊。”
典史娘子滿臉希冀地看著孫氏,問道:“這些坊名您老有印象沒有?”
孫氏說:“第一次聽說。明兒見著老孺人,我直接替你問問,就說娘子好奇孺人在上京住哪。”
典史娘子:“……”
典史娘子自然是求天告地讓她別亂問,恨不得自打嘴巴,解釋一通下來渾身冒汗,也不知道勸住孫氏沒有。
雙方在路口分離,典史娘子走出去幾步,等見不著孫氏人影,才忍不住回頭啐上一口,低聲罵道:“無知村婦。”
在她看不見之處,孫氏同樣回頭,啐了一口。
“跟厲害的人說話就賠笑,對著勢弱的就甩臉子擺譜,城裏和村裏也沒什麽不一樣。看來,誰都是兩隻眼睛一隻鼻子一張嘴,都逃不過世情裏的那點趨什麽炎勢。”
趨炎附勢。
玩家小姐沒想到,能從孫氏嘴裏說出這番話來。
她知道,孫氏這是對官眷圈子祛魅了。
擠不進去的圈子是裹著 “體麵” 外衣的迷障,總覺得裏頭的人都該是溫文爾雅、處處講究,連呼吸都比旁人金貴些;擠進去發現就那樣,人性總是共通的。在學識淵博、來自大城市的黃老孺人麵前,大家都是鄉巴佬。
自然不再戰戰兢兢,滿心畏懼。
“吧唧”一口。
玩家小姐被親懵了。
孫氏洋洋得意。
“托你這個小丫頭片子的福,我老人家搬進縣衙一年,空有官家老太太的名頭,如今才知道揚著眉毛大吐氣的快哉。”
玩家小姐:“……”
她握著拳頭艱難擦拭額頭上根本不存在的水痕,心中冷哼一聲:且高興吧!今晚有你受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