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當街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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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光剛亮,江景行就從床上爬起來,眼睛望著頤年堂,露出渴望的神情,可他不敢往那邊去。昨天妹妹哭了一夜,有可能是被他嚇到了。
江景行想起奶奶發怒的樣子,不禁縮著肩膀打了個寒戰。最近,奶奶一日比一日暴躁了。
小廝有喜提著食盒走進來,喊他吃飯。
有喜是爹給他的小廝,從他記事開始就陪伴在他身邊,年僅十歲已經比成人力氣更大,相應的飯量也遠超一般的成年男子,每次見到有喜吃東西,奶奶都要罵一句:餓死鬼投胎。
江景行不怎麽有胃口,有一口沒一口地吃著寡淡的早膳,耳朵忽然動了動。
他問有喜:“你聽到沒有?”
有喜從飯碗裏抬起頭來,側耳傾聽一會兒說:“好像是貨郎來了。”
貨郎走街串巷賣貨,挑著擔子叫賣聲清脆響亮。幹這活計靠的就是一把好嗓子,能引得小姑娘大媳婦頑皮小子出門買貨。
江景行摸出荷包裏的銅錢,打開後門跑進巷子裏。
有喜一愣,回過神來,連忙端著碗追上去。
丞廨的後巷綠樹成蔭,可容三人並肩而行。此處已經脫離縣衙附屬建築群的範圍,走出巷口便是大街。
貨郎蹲在箱子邊找貨,周圍圍著一圈孩童,少說也有八九個。年歲大多和江景行相當,正由一個七八歲大的孩子做主分剛買來的糖果。
其中一個孩子發現江景行,朝這邊一指,所有的孩子都轉過頭來。最大的那一個對他招手,說道:“江景行,這邊來!”
江景行有些遲疑,倒不是不認識他們。丞廨居縣衙以東,並非江硯的私宅,而是知縣屬官的辦公及居住場所,周圍住的都是官員子弟。
比如孩子中最大的那一個,便是江景行的鄰居張典史之子張康。隻是往常以他為首的一批孩子,幾乎從不與他來往,便是江景行剛搬到這兒來的時候,主動和他們來往,也被排斥拒絕,這還是張康第一次在沒有大人的場合,主動與他說話。
江景行扭頭看向有喜,有喜腮幫子鼓起來,碗裏原本冒尖的豆飯隻剩下小半碗。每頓勤勤懇懇幹飯的有喜不僅力氣大,身材還高大健壯,不知道的還以為他有十四五六的年紀了。有他在旁,江景行並不怕吃虧。
他走上前去。
張康遞給他一塊糖,“喏!”
江景行沒有接,懷疑地看著他:“我們又不是朋友,你給我糖吃幹什麽?”
張康直接撕開糖紙,塞進他嘴裏。江景行剛嚐到甜味,張康的手已經攬著他的肩膀。
“以前不是,吃了我的糖就是了。你帶我們去你家玩唄!難得我今兒不上學,正好可以去你家看看咱妹。”
張康一個月前在江家洗三禮時見過玩家小姐一麵,和在座的賓客一樣,直到玩家小姐被送回屋裏,這才找回自己的聲音。
他逢人便說江家的姐兒多漂亮好看,這幫小子們都不相信。
江景行反駁道:“那是我妹妹。”
他又不傻,才不會隨便帶人去看妹妹呢,主要是他現在已經沒有看妹妹的權利,更別提帶別人一起看妹妹。
一個小孩說:“剛出生的孩子都難看。我大妹、二妹、三弟弟剛出生的時候,都像是猴子。我不信世上有好看的嬰兒。”
另一個孩子也附和他的話,並不是每個孩子都和父母一起到江家赴宴,見過玩家小姐。
江景行說:“我妹妹就是好看。”
剛才說話的孩子盯著他看了一會,說道:“你長得也就一般般,你妹妹能好看到哪去。”
江景行聞言,氣得跺腳。
“你們等著,我證明給你們看。我妹妹是世上最漂亮的孩子!”
說著,他顧不上買糖,炮彈似的衝回頤年堂。探頭進去一看,屋門大開著,不見丫鬟們的身影。架子床上朝外躺著一個人,正是孫氏,她睡得很熟,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搖籃晃晃悠悠,裏麵躺著可愛無比的玩家小姐。
江景行心下一喜,扯掉有喜端著的碗,放在地上,說道:“還吃?別吃了。咱們輕手輕腳進去,你提搖籃。”
有喜咽下嘴裏的豆飯,點點頭。
見他這憨樣,江景行不太放心,仔細叮囑道:“一定提穩搖籃別鬆手。”
等玩家小姐醒來,還沒睜開眼睛已經覺得呼吸有些困難。
孫氏怎麽伺候她的?
這是把被子蓋她臉上了不曾?她睜開眼睛,看到擠滿視野的臉。
“快看!”
“妹妹睜眼了!”
“妹妹眼睛好圓。”
“我能摸摸她嗎?”
江景行本來一臉自豪地叉著腰,聽到這話瞪眼道:“你手髒死了,不準摸我妹妹。”
說話的孩子看看自己的手,的確不幹淨。他不敢真的摸,害怕把小嬰兒嫩豆腐似的臉頰戳破,卻是眼饞得緊。
“妹妹都不哭呢,真乖。”
一個虎頭虎腦的小孩湊近,說話不自覺地夾起來。玩家小姐心中冷哼一聲,暗道:女士的眼淚可是很珍貴的武器,用在一群小屁孩身上無異於大炮打蚊子,犯不著。
現在是個什麽情況,玩家小姐已經搞清楚了。
江景行竟然把她偷出來向玩伴炫耀,這讓她想起看過的一個新聞,某小學生在跳蚤市場上出售自己剛滿月的妹妹。
很刑。
“哇,妹妹對我笑了耶。”
說話的男孩被推了一把,另一個孩子怒道:“妹妹是在對我笑。”
熊孩子們都有些眼熟,玩家小姐一個個掃過去,將他們和未來的一些麵孔對上號。這個是主簿家的庶子,那個是教諭娘家侄子,站在邊上的是捕頭的幼弟。
雖然都是一些R卡,但上周目見麵次數多,這些臉孔占據了玩家小姐記憶的一角。
希望熊孩子們參觀完畢,趕緊把她還回去吧。
唯一還算有理智的是張康,他歲數畢竟大一些,此時也是一瞬不瞬地盯著搖籃裏的玩家小姐,口中卻還是說道:“你這樣把妹妹抱出來,家裏不打你嗎?”
江景行長這麽大還沒挨過打,聞言說:“有喜,把搖籃提到路口去。躲在那裏,不容易被找到。”
張康:“……”
他以為江景行至少和家裏打過招呼呢。
有喜提著籃子走到路口,再往前走就是人來人往的大街。參天榕樹遮天蔽日,擋住了一群直勾勾地盯著搖籃,自動開啟跟隨模式的小孩們。
饒是江景行天天看見玩家小姐,依舊難以免疫她的魅力。
每個人都貪看玩家小姐醒著時的模樣,沒人注意到一雙眼睛正不懷好意地盯著他們。
照理來說,這條街臨近縣衙,又是白日,縱是有宵小之輩,也不該在此造次,更何況一群衙內身邊也不是沒跟著下人。雖然不是每一個孩童都有小廝伺候,但加上有喜在內,和成人差不離的小廝也足夠四個,足以帶給心懷不軌者一些震懾了。
可此歹人隻是眼角餘光刮到玩家小姐,心就“噗通噗通”地跳起來。
這麽標致的娃娃,作價萬貫。賣她一個,從此便可金盆洗手了。
這歹人是個人販子,專拐鄉紳地主、富家大戶的孩子,官宦子弟不是完全不碰,隻是碰得少,害怕惹麻煩而已。至今為止,還從未失手過,故而藝高人膽大。
他今日出門,身邊又正好有兩個同夥。
這不是天降橫財是什麽?
張康問:“妹妹取名沒有?”
江景行說:“大名沒取,小名呦呦。”
“呦呦,像鹿的鳴叫聲。真好聽……”
張康圍著玩家小姐說話,卻被一道聲音打斷。
“敢問小郎君們,知道安居食鋪怎麽去嗎?”
他不耐煩地抬起頭,便見一個慈眉善目的老婦人正朝自己走來,她腿腳有些不靈便,拄著一根拐杖,另一隻手拽著一名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這姑娘目光渙散,麵帶癡相,嘴角還掛著晶瑩的涎水,一見便知是智力有礙。
這一老一傻站在跟前,瞧著也挺可憐的。張康指著前麵說:“一直向前,走過兩條街,您老再問問。”
老婦人同他道謝,拽著小姑娘往前走。沒走幾步,忽然“哎喲”一聲,倒在地上,變故發生得猝不及防,隻聽老婦人喊道:“來人啊!我心口痛,送我去醫館……”
以張康為首的孩童們全部圍上去,喊道:“你們還不快來幫忙。”
一旁站著的兩個小廝連忙衝過來,七手八腳把老婦人扶起來,送往最近的醫館。到底是小孩,呼啦啦地跟上去了。
路口處隻剩下江景行、張康、張康的小廝、有喜和搖籃裏的玩家小姐。
江景行扭頭看向咬著手指嗦得發響的傻姑娘,問張康:“怎麽把她留在這兒了?”
張康對小廝說:“你回家領個婆子來。”
傻姑娘不像是能聽得懂話的樣子,顯然不能自己走到醫館去。這兒都是男子,與她推推搡搡的不好看。
小廝領命而去。
玩家小姐冷冷地看著自己這邊的人瞬間被支走一半,事態發展太快太急,她隻會說“嬰語”,根本無法示警。直覺情況不對勁之餘,她又剛好認出了老太太。
上周目10歲時,她偶然撞破一件人口拐賣事件,主事者就是老太太。
對方出身一個江湖門派,有著厲害的易容功夫,人稱“百變四郎”。他並非真的老太太,顯然是盯上自己了,留下的傻姑娘當然也不能以常理看待。
這個傻姑娘多半不傻,還足以對付剩下的人,做到不弄出大動靜地帶走她。
果然,這名小廝剛走,傻姑娘便不出玩家小姐所料,忽然發難。出手快如疾風,抓住搖籃扯向懷中,本以為會輕鬆得手,怎料搖籃不曾挪動半分。
有喜緊緊抓著搖籃。
江景行驚道:“你幹什麽?”
張康顧不得男女有別,上前推搡傻姑娘,卻被踹了一腳,像是斷線的風箏一般,整個人摔出去好幾米遠。兩眼一黑,直接暈了過去。
江景行張嘴正要大叫出聲,卻被一隻大手捂住嘴巴。他扭過頭,看到一個高大的男人,他完全沒留意到,這個人是什麽時候出現在他身後的。
幾步之外,傻姑娘沒料到一個年紀不大的小廝竟然有如此大力氣,眼見耽擱不得,當下抽出匕首,刺向有喜。
“噗嗤”一聲,利刃沒入有喜腹中。他謹記少爺的話,忍著痛楚,咬牙死死抓住搖籃。
傻姑娘未料有喜竟還不鬆手,身軀更如巨石一般不可撼動。心中大急,喊道:“還不快幫忙!”
高大的男人連忙拖著江景行上前兩步,用健壯的臂彎勒住有喜的脖子,短短幾秒有喜便雙眼鼓脹充血,頭腦昏沉起來。心裏卻是惦記自家少爺,愣是憑著強大的意誌力,在如此狀況下,控製住發軟的身體,以肘攻擊背後男人的胸腹。
男人吃痛,江景行趁機從其懷中掙脫,顧不得去看暈倒的有喜,快步朝街上跑去,大喊:“救命!搶孩子了。”
玩家小姐:我人品值是真低啊!被熊孩子抱出家門而已,竟還能碰上當街搶孩子。
她可不想本周目落得“美貌單出,紅顏薄命”的下場,對著提著搖籃的傻姑娘露出一個天真無邪的笑容,傻姑娘和同夥呆呆看著她,一時竟忘記追逐江景行。
等反應過來的時候,江景行已是引來兩名挑著擔子路過的村漢。
這是兄弟二人,進城售賣山貨。他們聞聲駐足,往大樹後麵探頭一看。
當即,一人放下擔子,提著扁擔走上前去。
另一人大喊:“來人啊,快來人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