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細細診了脈，沉吟片刻，臉上浮起恭謹笑意，起身拱手道：“恭賀娘娘！娘娘這……是喜脈呐！隻是如今月份尚淺，脈象略有不穩，需好生靜養才是。”
    果然……又有了。
    楚言倚在引枕上，心中五味雜陳，說不上是喜是憂。
    這將是她的第六個孩子。
    懷胤祚時，她雖心有忐忑，卻滿是歡喜；懷塔娜時，她年紀尚輕，懵懂無畏；懷胤佑、胤愉時，地位漸穩，倒也從容自在。
    唯有中間那次，她剛晉為貴人不久，遭烏拉那拉氏暗害，那個未滿三個月的孩子便沒了。
    如今，在這風雨如晦、暗箭頻出的當口，這個孩子的到來，讓她心頭沉甸甸的，竟感受不到多少喜悅，唯有無盡的壓力與疲憊。
    “有勞胡太醫。”她聲音淡淡，“還請太醫……暫且莫要聲張。”
    胡太醫乃宮中老人，何等精明，當即躬身道：“微臣明白。娘娘鳳體為重，微臣定當竭盡全力，為娘娘安胎固本。隻是娘娘憂思過重，於胎兒極為不利，還需寬心靜養。”
    送走太醫，守月與夏雲臉上皆帶喜色，卻因楚言神色凝重，不敢過分表露，隻小心翼翼地伺候著。
    這消息終究瞞不過玄燁。
    晚間，他過來時，楚言正懨懨地靠在窗邊，望著外麵沉沉夜色發呆。
    “聽聞胡太醫今日來過了？”玄燁在她身旁坐下，自然地握住她的手，觸手冰涼，他眉頭微蹙，“手怎這般涼？可是身子不適？”
    楚言抬眼看他，燭光下，他眼中有關切，亦有探詢。
    她垂下眼簾，輕聲道：“臣妾……又有了。”
    玄燁愣了一下，隨即眼中滿是喜色：“當真？此乃好事！”他用力握了握她的手，“咱們又有孩子了！”
    他確實滿心歡喜。
    子嗣繁茂，於皇家而言是祥瑞之兆，於他而言，亦是莫大的安慰。
    尤其是楚言所生的孩子，個個聰慧健康。
    然而，他很快察覺到楚言情緒不高，那份喜色便淡了下去，化為擔憂：“怎麽了？可是身子難受得緊？太醫怎麽說？”
    “太醫說……胎象有些不穩，需靜養。”楚言靠進他懷裏，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脆弱，“皇上，臣妾……有些怕。”
    玄燁摟緊她，明白她怕什麽。
    宮中接連出事，太子被禁，流言四起，如今她又在這當口診出喜脈，且胎象不穩，怎能不讓她憂心？
    “別怕，有朕在。”他低聲安撫，手掌輕輕覆在她依舊平坦的小腹上，“這次，朕絕不會讓任何人、任何事驚擾到你和孩子。你好生養著，外麵的事，一概不必理會。”
    他當即下令，永壽宮再加派可靠人手，一應飲食起居由秋紋、夏雲親自把關，外人無旨不得擅入。又賞下諸多安胎補品，囑咐太醫每日請脈。
    帝王的有心回護，讓永壽宮如同被一層無形屏障籠罩。
    然而，這屏障能擋住明槍，卻擋不住暗處的目光與心思。
    楚言懷孕的消息，雖未明旨宣告，但在各宮主子那裏，已不算秘密。
    毓慶宮內，太子聽聞此事，先是一怔，隨即發出一聲扭曲冷笑：“又有了？她倒是好本事！這是嫌老六一個還不夠，還想多生幾個來跟孤爭嗎？賤人！”他將滿心怨毒，再次傾注到那個未出世的孩子身上。
    大阿哥胤禔眯起眼睛，心中飛快盤算。琪妃再次有孕，若再生下皇子，永壽宮地位將更加穩固。這對他而言，絕非好事。他需想個法子，不能讓這個孩子平安降生，至少……不能讓它成為老六的助力。他陰冷的目光，投向了禦膳房與太醫院。
    連一向沉靜的四阿哥胤禛，在得知消息後，撫摸著拇指上的玉扳指，也陷入了長久沉默。多個弟弟，於他而言，不過是多一個潛在競爭對手。關鍵在於，這個孩子能否平安生下，又會由誰來撫養……或許，這裏麵也有些文章可做。
    楚言能感覺到那無處不在的窺探。她盡量待在寢殿內，非必要不出門。
    飲食極為小心，連熏香都換成了最清淡安神的。
    可心裏那根弦，卻始終緊繃著。夜裏睡不踏實，多夢，偶爾還會驚悸而醒。
    孕期的反應也比前幾次更重，嘔吐、頭暈，食欲全無。
    人迅速消瘦下去，下巴尖了，眼眶下泛著淡淡青黑。
    玄燁來看她時，見她這般模樣，心疼不已。
    他握著她的手，感覺那手腕細得仿佛一折便斷。
    “怎瘦成這般？”他眉頭緊鎖，“可是底下人伺候不用心？還是……心裏存著事，不肯跟朕說？”
    楚言搖搖頭，勉強笑了笑：“沒有，臣妾隻是身子不適，過了這陣子便好了。”她不想讓他覺得自己是在借孕邀寵，或者顯得過於怯懦。
    這日，胤佑下了學堂，像隻小鳥般撲進來，卻見額娘臉色蒼白地靠在榻上，由芷蘭喂著幾乎沒什麽米粒的清粥。
    小家夥立刻放輕了腳步，蹭到榻邊，小心翼翼地問：“額娘，您病了嗎？”
    楚言摸摸兒子的頭：“額娘沒事，隻是肚子裏有了小寶寶，有些辛苦。”
    “小寶寶？”胤佑眼睛一亮，好奇地看著楚言的肚子，“是和八弟一樣的小寶寶嗎？他會叫我七哥嗎？”
    “會的。”楚言柔聲道。
    “那額娘要快點生下寶寶，”胤佑認真地說，“等小寶寶出來了，我帶他玩，把我的玩具分給他踢！”
    小七天真爛漫的話語，像一縷陽光，短暫地驅散了楚言心頭的陰霾。
    她看著圍繞在身邊的孩子們——沉穩的胤祚，活潑的塔娜，可愛的胤佑，招人疼的胤愉，還有腹中這個未知的小生命——心中陡然生出一股勇氣。
    無論如何，她都要護住他們，一個都不能少。
    胤祚也變得更加沉默懂事，每日回來，必先到楚言榻前問安，陪她說會兒話，或是將尚書房聽來的趣事說給她解悶。他不再提任何朝堂或兄弟間的紛爭，隻揀些輕鬆的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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