語氣中的酸意與不滿幾乎不加掩飾。
    佟佳氏倒台，他失去了一大助力，如今見胤祚勢頭正勁，心中自然不快。
    胤祚麵色平靜，拱手道：“大哥說笑了，臣弟不過是奉皇阿瑪之命辦事，盡本分而已。比不得大哥在兵部根基深厚，還需大哥多多指點。”
    他這話不卑不亢，既點明自己是奉命行事，又將姿態放低，讓胤禔一時也挑不出錯處，隻得悻悻道：“指點不敢當，六弟如今能耐大得很，隻怕瞧不上我們這些老哥哥了。”說罷，拂袖而去。
    胤祚看著他怒氣衝衝的背影，目光微沉。
    回到南三所，還未踏入書房，便聽得正院方向傳來一陣悠揚卻略顯生澀的琴聲。他腳步頓了頓，循聲走去。
    卻見庭院一角的六角亭中，董鄂氏正坐在六角石凳上，麵前擺著一張七弦琴，手指有些僵硬地撥動著琴弦，彈的是一曲簡單的《秋風詞》。
    琪娜挨著她坐著，小手托著腮，聽得認真。胤愉則在不遠處追著一隻蝴蝶，咯咯直笑。
    夕陽的餘暉灑在亭中，為董鄂氏素淨的側臉鍍上了一層柔和的光暈，她蹙著眉，努力想要彈準每一個音，那份專注，竟與她平日裏的恭謹怯懦有些不同。
    胤祚站在月洞門外，沒有進去。他想起自己讓她多去永壽宮陪伴額娘，看來她是聽進去了，甚至……似乎在嚐試融入這個大家庭，用她自己的方式。
    琴聲斷斷續續，並不算悅耳，卻奇異地驅散了他從朝堂帶回的一身疲憊與冷意。
    董鄂氏偶一抬頭，瞥見月洞門外那道挺拔的身影，手指一顫，一個音便彈錯了。她慌忙停下，站起身，臉上泛起紅暈：“爺……您回來了。”
    琪娜和胤愉也看到了他，歡呼著跑過來。胤祚彎腰將撲過來的胤愉抱起，目光掠過董鄂氏泛紅的臉頰和那雙帶著一絲慌亂卻清澈的眼睛，心中那絲異樣的感覺再次浮現。
    “無妨，你繼續。”他淡淡道，抱著胤愉在亭中的石凳上坐下。
    董鄂氏怔了怔，在他平靜的目光下，重新坐下，深吸一口氣，再次將手指按上琴弦。這一次，琴聲雖依舊生澀，卻平穩了許多。
    胤祚聽著那不算嫻熟的曲調，看著在懷中扭動的幼弟和一旁嘰嘰喳喳的妹妹，再看向撫琴的妻子，第一次覺得，這冰冷的南三所，似乎也有了一絲……煙火氣。
    然而，這片刻的寧靜並未持續太久。
    李成悄步而來，在他耳邊低語了幾句。
    胤祚臉色微變，輕輕放下胤愉，對董鄂氏道：“有些公務要處理，你先帶著弟弟妹妹玩吧。”說罷，便起身匆匆回了書房。
    董鄂氏看著他離去的背影，琴聲戛然而止。她輕輕撫過冰涼的琴弦，心底那點因他短暫停留而升起的微光，又漸漸黯淡下去。
    他終究是忙的，有更重要的事。自己這點微不足道的努力，或許……並不能改變什麽。
    書房內，胤祚麵色凝重。
    李成稟報，派去保定尋找周嬤嬤的人傳回消息，那周嬤嬤確實回了老家，但就在半個月前，也就是佟佳氏剛被廢黜的第二天，其所居的院落夜間失火，老婦人未能逃出，葬身火海。當地官府以意外失火結案。
    “意外？”胤祚冷笑，“這意外來得可真巧！”這分明是殺人滅口！對方動作如此之快，手段如此狠辣，可見這秘密的重要性。
    “爺，看來對方也知道我們在查，而且……不想讓我們查到。”李成低聲道。
    胤祚負手立於窗前，暮色漸濃，將他的身影拉得細長。
    孝懿皇後舊案，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漩渦，剛剛顯露出一角，就已經有人快速出手了。
    他知道，自己和額娘，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前方是真相，也可能是萬丈深淵。
    但無論如何，他們必須走下去。
    為了枉死的先皇後，為了體弱受害的幼弟，也為了……在這吃人的深宮中，爭得一份真正的安寧與公道。
    蛛絲馬跡，雖細微難尋，卻已指明了方向。
    剩下的，便是沿著這若有若無的線索，在黑暗中，一步步逼近那最終的真相。而代價，或許遠超他們的想象。
    她將那支赤金點翠蜻蜓簪和夏雲費盡心力尋到的、關於孝懿皇後薨逝前宮中異常記錄的幾頁殘破紙箋，一並鎖入一個不起眼的樟木小匣，深藏於永壽宮庫房最隱秘的角落。
    現在還不是揭開的時候，她需要更確鑿的證據，更需要一個合適的時機。
    她將注意力暫時收回，更多地放在協理六宮和照顧胤禟上。
    玄燁來永壽宮的次數愈發頻繁，有時是會和她討論朝務，有時隻是靜靜坐一會兒，看著她處理宮務，或是逗弄精神稍好些的胤禟。
    帝妃之間，因著共同經曆的風波與失去，似乎多了一份無需言說的默契與倚重。
    這日，玄燁帶來了一架古琴。
    琴身黝黑，紋路如流水，觸手溫潤，一看便知是年代久遠的珍品。
    “朕記得你早年閑暇時，也曾撫琴自娛。”玄燁將琴置於案上，語氣平和，“這琴名‘鬆風壑塵’，音色清越，在內庫放著也是蒙塵，不如贈你，或可聊解煩悶。”
    楚言微微一怔，看著那架古琴，塵封的記憶被輕輕觸動。
    剛入宮那些年，在無數個寂寥的午後，她確實常以琴音排遣思鄉之情與深宮寂寞。
    隻是後來，瑣事纏身，兒女牽絆，漸漸便生疏了。她沒想到，玄燁竟還記得。
    “臣妾……謝皇上厚賜。”她上前，指尖輕輕拂過緊繃的琴弦，心中泛起一絲暖意。
    “聽聞南三所，近來也常有琴聲。”玄燁似是無意間提起，“董鄂氏那孩子，似乎也在學琴。”
    楚言抬眸，對上玄燁深邃的目光，心下明了。
    皇帝這是在告訴她，南三所的事，他了如指掌，甚至……樂見其成某種緩和。
    她垂首道：“是，那孩子性子靜，學些琴棋書畫，也能修身養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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