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楊雪的輕視依舊
字數:6592 加入書籤
第二十二章 楊雪的輕視依舊
天風城,西區。
日頭偏西,昏黃的光線給鱗次櫛比的屋宇塗上一層遲暮的油彩。空氣裏混雜著炊煙、牲畜糞便、廉價脂粉和劣質草藥的複雜氣味,黏稠而沉重。這裏是天風城底層聚居之地,道路狹窄,坑窪處積著渾濁的汙水,兩旁是低矮的、牆麵斑駁的土坯房和簡陋的木棚。穿著粗布短褐、麵有菜色的行人步履匆匆,間或有瘦骨嶙峋的野狗在垃圾堆裏翻找,發出低沉的嗚咽。
楊奇的身影,出現在這條肮髒街道的盡頭。
他幾乎是拖著身體在移動。每一步落下,都伴隨著筋骨深處撕裂般的劇痛和沉重的喘息。襤褸的衣衫被幹涸的血汙和泥土板結在一起,緊緊貼在皮膚上,每一次摩擦都帶來火辣辣的刺痛。背後,那兩大包用堅韌狼皮捆紮的狼肉,如同兩座沉甸甸的山,壓得他本就佝僂的脊梁幾乎要折斷。汗水混著臉上尚未幹透的血痂,不斷滑落,在下頜處匯聚,滴落在腳下布滿灰塵和汙水的青石板上,留下一個個深色的圓點,隨即又被新的腳步覆蓋。
從城外那處絕壁掙紮攀回,一路避開可能的追蹤,拖著這身傷軀和重負,如同在無間地獄跋涉了百年。體內,那十顆巨象微粒如同耗盡了燈油的枯燈,嗡鳴聲微弱得幾乎不可聞,隻在每一次劇痛襲來時,才勉強傳遞出一絲微弱的暖流,支撐著這具瀕臨散架的軀殼。丹田深處,那截灰白骨符沉寂著,如同磐石,唯有當楊奇意誌即將崩潰的邊緣,才偶爾逸散出一絲冰冷蒼茫的氣息,強行吊住他一線生機。
路人紛紛側目。那濃鬱到化不開的血腥味和野獸腥臊氣,比任何言語都更具衝擊力。驚疑、畏懼、嫌惡、麻木…各種目光如同無形的芒刺,紮在他身上。幾個頑童遠遠跟著,指指點點,發出意義不明的嬉笑。有婦人慌忙拉著自家的孩子避讓開,如同躲避瘟疫。
楊奇對這一切視若無睹。他的目光越過低矮的屋脊,落在遠處一片相對規整、圍牆高聳、隱約可見飛簷鬥拱的建築群輪廓上。
楊家。他終於…回來了。
隻是,這歸途,沒有半分“歸家”的暖意。每一步踏在熟悉的、通往楊家後門的青石板路上,都像是踩在冰冷的刀鋒上。昨夜情傷猶在眼前,禁地墜崖的絕望、穀底搏殺的慘烈、骨符入體的煉獄、峭壁上的生死一線…還有楊彪楊虎那猙獰的殺意!這一切,都如同滾燙的烙印,深深烙在他的靈魂深處!而這一切的起點,都源於那個名字——楊雪!
後門就在眼前。兩扇厚重的、漆皮剝落的木門緊閉著,門環上鏽跡斑斑。這裏是旁係和下人的通道,平日裏少有人走,此刻更顯破敗冷清。門口角落裏,堆積著一些廢棄的雜物和落葉,散發著一股黴味。
楊奇在距離後門十幾步的地方,停下了腳步。劇烈的喘息如同破舊的風箱,每一次吸氣都牽扯著胸腹間撕裂般的痛楚。他需要緩一口氣,需要凝聚最後一絲力氣,推開那扇門,踏入那個冰冷的世界。
就在這時——
“吱呀…”
後門那沉重的木軸,發出令人牙酸的摩擦聲,被人從裏麵緩緩推開了一道縫隙。
昏黃的光線從門縫裏流淌出來,在地麵上投下一道狹長的光影。
一個身影,從那光影中款款走了出來。
一襲素雅的月白流雲裙,裁剪合度,勾勒出少女初綻的玲瓏身段。裙裾隨著輕盈的步履微微擺動,如同水波蕩漾。烏黑的長發梳成精致的流雲髻,斜插著一支點翠銀簪,簪頭垂下細碎的米珠流蘇,隨著她的動作輕輕搖曳,在昏暗中閃爍著溫潤的光澤。腰間束著一條淡青色的絲絛,懸掛著一枚新得的、溫潤剔透的羊脂玉佩。
是楊雪。
她似乎正要出門,臉上帶著一絲慣有的、恰到好處的矜持與冷淡,如同精心描摹的工筆畫。隻是,當她推開門,目光觸及門外那個幾乎與陰影和汙穢融為一體的身影時,那精致的眉眼間,所有的矜持和冷淡瞬間凝固,化作一種毫不掩飾的…驚愕與厭惡。
她的腳步停住了。
時間仿佛在這一刻被拉長、凝固。
楊奇站在街角的陰影裏,渾身浴血,衣衫襤褸,背負重物,如同從地獄血池中爬出的惡鬼。汗水、血汙、泥土混合在一起,在他臉上勾勒出猙獰的紋路,隻有那雙布滿血絲的眼睛,在昏暗中亮得驚人,死死地盯著門口那個光鮮亮麗、纖塵不染的身影。
楊雪站在門內的光影中,月白的衣裙纖塵不染,發髻一絲不亂,如同淤泥中驟然綻放的一朵白蓮。她微微蹙著秀氣的眉頭,小巧挺直的鼻翼下意識地翕動了一下,似乎被空氣中濃烈的血腥和腥臊氣味衝撞到了,隨即,一絲清晰的嫌惡如同水紋般在她白皙的臉上漾開。她下意識地抬起一隻素手,用寬大的衣袖掩住了口鼻,那動作優雅,卻帶著拒人千裏的冰冷。
兩人的目光,在昏黃的光影與汙穢的陰影之間,狠狠碰撞在一起。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一個,是掙紮求生、背負著血海與劇痛歸來的殘軀。
一個,是養尊處優、精心雕琢、不染塵埃的明珠。
目光交織,沒有言語,卻比任何刀鋒都更銳利地劃開了無形的鴻溝。
楊奇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冰冷的鐵手狠狠攥住,猛地抽搐了一下!昨夜月下她冰冷的話語猶在耳邊,穀底生死掙紮時那刻骨的恨意尚未平息,此刻再見到這張臉,這張曾讓他少年心動、如今卻隻剩下冰冷與憎惡的臉!一股混雜著劇痛、疲憊、屈辱和滔天戾氣的洪流,瞬間衝垮了他強行維持的冷靜!他幾乎要控製不住體內那暴戾的力量,想要衝上去,撕碎這虛偽的光鮮!
但他死死地咬住了牙關,牙齦滲出血腥味。身體的劇痛和沉重的包裹,如同冰冷的枷鎖,強行將他釘在原地。他不能倒在這裏!更不能在楊雪麵前倒下!
“是你?”楊雪終於開口了。聲音依舊清脆,如同玉珠落盤,但此刻卻像淬了冰,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審視和毫不掩飾的疏離。她掩著口鼻的衣袖微微放下,露出了小巧的下巴和緊抿的唇線,那眼神,如同在看一堆散發著惡臭的垃圾,充滿了驚疑、不解和深深的嫌棄。
“你怎麽…弄成這副鬼樣子?”她的目光在楊奇襤褸染血的衣服、背後沉重的包裹上掃過,尤其是在他臉上凝固的血汙和那雙燃燒著火焰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眉頭蹙得更緊,語氣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厭惡,“還帶著…什麽東西?臭死了!”
那“臭死了”三個字,如同三根冰冷的鋼針,狠狠紮進楊奇的耳膜,刺入他本就千瘡百孔的心髒!穀底搏殺的血腥,骨符入體的煉獄,峭壁上的生死一線…所有的痛苦和掙紮,在她口中,竟然隻是…“臭死了”?
一股冰冷的、帶著血腥味的笑意,猛地湧上楊奇的喉嚨!他幾乎要笑出聲來!笑這荒謬!笑這不公!笑自己曾經眼瞎心盲!
然而,那笑意最終化為喉間一聲壓抑的、如同野獸低吼般的喘息。他什麽也沒說。隻是那雙盯著楊雪的眼睛,裏麵的火焰燃燒得更加冰冷、更加暴戾!所有的恨意、屈辱、不甘,都在這無聲的對視中,化作了最深的烙印!
楊雪被他那雙眼睛看得心頭莫名一悸,仿佛被什麽凶物盯上,後背竟泛起一絲寒意。她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重新站回門內的光影裏,似乎那扇門能給她帶來安全感。她強壓下心頭那絲不適,臉上重新掛起那副慣有的、帶著一絲施舍般憐憫的矜持表情,隻是語氣更加冷淡:
“楊奇,我不知道你昨晚發什麽瘋跑出去,又怎麽把自己弄成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不過,我勸你認清自己的位置。”她微微揚起下巴,露出天鵝般優美的頸線,語氣帶著一種理所當然的告誡,“旁係就是旁係,廢物就該有廢物的覺悟。別整天想著一些不切實際的東西,更別…再出現在我麵前,礙眼,也丟我們楊家的臉麵。”
她的話語清晰、冰冷,如同細碎的冰淩,一字一句,砸在青石板上,也砸在楊奇早已麻木卻依舊能感受到刺痛的神經上。那枚新得的羊脂玉佩在她腰間輕輕晃動,溫潤的光澤在昏暗中格外刺眼。
“還有,”她似乎想起了什麽,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如同打發乞丐般的不耐煩,“以後沒事別來煩我。我很忙,沒空理會你這種…自甘墮落的野狗。”
野狗!
最後兩個字,如同點燃炸藥桶的火星!
楊奇的身體猛地一顫!體內那沉寂的巨象微粒,仿佛受到了最深的侮辱,猛地爆發出憤怒的低沉嗡鳴!一股狂暴的力量不受控製地衝擊著本就傷痕累累的經脈,帶來撕裂般的劇痛!他背上的沉重包裹因身體的劇烈顫抖而晃動,堅韌的狼皮勒進肩背的傷口,帶來火辣辣的疼痛!
他猛地抬起頭,布滿血汙的臉上,肌肉因極致的憤怒而扭曲!那雙燃燒著冰焰的眼睛,如同兩把淬毒的匕首,死死釘在楊雪那張精致卻寫滿刻薄的臉龐上!
殺意!如同實質的、帶著血腥味的殺意,如同潮水般瞬間彌漫開來!空氣仿佛都凝固了!
楊雪臉上的矜持和施舍瞬間消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一種麵對凶獸般的、最原始的恐懼!她臉色煞白,瞳孔驟然收縮,心髒狂跳!那濃烈的殺意如同冰冷的潮水將她瞬間淹沒!她感覺呼吸都變得困難,仿佛下一刻就要被那雙眼睛吞噬!她尖叫一聲,如同受驚的兔子,猛地向後踉蹌退去,撞在冰冷的門板上,發出“砰”的一聲悶響!
“你…你想幹什麽?!”她的聲音因恐懼而尖銳變調,帶著哭腔,再也沒有了之前的從容和高高在上。她驚恐地看著楊奇,仿佛第一次真正認識這個她口中的“廢物”和“野狗”。
楊奇死死地盯著她,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牙齦滲出的鮮血混合著唾液,順著嘴角流下,在下巴上拉出一道猙獰的血線。他攥緊了拳頭,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劇痛刺激著他最後一絲理智。
小主,這個章節後麵還有哦,請點擊下一頁繼續閱讀,後麵更精彩!
動手?在這裏?殺了她?
滔天的恨意在咆哮!
但僅存的理智在嘶吼:不能!這裏是楊家!殺了她,自己也必死無疑!所有的隱忍,所有的痛苦,都將化為烏有!
他需要力量!需要足以碾碎一切規則、讓所有人俯首的力量!而不是在這裏,被這賤人一句話激得同歸於盡!
“嗬…嗬嗬…”壓抑到極致的、如同困獸般的喘息,從他喉嚨深處擠出。他眼中的殺意如同潮水般緩緩退去,但那冰焰卻燃燒得更加幽深、更加寒冷!那不再是憤怒的火焰,而是…淬煉一切、毀滅一切的…九幽寒冰!
他不再看楊雪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目光越過她,投向那扇敞開的、通往楊家內部的、幽深冰冷的門洞。
然後,他動了。
拖著沉重的、如同灌了鉛的雙腿,背著那兩座肉山,一步,一步,極其緩慢,卻又帶著一種磐石般的沉重和決絕,朝著那扇門走去。每一步落下,青石板上都留下一個混雜著汗水、血水和泥汙的腳印。
他無視了癱軟在門邊、瑟瑟發抖、如同看著怪物般看著他的楊雪。
徑直從她身邊…擦身而過。
那濃烈的血腥味和野獸腥臊氣,如同實質的牆壁,狠狠撞在楊雪身上。她胃裏一陣翻江倒海,幾乎要嘔吐出來!她驚恐地蜷縮著身體,拚命向後躲閃,仿佛沾染上一絲就會萬劫不複。
楊奇的身影,消失在門內幽深的陰影裏。隻有那沉重而緩慢的腳步聲,如同悶雷,一聲聲敲打在死寂的後巷,也敲打在楊雪驚魂未定的心頭。
昏黃的光線重新灑滿後門的小片空地,映照著楊雪慘白的臉和微微顫抖的身體。她看著地上那幾個觸目驚心的、混雜著血汙的腳印,看著門內那片吞噬了那個“野狗”身影的黑暗,一股難以言喻的寒意,如同冰冷的毒蛇,順著她的脊椎緩緩爬升。
她突然覺得,剛才那個從自己身邊走過的,已經不是她記憶中那個可以隨意嗬斥、任意踐踏的廢物楊奇了。
那感覺…就像一頭被拔光了牙齒、打斷了脊梁的野狗,拖著殘軀爬回了狼窩,傷口流著膿血,眼神卻變成了…擇人而噬的孤狼。
歸人染血叩寒門,玉階猶立畫中人。
輕紗掩鼻嫌腥穢,朱唇吐字似霜刃。
“野狗”二字驚雷落,殺機如潮懾芳魂。
擦肩而過影如獄,唯餘血印證前塵。
門內幽暗,沉重的腳步聲漸漸遠去。門外光影裏,少女撫著狂跳的心口,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有什麽冰冷的東西,已經徹底碎裂,再無法彌合。那地上的血腳印,如同通往深淵的標記。
喜歡神象鎮獄:從凡塵到仙穹請大家收藏:()神象鎮獄:從凡塵到仙穹書更新速度全網最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