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獸司，指揮使書房。
    燭火搖曳，將墨臨淵挺拔的身影投在身後的牆壁上，拉得很長。他端坐在紫檀木書案後，麵前堆疊著來自青嵐國各地、關乎靈獸異動、邊境摩擦、宗門動向的機密卷宗。任何一份拿出去，都足以引起一場不小的風波。
    他修長的手指正握著一支狼毫筆，筆尖懸在一份關於西部邊境發現疑似上古凶獸“窮奇”活動蹤跡的急報上，墨跡即將落下，做出關乎無數人生死的決斷。
    然而，那筆尖卻停頓了片刻。
    他的目光，似乎沒有聚焦在眼前的緊急軍情上，而是越過了卷宗，落在了書案角落處，那一小摞看起來與其他機密文件格格不入的、來自鎮獸司內部日常事務的簡報上。
    確切地說，是落在了簡報中，頻繁出現的那個名字上——林曉曉。
    這很不尋常。
    墨臨淵，身為青嵐國鎮獸司最高指揮使，執掌帝國所有與靈獸相關的軍事、治安、情報大權，日理萬機，需要他決斷的事情太多。一個底層獸醫的日常，本不應，也從未出現在他需要親自過目的簡報層級。
    但自從禦獸園那“驚世駭俗”的一幕後，他鬼使神差地對負責整理內部簡報的文書下了令：所有涉及林曉曉的事項，無論大小，一並呈上。
    起初，或許隻是出於對那份“異常”能力來源的警惕和探究。一個師從聞所未聞的《萬物生理學》、《臨床獸醫學大全》的人，一個能用幾根金針和……徒手解決龍馬“便秘”的人，其背後是否隱藏著不為人知的勢力或秘密？這關乎鎮獸司乃至帝國的安穩，他必須弄清楚。
    於是，他開始在這些日常的、甚至有些瑣碎的報告中，捕捉那個亂毛丫頭的蹤跡。
    他看到她領到了皇帝賞賜的種子和典籍果然換成了這些）。報告上寫：林曉曉對此欣喜異常，當日便閉門不出。
    ‘不重金銀，隻求知識與資源……倒是與她所言吻合。’墨臨淵指尖無意識地敲了敲桌麵。這份定力，在巨大的財富誘惑麵前，非同一般。
    他看到負責物資發放的管事備注：林曉曉領取了一個月份的普通傷藥和繃帶，數量遠超尋常獸醫所需，理由是她需要“練習縫合與包紮技術”。
    ‘練習？’墨臨淵冰封的眉宇幾不可察地動了一下。用公家的藥材練習？這算不算假公濟私？但轉念一想，若她真能因此提升醫術，似乎……也並非不能容忍。隻是這行為，透著一股與這個世界“精打細算”、“物盡其用”規則格格不入的……奢侈感？
    他還看到巡邏衛兵記錄：林曉曉曾於深夜在其偏僻小院外，對著一隻因爭奪配偶失敗、翅膀受傷的普通風鈴鳥一種連低階靈獸都算不上的觀賞性鳥類）絮絮叨叨了半個時辰，並為其進行了“清創縫合手術”，最後還喂了它幾滴疑似清水的液體衛兵無法確認），那風鈴鳥次日便活蹦亂飛，甚至羽毛光澤都亮了幾分。
    ‘對一隻毫無價值的普通鳥類，也耗費如此心力？’墨臨淵眼中掠過一絲不解。在這個力量至上、靈獸也分三六九等的世界，她的行為顯得如此……沒有“效率”，甚至有些“愚蠢”。但那份對生命本身的、近乎偏執的認真，卻又讓他無法輕易將其歸為“愚蠢”。
    最讓他感到……嗯，難以評價的一份報告，來自獸欄區。
    報告稱：林曉曉主動申請去照顧幾頭因年紀老邁、牙齒脫落而無法正常進食，被禦獸師們基本放棄的退役馱獸。她不僅沒有嫌棄，反而用各種草藥研磨，混合靈穀，製作成了一種軟糯的、易於吞咽的“營養糊”，親自喂食。還定期用一種特殊手法為它們按摩關節，疏通氣血。那幾頭原本奄奄一息、散發著暮氣的馱獸，如今竟精神了不少，看到她便會發出親昵的叫聲。
    報告中附帶了獸欄管事一句酸溜溜的吐槽：“真不知她是獸醫還是保姆！有這功夫，不如多去研究如何讓戰獸更凶猛！”
    看到這裏，墨臨淵放下了手中的狼毫筆，身體微微向後，靠在了椅背上。燭光在他深邃的眸子裏跳躍，映照出其中罕見的、名為“困惑”與“探究”的情緒。
    金銀不動其心，對弱小生靈施以援手，行為邏輯與常人迥異，能力來源成謎……這個林曉曉，就像是一滴突兀地滴入清水中的濃墨，不僅自身色彩鮮明，還在不斷地暈染、擴散，攪動著周圍既定的一切。
    他想起了禦獸園中，她麵對質疑時那雙清澈狡黠、卻又無比自信的眼睛；想起了她手持金針時，那瞬間轉變的、如同出鞘利劍般的專注氣場；也想起了她麵對追雲感激的蹭舐時，那毫無陰霾、純粹欣喜的笑容。
    ‘《萬物生理學》……《臨床獸醫學大全》……’ 他再次於心中默念這幾個古怪的名字。這些“典籍”，究竟塑造了一個怎樣的人？
    他發現自己竟然有些……期待。期待看到她下一次又會做出什麽出人意料之舉，期待拆解她那些看似歪理卻又行之有效的理論，期待……看到她還能帶來多少“意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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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種情緒對他而言，是陌生的。他習慣於掌控，習慣於洞悉一切，習慣於在陰謀與力量的博弈中做出最冷靜、最有利的判斷。而林曉曉，是一個他目前無法完全掌控、也無法完全洞悉的變數。
    但這種感覺，似乎……並不壞。
    “來人。”他低沉的聲音在書房內響起。
    一名親衛無聲無息地出現在門口，躬身聽令。
    墨臨淵的目光重新落回那堆機密卷宗上，語氣恢複了慣有的冰冷與威嚴，但下達的命令卻與軍國大事無關：
    “往後，關於林曉曉的報告，事無巨細，直接呈報於我。另外……暗中留意，是否有不相幹的人，去打擾她。”
    親衛眼中閃過一絲極快的訝異，但立刻低頭領命：“是！”
    待親衛離去，書房內重歸寂靜。
    墨臨淵重新拿起那份關於“窮奇”蹤跡的急報，目光銳利如刀，迅速做出了部署和批示。屬於指揮使的冷靜與果決，再次回到了他身上。
    隻是在批閱的間隙，他的目光，還是會不經意地掃過書案角落那份關於“林曉曉為馱獸製作營養糊”的簡報，冰封的唇角，似乎軟化了一瞬。
    這個謎一樣的女子，就像一顆投入他古井無波心湖的石子，雖然微小，卻已清晰地蕩開了漣漪。
    而他，並未打算阻止這漣漪的擴散。
    觀察，才剛剛開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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