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風的手指微微一頓。他轉過頭，金瞳中映著晴的側臉：“怎麽突然問這個？”
    晴沒有立刻回答。她望著天邊最後一縷殘光，沉默了片刻，才低聲道：“因為雲嵐說過和你一樣的話。”
    易風怔住。
    “星灼說，雲嵐在改革時，曾對質疑他的人提過‘雜交稻’的概念，說那是未來的糧食，能讓人不再挨餓。”晴的手指輕輕蜷縮，“可這個時代，根本沒人知道那是什麽。”
    易風的目光漸漸沉了下來。他望向遠處仍在昏迷中的雲嵐，終於明白了什麽。
    “所以……他見過。”
    “嗯。”晴點頭，“他見過那個未來，就像你一樣。”
    易風沉默良久，忽然低笑了一聲：“難怪他的改革……像是抄了答案。”
    那些激進的政令，那些超前的構想，那些被龍族貴族斥為“癡人說夢”的變革——雲嵐並非傲慢，他隻是已經親眼見證過那條正確的路。
    夜風漸涼，遠處的篝火劈啪作響。
    晴忽然問道：“易風，你看到的那個未來……神和鳳凰是怎樣的？”
    易風沒有立刻回答。
    他抬起頭，望向無星的夜空，仿佛透過那片深邃的黑暗，看到了遙遠的彼方。
    “……那個時代，神和鳳凰早就成了傳說。”他的聲音很輕，像是怕驚碎什麽，“不再有原能，也不再有術法。人們靠著科技活著，用機械代替神力，用知識取代血脈。”
    晴閉上了雙眼。
    她曾想象過無數種結局——神族與鳳凰的永恒，或是戰火中的湮滅。卻從未想過，他們會這樣安靜地消失在時光長河裏，成為後人書頁上的神話。
    “……他們還記得我們嗎？”她輕聲問。
    易風伸手，輕輕覆上她的手背。
    “記得。”他低聲道，“在未來人的眼裏，神和鳳凰不再是統治者，而是信仰。是‘不屈’的象征，是‘希望’的化身……他們用我們的故事，激勵一代又一代的人前行。”
    晴的睫毛輕輕顫了顫。
    她沒有哭，也沒有反駁。隻是靜靜地靠在他肩上，像是一隻棲息於枝頭的鳥。
    雲嵐緩緩睜開雙眼。
    他的身體已經感受不到痛了——或者說，痛得太久，早已麻木。但雅典娜的金絲仍在他體內遊走，像無數細小的蛇，纏繞著他的骨骼與內髒，緩慢修複著那些看不見的傷。
    他不想說。
    星灼跪坐在他身旁，龍瞳中滿是擔憂：“大哥，你……”
    雲嵐隻是輕輕點頭，示意自己無礙。他撐起身子，盤腿而坐，背脊依舊挺得筆直，仿佛那場慘敗從未發生過。
    雲諫扶住他的肩膀，聲音發顫：“大哥，到底發生了什麽？”
    雲嵐沉默了一瞬，隨後緩緩開口。
    “慶典是雅典娜提議的。”
    他的聲音很平靜，像是在敘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她說，現在的龍族需要希望……然後，用幻影製造恐懼。”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收緊，指節泛白，“人民隻有意識到帝王的無力，才會站起來。”
    他信了。
    可當他站在金鑾殿內，感受到那股扭曲的虛空氣息時，一切都已經晚了。
    他不顧一切衝了出去，直奔虛空的源頭。
    ——然後，三招敗北。
    雲嵐的眼底閃過一絲自嘲。若是平常，他至少還能用罡風抵擋幾分鍾。可現在呢？日複一日的朝政、無休止的爭論、那些貴族明裏暗裏的阻撓……他的身體早已不堪重負。
    他本想回龍宮，試試尋龍尺能否改變戰局。
    可當他踏入金鑾殿的那一刻——
    金絲。
    無數璀璨的金絲交織在大殿之上，像一張華麗的蛛網，懸掛著龍族百官的——頭顱。
    他們的眼睛仍睜著，龍角斷裂，鱗片黯淡。血液順著金絲流淌，滴落在地麵，匯聚成一片粘稠的湖泊。
    而在那片血色的中央，站著一位金發如瀑的少女。
    雅典娜。
    她的長發在無風的殿內微微浮動，每一縷都像是活著的陽光，璀璨到近乎刺目。她的肌膚如雪，唇若初綻的玫瑰，眼眸中盛著純粹的喜悅，仿佛眼前的血腥不過是她精心布置的藝術品。
    “你回來了。”她輕笑，聲音甜美如蜜，“我真的很擔心。”
    雲嵐的喉嚨發緊。
    “為什麽？”他的聲音嘶啞得不像自己，“你不是……也支持改革嗎？”
    雅典娜沒有生氣，也沒有反駁。她隻是緩步走向他，金絲隨著她的步伐輕輕搖曳，那些懸掛的頭顱也隨之晃動，空洞的眼眶仿佛仍在注視。
    “當然支持。”她柔聲道，“可你不該毫無防備就衝進虛空裏……萬一受傷了怎麽辦？”
    金絲突然纏上雲嵐的四肢，不緊，卻也無法掙脫。他每掙紮一分，絲線便收緊一寸，直至勒進皮肉，滲出細小的血珠。
    雅典娜伸手，輕輕撫上他的臉頰。
    ——這一刻，雲嵐才意識到。
    之前的雅典娜，那些平淡的、感受不到溫度的神隻，全都是替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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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眼前這個，才是真正的她。
    柔軟、溫熱，帶著少女特有的氣息。她的指尖輕輕擦過他的唇角，像是在擦拭一件珍貴的藏品。
    “別亂動。”她低語，“你可是我……最完美的作品。”
    雲嵐的龍鱗在劇烈呼吸中開合，執政八十年的帝王此刻像條被困的幼龍。雅典娜的手指還停在他臉頰旁，指尖沾到了一滴溫熱的液體。
    ——是淚。
    啊啦...她的金瞳微微擴大，神性的從容第一次出現裂痕。那些精心編織的金絲突然紊亂了一瞬，像被風吹散的蛛網。
    雲嵐自己都沒意識到在哭。八十年來，縱使被貴族聯合逼宮，縱使改革法案被當眾撕碎，他都沒讓任何一滴軟弱落下。可現在，淚水卻止不住地往下流。
    太累了）
    他忽然想起登基第三年，自己站在議政殿外聽著老臣們嘲笑幼主妄想變法；想起第七年洪災時，那些寧可把賑災糧喂靈獸也不發給災民的世家；想起第十年，他親手處決的叛亂者臨死前還在嘶吼龍族天生就該跪著活。
    雅典娜慌亂地解下腰間尋龍尺，動作笨拙得像人類少女弄掉了發簪。她捧著神器蹲下來，金發垂落在雲嵐染血的龍袍上。
    怎麽啦？我的小龍丟東西了？她將尋龍尺晃了晃，鏈條發出細碎的聲響，你看，我給你保管得好好的...
    多像小時候奶娘哄他吃藥的語氣）
    當冰涼的唇貼上他額頭時，雲嵐聞到金絲裏傳來的淡淡花香。這個屠盡百官的女神，此刻溫柔得像個給布偶熊梳頭的孩子。
    別怕，別怕...
    就是這種溫度殺死了他的臣子）
    雲嵐突然暴起。龍族禁術逆鱗燃血在血管裏沸騰，青色的罡風從每一片龍鱗下噴湧而出。金絲在颶風中發出琴弦崩斷的悲鳴，有幾根甚至深深勒進他骨頭裏。
    雅典娜沒有阻攔。她歪著頭看雲嵐搶走尋龍尺撞碎穹頂琉璃瓦，金絲在她指尖溫柔地挽留了一寸，又順從地斷開。
    我的小龍開心就好~
    她的笑聲追著那道染血的背影飄出大殿。
    而在千米外的雲層中，雲嵐正咬著尋龍尺瘋狂燃燒精血。他眼前不斷閃回雅典娜捧著他臉的畫麵：那麽美的手指，剛剛才擰斷過幾十條龍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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