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灰藍色的天光透過窗欞，給客廳鍍上一層清冷的釉色。屋內靜謐無聲，隻有壁爐裏昨夜殘留的灰燼散發著微弱餘溫。東方舞獨自坐在沙發裏，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昨夜那兩張牌——水波流淌的藍與青焰跳動的火。茶杯裏的水早已涼透，映著她沉靜卻帶著一絲迷惘的側臉。
    樓梯上傳來輕微的腳步聲，打破了沉寂。東方舞抬起頭，看到謝逢時頂著那頭標誌性的灰色亂發，穿著鬆鬆垮垮的睡衣，揉著眼睛走下樓。
    “二嫂子，早上好！”他咧開嘴，露出一個帶著睡意的、陽光燦爛的笑容，稱呼依舊如故，仿佛昨夜那個被何淩摔來摔去的可憐蟲是另一個人。
    東方舞下意識地想糾正：“我不是易風的……”後半句“嫂子”卻卡在喉嚨裏，隨著她低頭的動作，湮沒在涼透的茶水中。
    謝逢時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骨頭發出輕微的劈啪聲。他走到沙發另一端坐下，姿態放鬆，眼神卻不再是昨夜牌局中的跳脫和算計。他看著東方舞低垂的側臉，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清醒和穿透力：“是風哥不讓姐當嫂子，還是姐自己……不想當？”
    東方舞握著茶杯的手指驀地收緊，涼意順著瓷壁滲入指尖。她緩緩抬起頭，看向謝逢時。那雙如夜的眼眸裏，昨夜看熱鬧的促狹和財迷的閃光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洞悉的平靜，帶著商人的敏銳和……一絲兄長般的溫和。她竟一時看不透他了。
    “所以，昨夜你……”她遲疑地問，“是演的？”
    謝逢時搖頭，拿起旁邊水壺給自己也倒了杯涼茶，喝了一口立刻皺起眉頭吐了吐舌頭：“嘖，真涼。”他放下杯子，看向東方舞，笑容真誠了幾分，“不，那是真的。牌局是玩，鬧騰也是真。因為是家人，不需要動心眼，不需要防備，撒個嬌耍個賴都沒關係。”他頓了頓，指尖輕輕敲擊著涼透的茶杯邊緣，語氣染上一絲感慨，“也許……是我沾染的人性太多了，在神族裏待久了，神性反而淡了。多數神之間，可不是這樣的。”
    “確實，”東方舞輕輕呼出一口氣，冰涼的茶水順著喉嚨滑下，卻仿佛澆不滅心頭那點微弱的火苗，“家人，不需要防備。”她重複著他的話，像是在說服自己，又像是在回避他剛才那個尖銳的問題。
    謝逢時仿佛看穿了她的閃躲。他身體微微前傾，那雙深邃如夜的眼睛直視著她，聲音不高，卻字字清晰：“我知道二嫂子在顧慮什麽，也知道我哥會說什麽。”他豎起一根食指，模仿著易風慣常的溫和卻疏離的語氣，“大抵上就是：‘你值得更好的人，沒必要執著於我’，對不對？”
    東方舞端著茶杯的手幾不可查地顫抖了一下。涼透的茶水在杯壁上漾開細微的漣漪。他說中了，分毫不差。東方離那短暫卻熾熱的生命裏，那份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慕，最終換來的，便是易風這樣一句帶著責任、帶著距離、也帶著……殘忍溫柔的拒絕。那份痛楚，仿佛隔著時空，再次刺入了東方舞的靈魂。
    “舞姐姐身上，我也能感受到和我哥一樣的擔子。”謝逢時的聲音將她從回憶的刺痛中拉了回來。他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帶著理解和一絲不易察覺的欽佩，“尤其是昨天，你抱著晴妹妹的時候。那個表情……”他輕輕搖頭，仿佛在回憶一個熟悉的畫麵，“我太熟悉了。隱忍，克製，把所有的責任和柔軟都扛在自己肩上，哪怕心裏有別的想法，也先把自己放一邊。太重了，舞姐姐。”
    他拿起茶幾上那疊已經被他收拾整齊的卡牌，昨夜散落的狼藉仿佛從未存在。“為什麽不試試呢？”他的聲音帶著鼓勵，也帶著一絲商人的冒險精神。
    東方舞的心猛地一跳。她知道他問的是什麽。她的指尖無意識地撫過那張冰冷的“水元素”牌。“可是，”她的聲音有些發幹，“我要是說，我已經試過了呢？”聲音裏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苦澀。東方離已經試過了，結局刻骨銘心。
    “那就更該試第二次了！”謝逢時的回答幹脆利落，帶著一種近乎天真的勇氣。他攤開雙手，語氣理所當然，“反正許多種族都允許多夫多妻，神族更是百無禁忌。能兩次愛上同一個存在……”他看向東方舞的眼睛，目光灼灼，“這絕不會是偶然。”
    “可是……”東方舞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一絲自己都未察覺的激動和痛苦，“晴的愛情不該被打擾！至少不該被我打擾！那是我的妹妹！”她攥緊了拳頭，指甲幾乎要嵌入掌心。保護晴、成全晴，這份責任幾乎壓過了她內心所有的渴望。
    謝逢時看著她激動的模樣，反而低低地笑了出來。他用手托著臉頰，歪著頭看她，眼神裏帶著一種“果然如此”的了然：“舞姐姐，說出這話，就更像我哥了。一樣的擰巴。”他換了個更隨意的姿勢，目光仿佛穿透了時空，看到了另一個世界，“用我在未來學到的話來說，人活一輩子，說不定哪天就沒了。”他的聲音輕飄飄的，卻帶著沉重的力量，“想做就去做。隻要不謀財害命，有什麽可猶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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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拿起茶壺，給東方舞麵前那杯涼透的茶重新注入了滾燙的熱水。水汽氤氳而起，模糊了她眼前的視線。
    “不就是偷個心嘛，”謝逢時的聲音帶著點蠱惑，如同惡魔的低語，又像是真摯的鼓勵，“真算起來，還是我哥先偷的。當年在神族邊境，他接住從天而降的你那會兒，心就留在那兒了吧？你又何必跟他客氣。”
    “偷心……”東方舞喃喃重複著這兩個字，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眼前那杯重新蒸騰起熱氣的茶水上。清澈的水波在杯中晃動，映著上方搖曳的、朦朧的燈光，也映著她自己模糊的倒影。一股前所未有的衝動，混合著謝逢時話語中的蠱惑，以及那份被責任壓抑了太久的情愫，如同沸水中的氣泡，激烈地翻湧上來。
    她端起那杯滾燙的茶，仿佛要汲取那灼熱的溫度，聲音帶著一種破釜沉舟的決絕，也帶著一絲被壓抑到極限的顫抖：“我確實喜歡……”
    “風哥，早上好！”
    謝逢時清脆響亮的問候聲，如同冰水，瞬間澆滅了東方舞即將脫口而出的後半句話。
    客廳通往二樓的樓梯口，易風的房門不知何時被推開了。他穿著簡單的居家服，銀發在晨光中泛著柔和的光澤，臉上帶著剛睡醒的慵懶和一絲溫和的笑意，目光掃過客廳。
    “逢時，舞，起這麽早？”他的聲音如同清晨的風，溫和地拂過。
    東方舞端著茶杯的手猛地一顫，滾燙的茶水濺出幾滴，落在手背上，灼痛感讓她瞬間清醒。那剛剛鼓起的、如同烈焰般想要焚燒一切枷鎖的勇氣，在這溫和的目光下，如同暴露在陽光下的薄雪，瞬間消融殆盡，隻剩下冰冷和一絲被撞破的狼狽。
    她迅速低下頭，掩飾住眼中的慌亂和瞬間退潮的滾燙情緒，隻覺手中的茶杯，重逾千斤，灼熱刺骨。那句未竟的告白，連同翻湧的心緒，被死死地摁回了心底最深的角落。
    “嗯……醒了就睡不著了。”她含糊地應了一聲，聲音低得幾乎聽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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