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送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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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邱爽的家庭負擔重,她總是很缺錢。
慢慢的,她的心思就開始活泛了,想要獨立出去單幹。
但礙於師徒情分,也一直沒敢開口。
直到半年前,劇團的開支就算靠白事收入也難以維持時,正又趕上邱爽的弟弟上大學需要錢,母親逼迫她出錢,家裏爆發了一次大爭吵。
邱爽索性就和方誌遠攤牌了。
在小劇團最困難的時候,方誌遠一手培養的徒弟卻要獨立出去單幹,這無疑是在方誌遠心上狠狠捅了一刀。
他一氣之下,就扔出一句話:“從這走了,以後就再別說是我方誌遠的徒弟!”
而張波從拜師起,就和邱爽搭檔,早就對邱爽有了感情,她走,他自然是要跟著。
就這樣,方誌遠一夕之間失去了兩個徒弟,血壓蹭蹭蹭地往上漲,自那後就落下了高血壓的毛病。
方一言聽完,心中唏噓不已,許久都沒作聲。
她沒想到,這中間還有這麽一段兒。
可真要說誰對誰錯的話,好像又誰都沒有錯。
邱爽家庭負擔重,她需要錢,而小劇團卻開不出那麽多工資。
她有能力,想要賺的更多,這也無可厚非。
而在方誌遠的角度呢,在小劇團麵臨生死存亡的時候,他的徒弟不但沒有站在他身後義無反顧地支持他,反倒是背叛了他。
他生氣也情有可原。
可這麽多年的師徒情分就這麽斷了,著實有些可惜了。
她相信她爸事後,也會後悔說了那句話。
但因為東北男人麵子大過天,他就算是再後悔,都不會表現出來。
更何況,那是他的徒弟,是小輩,他更抹不開麵子先開口。
這師徒關係便僵在那了。
可方一言現在回來了,她就不能讓這事最後變成爸爸的遺憾。
“走,帶我去找他們。”
趙雷在方一言的堅持下,不得已,連午飯都隻能買個煎餅果子在車裏對付口,直接一口氣開了兩個小時的車,帶她到農村屯子裏去找人。
他們的車剛一進村口,就看見一群披麻戴孝的人自覺排成兩隊,遠遠地迎麵走過來。
有如泣如訴的嗩呐聲霎時響徹雲霄。
趙雷立即在路邊停了車,轉頭看了方一言一眼。
方一言頓時明了,先解了安全帶下車。
她站在路邊,看著那支隊伍緩緩朝她所在的方向走過來,越來越近。
為首的是兩個女人。
一個年近中年,身上披著麻衣,頭戴白色孝帽,雙手持兩根細長的棍子,一邊走一邊擺著棍子,臉色蒼白,神情萎靡又哀傷。
另一個女人同樣穿著麻衣孝帽,雙手持香燭,走路的步伐像是二人轉演員在舞台上走台步。
可不同的是,這女人年輕漂亮,臉上還化著淡妝,雖然臉頰上掛著兩行淚,也神情哀傷,但她麵色紅潤,精氣神很足。
走幾步路,鼓樂一停,她就雙手高舉起香燭深鞠一躬,帶著哭音高喊一聲:“爹呀,您慢走啊!”
隨著她這一聲高喊,後麵戴孝的隊伍裏就發出參差不齊的哭聲。
嗩呐聲響,鼓樂聲再起。
隊伍繼續前行,紙錢紛紛揚揚撒了一路。
幾乎第一眼,方一言就認出了這個年輕漂亮的女人,就是她大師姐邱爽。
在她看清她的同時,邱爽直身抬頭,神情忽的一滯,應是也看見她了。
兩人不約而同對視了一眼,但邱爽又很快恢複到哀傷的神態,一步未停,繼續向前,與她擦肩而過。
這時,趙雷也從車上下來,站在方一言身側,和她一起看著喪事隊伍緩緩從他們身前經過。
方一言扭頭問他:“師姐他們這是在幹嘛?”
趙雷望了一眼隊伍前頭的方向,淡淡道:“送路。”
方一言從前在家的時候幾乎沒參加過喪事,媽媽去世的時候,因為在城市裏,不比農村規矩形式這麽多,也沒有過這些。
她不懂這些,就追問趙雷什麽是送路。
趙雷說他沒接觸過多少白事,對這裏的風俗具體也不太清楚。
隻聽說過在逝去的人火化下葬的前一天下午,親朋好友會集結成隊伍,由長女持打狗棒開路,次子女持香燭哭路,伴隨著鼓樂伴奏,一隊人浩浩蕩蕩地將逝者的靈幡送到村口,祈禱逝者駕鶴西去,一路平安。
但由於我國的計劃生育政策,在上世紀八九十年代,在東北地區執行得比較徹底,現代家庭很少再有兩個以上孩子,所以哭路這種累活,基本沒有親生子女做了,幾乎都落到了像邱爽這種從事這個行業的人身上。
雇傭他們,別說什麽子女熬糟了幾天沒有力氣,哭不出聲音,隻要孝家錢給的到位,這些臨時“子女”玻璃都能給你幹碎!
所以歸根究底,邱爽他們賺的也還是辛苦錢。
既不體麵,又辛苦。
但沒辦法,人總得先活著。
你不幹,後麵自有大把的人排隊等著幹。
方一言和趙雷等送路的隊伍經過得差不多了,才看見位於隊尾鼓樂班子裏正賣力吹奏嗩呐的大師哥張波。
方一言笑著朝張波揮揮手。
張波看到方一言和趙雷出現在這,驚訝地連嗩呐吹奏都停了。
所幸鼓樂班子裏配備了雙嗩呐,沒什麽影響。
張波索性停下來,小跑到方一言他們倆麵前,問:“你們倆怎麽來這兒了?”
然後不待他們倆回答,又看著方一言問:“言言什麽時候從北京回來的?”
方一言笑答:“前兩天。”
趙雷在一旁朝送路的隊伍揚了下下巴,問張波:“你們這還要多久完事兒?我倆是專門來找你和邱師姐的,完事兒咱找個地兒聊聊。”
張波憨笑著問:“啥事不能打電話說啊,還專門跑屯子裏一趟?”
方一言和趙雷互相看了一眼,都沒吱聲。
張波見狀也跟著朝那邊望了一眼,說:“快了,今兒天兒有點兒冷,你倆先上車找個不礙事的地方等會兒,完事兒我過來叫你們。”
“行。”
就這麽簡單說好後,張波小跑過去追上隊伍,又開始跟著賣力地吹奏嗩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