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輕媳婦眼中一閃而過的怨毒和緊隨其後表露出來的絕望哀求，如同一塊巨石壓在了老李的心口。
    他不動聲色地走到正在給掌櫃的扇風的藥童身邊，壓低聲音，用隻有兩人能聽到的音量問道。
    “小哥，後院可有方便說話的地方？僻靜點的。”
    藥童機靈地抬眼看了看老李凝重的神色，下意識的點點頭。
    “有！李師傅，後院曬藥場角落有個小工具間，鑰匙隻有我有，安靜得很。”
    “好，多謝！”
    老李拍了拍藥童的肩膀，隨即轉身，故意提高了些聲音，對那小媳婦說道。
    “小娘子，你相公這情況，還需配些清心化毒的草藥鞏固。你隨我到後院來，我指給你看是哪幾味，你記一下，日後煎服也方便些。”
    周夫人此刻心神全係在兒子身上，聽聞對兒子有益，連忙催促道。
    “快去！快去！仔細記著仙醫的話！”
    那小媳婦身體微微一顫，眼中充滿了不安和抗拒。
    但在婆母的催促下，隻能低著頭，如同赴刑場般，腳步沉重地跟著老李穿過藥堂，走向後院。
    後院彌漫著各種曬幹靈草的獨特香氣。
    老李用鑰匙打開藥童說的那個僻靜小工具間的小門，示意小媳婦進去。
    他看著眼前這個臉色蒼白，年紀與自己孫女相仿的女子，心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酸楚和憐惜。
    老李長長地歎了口氣，聲音放得極其柔和。
    “閨女。”
    老李的聲音帶著一種慈愛的關切。
    “老李我也有個孫女，年紀跟你差不多大。
    看你這樣，我也是不忍心……
    唉，你這婆家，待你不好，你心裏有怨氣，有恨，那是人之常情，擱誰身上都一樣。
    但是閨女啊，聽爺一句勸，這人呐，一步走錯了，可不能步步都錯下去啊！
    你若是真的走到萬劫不複的地步，便再難回頭了！”
    老李的話語像一把鑰匙，瞬間撬開了女子裝滿痛苦與委屈的閘門。
    她猛地抬起頭，淚眼朦朧地望著老李，長久壓抑的情緒如同決堤的洪水般洶湧而出，聲音哽咽而顫抖。
    “醫仙！我……我不是生來就蛇蠍心腸，不是生來就想害人性命！
    我殺他……殺自己的丈夫……是因為我也是被逼得走投無路了啊！
    他們……他們……”
    女子的聲音因極度的痛苦和憤怒而扭曲，臉上交織著羞愧，憤怒和無盡的屈辱。
    她死死咬住自己的嘴唇，試圖阻止那洶湧的嗚咽，但是這幾年的痛苦齊齊重新眼前，任何的壓製都徒勞無功。
    劇烈的抽泣讓她鼻翼急速翕動，最終，一聲如同受傷幼獸般絕望而壓抑的嗚咽，還是從她緊捂的指縫間清晰地傳了出來。
    老李隻覺得自己的心被這絕望的哭聲緊緊攥住，幾乎無法呼吸。
    他下意識地上前一步，想拍拍她的肩膀給予安慰，但手伸到一半又停住了，怕自己的舉動驚嚇到她。
    他隻能更加放柔了聲音，帶著一種令人安心的力量勸慰道。
    “閨女！別哭！別哭！天大的委屈，你跟老李我說！
    老李我向天道發過誓，要做到人人為我，我為人人，要為人民服務！
    我老李一個人力量有限，但你別忘了，還有宗門呢！
    還有這世上的公道人心呢！
    總有地方能為你做主，為你討回公道！
    咱們報仇，也得用對法子，不能把自己也搭進去啊！
    玉石俱焚……不值當啊！”
    在老李溫和而堅定的勸慰下，小媳婦仿佛找到了唯一可以宣泄的出口，終於不再壓抑，放聲嚎啕大哭起來！
    那哭聲撕心裂肺，飽含著積壓了不知多久的冤屈痛苦和絕望。
    不知過了多久，哭聲才漸漸轉為低低的抽噎，慢慢平息下來。
    她抬起紅腫的眼睛，望著老李，開始講述自己地獄般的遭遇，每一個字都浸滿了血淚。
    “醫仙，我叫小翠。我自小就無父無母，是個孤兒。
    二十歲那年，測出了靈根，本以為能拜入宗門，從此改變命運……
    誰知……”
    她的聲音因仇恨而變得嘶啞。
    “誰知我那好婆母周氏和她那在內門當管事的兄弟，暗中作梗！
    他們不知用了什麽齷齪手段，讓我在入宗測試中落選！
    這還不算，在我認命成為散修後的第二年，終於自己摸索著引氣入體，最關鍵的時刻……
    他們竟暗中對我動了手腳！生生毀了我的根基！
    讓我這輩子都隻能做一個空有靈根，卻不能引氣修煉的廢物！
    他們的目的就是要徹底斷了我修仙的路，讓我隻能乖乖淪為給他們周家，生育帶有靈根的下一代的工具！一個活生生的爐鼎！”
    小翠深吸一口氣，仿佛要吸盡這世間所有的恨意，眼神中迸發出刻骨銘心的怨毒之火。
    “那對心如蛇蠍的母子，連同她那個道貌岸然的兄弟！他們聯手算計我，毀了我的一生！
    如今得知周源根本不能生育，竟然……竟然想出了更下作，更無恥的主意，他們竟想將我送到別人的床上去借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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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老李聽得眉頭緊鎖，甚至一時沒反應過來。
    “啥？借……借種？”
    這個詞對他而言，衝擊力太大。
    小翠的聲音裏充滿了屈辱和憤怒。
    “是！就是借種！那姓周的惡毒婆子，假意讓我去她兄弟家幫忙幹活，實際上……
    實際上就是為了讓她的侄子……那個畜生！玷汙我！
    好讓我懷上周家的種！生下孩子，好冒充是周源的骨肉！
    如此折辱於我！將我視為生育的牲口！
    醫仙！您說！我怎能不恨？！
    我恨不能食其肉！寢其皮！將他們這些披著人皮的禽獸統統送去黃泉！
    可我沒有那個能力！
    我隻能先殺一個！
    殺那個毀了我，還要繼續折辱我的丈夫！
    我要慢慢地……一個一個……讓他們都付出代價！
    隻有這樣，才能對得起我被他們踐踏成泥的人生！”
    “混賬！！”
    老李聽完，隻覺得一股滔天怒火直衝天靈蓋！
    他再也抑製不住，憤然低吼。
    “他們竟敢如此？！為了自己那點肮髒的私欲，就硬生生毀了你的一生？！把你當成牲口一樣算計？！”
    小翠直視著老李因憤怒而發紅的眼睛，聲音雖輕，卻帶著斬釘截鐵的恨意。
    “對！醫仙！您說，這樣的畜生，難道不該殺嗎？！”
    老李被這血淋淋的真相徹底震撼了！
    他看著眼前這個被逼到絕境，隻能以命相搏的女子，眼中充滿了巨大的震驚，隨即化為深不見底的心疼和悲憫。
    他重重地點頭，聲音沉痛而堅定。
    “該殺！”
    他頓了頓，看著小翠眼中燃燒的火焰，仿佛看到了一個不屈的靈魂在絕境中的抗爭，他補充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冷酷的認同。
    “該殺！孩子！你受的這些苦，遭的這些罪，他們周家該用千百倍來償還！
    你做得好！人活一世，就該為自己的利益爭！為自己的尊嚴爭！
    人善被人欺，馬善被人騎！
    人不犯我，我不犯人！
    他們欺你至此，你若不反抗，天理難容！
    閨女！你做得對！
    換做是我老李，我也咽不下這口氣！”
    小翠完全愣住了。
    她設想過老李可能的各種反應。
    震驚、譴責、告發、或者冷漠地讓她自求多福……
    卻唯獨沒想到，這位隻有幾麵之緣的老醫者，竟然會如此斬釘截鐵地說她“做得對”！甚至說要幫她！
    而不是立刻將她扭送城中刑罰處，或者以此去向周家邀功換取好處？
    她殺的是自己的丈夫！是周家唯一的兒子！
    周家有權有勢，在內門還有靠山！
    她之前不是沒想過揭露周家的罪行，但能跟誰說呢？
    左鄰右舍？
    大家都是平頭百姓，誰會為了她一個無依無靠的孤女，去得罪有內門管事做靠山的周氏母子？
    宗門？
    她無憑無據，又不是宗門弟子，誰會相信她的話？誰會在意她一個引氣失敗的廢人的冤屈？
    可是眼前這個人……這個無親無故的老人……
    他眼中的心疼和憤怒不似作偽，他話語中的認同和那一聲該殺，更是直擊她的靈魂！
    這世上，真有這樣願意主持公道，站在她這邊的好人嗎？
    小翠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充滿了難以置信的茫然和一絲微弱到不敢觸碰的希望。
    老李自然無從知曉小翠此刻複雜激烈的心理活動。
    他沉浸在自己的思路裏，繼續語重心長地勸誡。
    “報仇，天經地義！
    但閨女，把自己也折進去，玉石俱焚，那就不值當了！
    你這次行事，太過冒險！稍有不慎，就會暴露自己，萬劫不複！”
    老李目光如炬，仿佛看透了一切。
    “若是我猜得不錯，你定是上次聽我講過那過敏之症後，便留了心。
    這次，你是尋了個機會，將你丈夫那過敏之物，悄悄放在了他身邊？或者混進了他接觸的東西裏？”
    小翠身體猛地一顫，雖然沒有說話，但那瞬間的反應已經印證了老李的猜測八九不離十。
    老李隨手從旁邊晾曬的藥架上抓起幾把常見的安神清心的草藥，胡亂包成一包，塞到小翠手裏，低聲道。
    “拿著這個，好歹是個遮掩。孩子，事已至此，你或許……可以試著相信老李我一回！”
    他看著小翠那雙充滿戒備又隱含一絲期盼的眼睛，鄭重承諾。
    “你先回去，回到周家，務必穩住心神，千萬不能露出破綻！
    等我！明天一早，老李我就去找你！
    我一定想辦法，先把你從那個吃人的狼窩裏救出來！
    至於報仇的事……”
    說到這裏，老李的眼神深邃而堅定。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活著，才有希望看到仇人伏法的那一天！”
    小翠捧著那包草藥，指尖冰涼。
    她看著老李那張寫滿堅毅和決心的臉，眼神中充滿了掙紮。
    她曾經在無數個絕望的深夜，對著冰冷的牆壁無聲呐喊，期盼著能有神明降世，能有人來拯救她於水火。
    眼前這個老人，真的會是她的救贖嗎？
    他真的能對抗周家背後的勢力嗎？
    老李為了明天要做的事情能順利進行，快速問了幾個關鍵問題，小翠一一低聲回答。
    “去吧，孩子！”
    老李最後叮囑道，語氣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
    “先回去！記住，穩住！裝也要裝得像什麽都沒發生！明天一早，天一亮，老李我就去接你！說到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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