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夜宴殺局,鋒芒初試
字數:7666 加入書籤
三日,一晃就過去了。
炎京城裏暗地裏傳得沸沸揚揚。茶樓裏、酒肆裏,甚至勾欄巷口,都有人在交頭接耳。說那秦絕得了秘境裏的寶貝,一巴掌拍死了紫陽宗長老,一腳踩廢了三皇子手下,連秘境都給他弄塌了。傳得神乎其神,有鼻子有眼。
萬寶樓後院那間僻靜的密室,石門緊閉了三天。
蘇沐雨打發走第三撥來打探消息的探子,揉了揉眉心。林清雪坐在一旁擦拭長劍,劍身映著她清冷的臉。
“還沒動靜?”林清雪問。
“沒。”蘇沐雨搖頭,“送進去的吃食原封不動放在門口,倒是那些藥材、礦石,一天就得補三回。樓裏幾個老供奉都在嘀咕,說沒見過這麽耗材料的。”
正說著,密室石門“嘎吱”一聲,開了。
秦絕走出來,身上還是那件玄色勁裝,袖口沾了點丹灰,眼底有些血絲,但精神頭很足,像剛打磨好的刀。
“成了?”蘇沐雨迎上去。
“差不多。”秦絕從懷裏摸出個粗瓷瓶,丟過去,“龍元紫府丹,固本培元,對你倆有用。”
蘇沐雨接過,拔開塞子聞了聞,一股子灼熱又醇厚的藥香衝出來,裏麵九顆龍眼大的丹藥圓滾滾的,表麵有暗金紋路,像活的一樣微微流轉。她眼皮跳了跳,這成色,樓裏那幾個鼻孔朝天的老丹師怕是一輩子都煉不出來。
“陣旗符籙也齊了。”秦絕又掏出個灰布包袱,看著不起眼,但裏麵隱隱有靈光透出來。“今晚宮宴,怕是不好吃。”
林清雪收劍入鞘:“紫陽宗那老鬼肯定要發難,三皇子折了麵子,也不會罷休。二皇子看著和氣,心思最深。皇帝……”
她沒說下去。皇帝的心思,誰猜得透?
秦絕扯了扯嘴角,像是在笑,又沒笑出來:“見招拆招吧。走吧,別讓宮裏人等急了。”
馬車早就備好了,拉車的是兩匹罕見的踏雪駒,通體烏黑,四蹄雪白,跑起來又快又穩。車是蘇沐雨特意安排的,萬寶樓的徽記不大不小刻在車轅上,懂行的自然懂。
一路無話。車輪軋過青石板,咕嚕咕嚕的。街兩旁的鋪子都點了燈,光影在秦絕臉上明明滅滅。他閉著眼,手指在膝蓋上輕輕敲著,像在琢磨什麽。
到了宮門口,查驗腰牌,放行。宮牆又高又厚,影子壓下來,讓人喘不過氣。
太和殿裏頭燈火通明,亮得跟白天似的。絲竹聲咿咿呀呀飄出來,混著酒肉香氣和脂粉味。進去一看,好家夥,人真齊。文官穿紅穿紫,武官頂盔貫甲,宗門長老仙風道骨,世家家主肥頭大耳,都堆著笑,說著奉承話,眼睛卻到處亂瞟。
秦絕一進來,殿裏嗡嗡的說話聲像被刀切了似的,唰一下靜了。所有的眼珠子都釘在他身上,像要把他身上盯出窟窿。好奇的、掂量的、嫉恨的、藏著刀子的……什麽都有。
他沒理會,跟著引路太監往前走。太監腰彎得很低,把他引到禦階下首靠前的一張紫檀木大案後。這位置,離皇帝那金龍寶座就隔著七八張桌子。不少人的臉色當場就變了。
蘇沐雨和林清雪一左一右,在他旁邊案後坐下。這架勢,擺明了是給他撐場子。
對麵,三皇子炎無道手裏攥著個玉杯,指節捏得發白,眼神陰得能滴出水。他身後除了那個木頭樁子似的枯木老頭,還多了個裹在黑披風裏的瘦高個,低著頭,看不清臉,但身上那股子陰寒氣,隔老遠都能感覺到。
斜對角,紫陽真人眯著眼,手裏轉著倆鐵核桃,嘎啦嘎啦響。他身後,紫雲幾個弟子眼裏的火都快噴出來了。
二皇子炎無痕倒是笑得和氣,還舉杯朝秦絕示意了一下,就是那笑怎麽看怎麽像畫上去的。
柳如煙和鐵戰幾個也在,看秦絕的眼神複雜得很,有佩服,有忌憚,更多的是一種“這小子真能惹事”的無奈。
“陛下駕到——”
太監扯著嗓子一喊,滿殿的人呼呼啦啦站起來。炎無極穿著明黃常服,龍行虎步進來,後頭跟著皇後、幾個妃子,還有一串小蘿卜頭皇子公主。他在龍椅上坐下,掃了一眼,擺擺手:“都坐吧。今兒是給孩子們慶功,別整那些虛禮,敞開了吃,敞開了喝。”
歌舞又起來了,穿得跟彩蝴蝶似的宮女端著盤子穿梭。秦絕夾了塊炙羊肉,慢慢嚼著,酒沒動。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炎無極放下金杯,清了清嗓子。殿裏立刻又靜了。
“秦絕。”炎無極開口,聲音不高,殿裏每個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秦絕放下筷子,起身,抱了抱拳:“草民在。”
無數道目光又聚過來。
“天驕戰,你拔了頭籌。”炎無極看著他,臉上沒什麽表情,“秘境裏頭的事兒,朕也聽說了。能出來,是你的本事。”
這話說得含糊。是誇他能從崩塌的秘境裏活著出來?還是暗指他惹出這麽大亂子?
紫陽真人“啪”一下把鐵核桃拍在案上,站起身:“陛下!老臣有話要說!”
炎無極眼皮都沒抬:“講。”
“秦絕此子,在秘境之中,殘殺同道,心狠手辣!我紫陽宗弟子,三殿下門客,多少英才折在他手裏!更引得秘境崩塌,致使諸多俊傑罹難,此等行徑,豈能不論功過,反而嘉獎?請陛下明察,嚴懲此獠,以正視聽!”紫陽真人聲音洪亮,帶著怒氣,在大殿裏嗡嗡回響。
“紫陽真人此言差矣。”蘇沐雨也站了起來,聲音清越,壓過雜音,“秘境之中,生死自負,這是曆來的規矩。秦絕所為,未曾逾越。秘境崩塌乃天地之威,豈能歸咎一人?真人莫不是心疼自家弟子,遷怒於人?”
“蘇樓主!你萬寶樓與此子糾纏不清,自然偏袒!”紫陽真人怒道,“此子殺性成狂,若不嚴加管束,日後必成禍害!”
“禍害?”林清雪冷笑一聲,也站起來了,一身白衣襯得她臉更冷,“秘境裏,是你們紫陽宗的人先動手圍殺!三皇子的人也下了死手!怎麽,隻許你們殺人,不許別人還手?紫陽宗好歹是名門正派,這般輸不起,傳出去不怕人笑話?”
“黃毛丫頭,安敢放肆!”紫陽真人身上氣勢一漲,周圍的空氣都冷了幾分。
“夠了。”炎無極兩個字,像冰水澆下來。紫陽真人那點氣勢噗一下散了。皇帝看著秦絕:“秦絕,秘境裏,你得了什麽?”
終於問到點子上了。殿裏落根針都能聽見。
秦絕抬眼,對上炎無極的目光,不躲不閃:“回陛下,得了枚炎龍精魄。”
盡管早有猜測,可親耳聽到,還是激起一片壓抑的抽氣聲。炎龍精魄!那玩意兒據說能讓人脫胎換骨,直通大道!多少老怪物做夢都想要!
炎無極眼裏光閃了一下,很快又隱去:“炎龍精魄,是秘境根本。你拿了,秘境才塌的。這怎麽說?”
這是要把秘境崩塌的鍋扣他頭上了。不少人心裏嘀咕。
秦絕麵色不變:“陛下,精魄是無主之物,有緣者得之。秘境崩塌,是它自己撐不住,與草民取寶何幹?若說拿了東西秘境就塌,那這秘境也太不結實,早該塌了。”
有人忍不住“噗”一聲笑出來,又趕緊憋住。
炎無極盯著他看了好幾息,忽然笑了一下,很淡:“倒是伶牙俐齒。罷了,既是你的機緣,朕不奪人所好。不過……”
他話鋒一轉,看向三皇子炎無道:“無道。”
炎無道趕緊站起來,躬身:“兒臣在。”
“朕知道,你和秦絕有些過節。”炎無極慢慢道,“年輕人,火氣旺,有點摩擦正常。今天趁這機會,做個了斷吧。殿前切磋,三招為限。你贏了,朕許你進皇室秘庫挑件東西。你輸了,或者秦絕輸了,往日恩怨,一筆勾銷,誰再提,朕不答應。如何?”
殿前切磋?三招?眾人一愣,隨即明白過來。皇帝這是要讓三皇子親手試試秦絕的斤兩,也給他個撒氣的口子。三招,既分高下,也斷恩怨,還不至於出人命。
炎無道眼裏閃過狂喜,還有狠色,大聲道:“兒臣遵旨!定不負父皇期望!”他轉向秦絕,眼神像毒蛇:“秦絕,你可敢接?”
蘇沐雨和林清雪臉色一變。三招?三皇子肯定有備而來,不知道藏著什麽陰招。皇帝這看似公允,實則是把秦絕架在火上烤。
秦絕看看炎無極,又看看一臉恨不得生吞了他的炎無道,忽然扯了扯嘴角。
“陛下開口了,草民哪敢不從?”他起身,走到大殿中間那片空地上,袖子挽了挽,“三殿下,請吧。”
炎無道獰笑,拍了拍手。
殿外走進來三個人。
左邊一個,身高九尺,披著一身暗沉沉的金色重甲,走起路來哐哐響,手裏拎著一麵門板大的黑色塔盾,往地上一杵,地麵都顫了顫。靈海五重,體修,專精防禦。
右邊一個,裹在寬大的黑袍子裏,手裏杵著根慘白慘白的骨杖,露出來的手幹枯得像雞爪子,周身繞著股子若有若無的黑氣,看著就邪性。也是個靈海五重,修的是偏門的魂魄路子。
中間那個,是老熟人,枯木老人。臉色灰敗,氣息虛浮,傷明顯沒大好,但盯著秦絕的那雙眼,怨毒得能滴出膿來。
“三對一?殿下這‘切磋’,挺別致啊。”秦絕挑了挑眉。
“父皇隻說你我切磋,可沒說不能請幫手。”炎無道笑得陰冷,“他們是我府上門客,代我出手,天經地義。秦絕,你要是怕了,現在跪下磕三個響頭,自廢修為,再把炎龍精魄的煉化法子交出來,本王興許能留你一條狗命!”
無恥!太無恥了!不少人心裏罵,可沒人敢吭聲。皇帝沒說話,那就是默許。
“行吧。”秦絕點點頭,目光在那三人身上掃過,“那,一起上吧。省事兒。”
狂妄!太狂了!一打三,對麵還有兩個靈海五重!他當自己是神通境老祖嗎?
金甲體修怒吼一聲,腳下一踩,青石地麵裂開蛛網般的縫,那麵巨盾帶著沉悶的呼嘯,像座小山直撞過來!黑袍魂修骨杖一點,幾道肉眼幾乎看不見的灰氣悄無聲息地鑽向秦絕腦袋。枯木老人咬破舌尖,噴出一口血霧,血霧化作幾十條猩紅藤蔓,毒蛇般纏向秦絕下盤。
三人聯手,殺氣騰騰,靈海六重見了也得皺眉。
秦絕站在原地,沒動。直到那巨盾快要砸到臉,灰氣快鑽進眉心,藤蔓快纏上腳踝——
他才動了。
抬起右手,張開五指,對著前麵,輕輕一按。
“鎮。”
就一個字。
撞過來的巨盾,定在半空。鑽過來的灰氣,煙消雲散。纏過來的藤蔓,寸寸斷裂。
金甲體修、黑袍魂修、枯木老人,三個人像被無形的大錘迎麵砸中,同時噴出一口老血,倒飛出去,劈裏啪啦撞碎好幾張擺滿酒菜的案幾,癱在地上,隻有出氣沒進氣了。
秦絕還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動一下。
滿大殿,死一般寂靜。能聽見有人吞口水的聲音,咕咚。
一招?不,他連手都沒出,就說了一個字。三個靈海境,其中兩個五重,就廢了?
炎無道臉上的獰笑僵住,慢慢變成慘白,最後是死灰。他最大的倚仗,就這麽沒了?
炎無極坐直了身體,眼睛眯了起來。紫陽真人手裏的鐵核桃“哢吧”一聲,捏碎了一個。二皇子炎無痕臉上的笑沒了,手裏的酒杯輕輕放下。柳如煙、鐵戰那些人,個個瞪大了眼,像見了鬼。
蘇沐雨和林清雪捂著嘴,眼睛亮得嚇人。
秦絕慢慢放下手,看向腿肚子有點抖的炎無道:“三殿下,還有兩招。”
炎無道嘴唇哆嗦著,臉漲成豬肝色,擠了半天,從牙縫裏擠出幾個字:“我……我認輸!”
奇恥大辱!可他更怕死!剛才秦絕要是有殺心,他現在已經涼了。
“那行,恩怨了了。”秦絕不再看他,轉向炎無極,抱拳,“陛下,三招過了。”
炎無極看了他好一會兒,忽然哈哈大笑,笑得殿梁上的灰都往下掉。
“好!好小子!有種!”他止住笑,從懷裏摸出塊巴掌大的赤紅令牌,拋過去,“接著!‘炎龍令’,見朕免跪,可調三百皇城衛,皇家秘庫,準你進去挑一次東西!”
滿殿嘩然。炎龍令!這玩意兒多少年沒賞過了?見君不拜,調兵之權,秘庫之機……這秦絕,是要上天啊!
“謝陛下。”秦絕接住令牌,入手溫熱,正麵一條龍,背麵一個“炎”字。
紫陽真人臉色鐵青,卻不敢再說話。皇帝這態度,擺明了要保這小子。三皇子炎無道癱在座位上,像被抽了骨頭,他知道,自己完了,徹底完了。
二皇子炎無痕重新掛上笑,舉起杯,遠遠朝秦絕示意。這人,隻能交好,絕不能為敵。
宴會繼續,但味道全變了。所有人看秦絕的眼神,都帶了敬畏,還有深深的忌憚和探究。這小子,到底還藏著多少本事?
秦絕坐回去,慢條斯理地繼續吃那塊涼了的炙羊肉。好像剛才隻是拍死了三隻煩人的蒼蠅。
“秦絕。”腦子裏忽然響起林清雪的聲音,用的是傳音入密,有點急,“剛收到宗門傳訊,天羅宗有動靜!他們宗主‘血煞老祖’,三天前離開老巢了,方向……像是衝著炎京來的!”
秦絕筷子頓了一下。
“還有,”蘇沐雨的聲音也傳進來,壓得很低,“宮裏眼線密報,宴會散後,陛下單獨召見了影衛統領影一,說的……好像跟你有關。”
秦絕把羊肉送進嘴裏,慢慢嚼著。酒是涼的,肉也是涼的。
山雨欲來。
這頓宮宴,怕是吃不安生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