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琛收起工具，抬頭望去，門外低矮路燈下，一個身形筆挺的人影緩緩步入店門。
    是陸伯言。他穿著洗得發白的灰色襯衣，指間提著一隻色彩斑斕的棋盒。
    風琛瞧著盒麵殘留的劃痕，心頭莫名鬆了口氣。
    他將桌案理順，向陸伯言點了點頭。
    “新設備查完了？”陸伯言將棋盒擱在桌沿，打開，兩枚淡玉色棋子滾落在他指腹下。
    風琛頷首，手上還帶著電腦灰塵，但神色清朗。
    他順手為陸伯言讓出椅子，桌邊燈光把兩人側影拉得很長。
    “前些天的棋局，我總覺輸在一個‘邊界’。
    今晚再試一次。”陸伯言把棋盤擺開，聲音低穩，卻掩不住一股躍躍欲試的鋒芒。
    風琛將袖口卷起，靈巧翻出棋盤，棋子劈啪落定。
    他本來要起身送陸伯言，但此刻棋局勢在必行。
    他坐定，略一凝神。
    主控實驗室夜涼如水，老舊的空調呼呼作響。
    窗外，人聲寥落，隻有夜色沉默無聲。
    陸伯言微微伸展十指，將AI對弈儀緩緩推入棋盤一角。
    那是一組嵌入式電子棋眼，可讀寫指令，下棋的人與AI同時落子，棋局行進自動錄入係統。
    自舊回廊副本更新後，他們已許久未做這樣純粹的對弈。
    “讓它當第三方，對局。”陸伯言嘴角微揚，略有調侃，“別讓它太安靜。”
    風琛不置可否，眸光落在棋盤中央。他將象棋雙方馬車象炮一一擺定，棋盤間空隙清晰而分明。
    點下“AI啟用”，電子棋眼瞬間亮起熒藍色光點。
    AI發出清晰而克製的提示音，機械手臂將第一顆卒推上河界。
    風琛與陸伯言相對而坐，桌麵上一派肅靜。
    第一局由陸伯言先手。他執紅馬跳躍，落於邊角，棋風迅猛。
    “風琛，你的代碼思路擅長變通，該不會連象棋都打算拆解分析一遍？”
    風琛低頭扶正棋子，嘴角浮現一絲隱約笑意。
    他迅速落子，黑車飛越，他指尖的力度堅定而穩重。
    “棋局如代碼，有輸入，有分支，有回溯。隻是這裏沒有調試，隻能靠每一步反饋。”
    風琛拈子，指節白皙，神態專注。
    此刻，AI以標準套路應對，調度紅卒貼身遊走，看似死板。
    然而，第三步時，AI忽然挪動象角，斜線切斷攻擊線。
    棋盤驟然凝滯。
    陸伯言揚眉，指尖也在棋麵上輕敲。他身子微微前傾，端詳著AI的走法——這種邊界策略極不尋常，既非保守，也未冒進。
    “這AI，居然挑了條很冷門的路數。”陸伯言眨了眨眼，手心微汗。
    風琛眉頭一緊，想了想，將黑炮拖回防守線。
    他察覺到AI的下法依照規則，卻在“非典型解”邊緣遊走，為逐條測試人類極限。
    此時的棋盤，如同算法複雜網絡，每條分支背後都暗藏博弈。
    AI“叮”地一聲，紅相跳躍本方河界，以詭異且近於反常的方式封鎖風琛象角。
    棋局陡然變得詭譎。陸伯言調整手肘，左手撐眉——難掩意外。
    “它在試探漏洞。”陸伯言輕輕撫平下擺，視線緊盯棋盤。
    二人落子極快，棋盤中央很快堆積出複雜交錯的陣型。
    每逢AI輪動，總以未曾見過的變形路數，既不激進也不後撤，宛如在灰色邊界徘徊發問。
    陸伯言沉著應對。一枚馬靜靜臥於右下角，氣勢壓過大半個棋盤。
    他忽而偏頭，卻聽風琛指腹一動，在便簽上疾筆速劃，寫下一行小字。
    “AI在強化型博弈模型，每一步都有統計試探和學習。”
    風琛嗓音低沉，他眼中映出棋局錯雜的棋路。
    他見AI悄然捕捉雙方所有邊界解，逐步偏離傳統正解，仿佛微笑著誘導人類步入誤區。
    風琛將右手食指輕觸一子，眼睫顫動，神色專注。
    “它在特意積累‘經驗’，舍棄經典勝路，隻走意外之路。”
    風琛手中那隻黑炮仿佛在狩獵。他落子時，手腕幾不可察地變緊，額前發絲劃過眉骨。
    “人類習慣考量利弊，但AI的學習，不怕失敗，反將每次脫軌都補足成新的路數。”
    風琛略微想了想，將模型推想寫進袖珍記事本。
    紅車被AI突兀調頭橫掃底線，幾乎逼得陸伯言棄卒自保。
    他雙手平疊胸前，嘴角向左扯出一抹古怪的笑，眼中冷靜而堅決。
    “果然，有趣極了。”陸伯言把棋盤推前小半，仔細打量AI每步落子的延遲曲線。
    AI的動作時快時慢，有時計算長達十秒，偶有局部猶豫，顯示其正反複篩選“最具新意”的落子方式。
    風琛翻閱手邊的筆記，越看越覺得棋局結構充滿靈性。
    他忽然靠近棋盤一寸，五官在燈下棱角分明。
    他將自己的學習曲線與AI下棋的動態一一對照，腦海中靈光乍現。
    他握緊記事本短短幾秒，迅速記下思路：“讓NPC模型模仿AI邊界策略，不再僅僅按指令機械行事，而能自我糾錯、探索非典型局麵。”
    陸伯言落下一兵，棋盤角力愈發激烈。AI忽地出奇一著，紅馬繞至九宮邊緣，幾乎令棋局僵死。
    風琛一瞬挑起嘴角，把黑炮逆行一步，硬生生化險為夷。
    此時AI的棋眼燈帶緩慢閃爍，短暫“卡頓”了一秒，隨即讀取全部局麵，從邊邊角角重新“推演”。
    這一刻，棋局氣氛極其凝重，空氣幾乎凝結。
    桌麵的棋子散開，有些擠壓過界，棋盤邊緣小塊被指尖摩挲得溫熱。
    陸伯言將視線移到風琛的手指——那隻修長的手停留在棋盤上空，微微發白，卻分毫未抖。
    “你剛才的落子，讓AI產生了疑惑。”陸伯言低聲說道，順手撥弄棋罐蓋。
    風琛思忖片刻，將剛才那陣靈感重新整理，目光由棋局移向實驗室大屏。
    上麵正緩慢播放著係統“NPC優化進度”——藍色進度條在夜色下極為醒目。
    他鬆開手指，打開自己掌中的平板，快速調出NPC測試演示模塊。
    風琛一邊關注棋局局勢，一邊把今日AI“邊界學習方法”寫進模型。
    “假如讓NPC自由嚐試邊界策略，會不會變得更像有自主思維的玩家？”
    風琛輕聲自語。他修長的睫毛低垂，手指在屏幕上“刷”出條形輸入框。
    陸伯言見風琛神色微妙，輕輕晃了下棋盒蓋，問道：“你這是又有主意了？”
    風琛嘴角拉出一線隱晦的笑意。“棋譜存檔，AI學習，模型結果。”
    短短幾個詞，令陸伯言也難掩一絲好奇。
    “那你趕緊做，不然今天又得雙敗。”陸伯言右手撐下巴，左手握住一枚棋子，在棋麵低低滾動。
    他似乎也對AI對局產生了獵奇的熱情，不由自主地緊盯棋眼燈光變化。
    屏幕上，風琛已將“學習曲線”參數寫入NPC演示係統。
    他自信地敲下執行鍵，將實驗棋局與測試數據同步入NPC分布式數據庫。
    AI此時再度出擊，這次它忽略安全路線，反手給自己留出極大的“危險漏洞”，像是在期待人類玩家以最鋒利一刀擊破自己防線。
    棋盤一瞬陷入前所未有的混亂。
    陸伯言呼吸變短，手腕骨節哢哢作響，棋子險些跌落。
    他和風琛目光同時膠著——棋盤上人機交鋒已然難分勝負，而AI的策略卻越來越脫離以往軌跡。
    “它馬上就要打破以往所有‘安全區’了。”陸伯言用食指重重點住一枚象棋，雙眉壓低。
    風琛此刻忽然起身，一手翻開主控大屏，將剛才每一步棋的學習反饋實時映射擊NPC動作模型。
    大屏上，無數NPC虛擬棋子開始自動學習剛才的“邊界突破”，他們不再步步穩妥，而是時而孤注一擲，時而出奇製勝，動作流暢，表情不再呆板。
    風琛凝神細看屏幕上NPC們以全新策略應敵，有的敢於舍棄自身利益、有的捕捉極限機會。
    這批NPC隱然生出自主調整與試探的靈性，模型擬合速度讓人目眩。
    實驗室內AI警報短促鳴響，為NPC智能演化提供量化提示。
    陸伯言猛地握緊棋盤邊角，兩名人物的表情逐漸偏向興奮。
    他咬咬牙，將紅帥從九宮四角偶爾抽離，投向不同方位……棋局裂變，程序演算線條和棋麵棋子交錯映疊。
    風琛嘴角一揚，再度輸入突破參數。
    AI帶動的學習曲線讓整個實驗棋局煥然一新。
    風琛呼吸因思路激蕩而不自覺變淺，額前汗光浮現。
    陸伯言拍了下膝蓋，眸子亮起新意。
    風琛看著NPC演示屏網友評論浮現：“NPC怎麽變得這麽瘋狂”、“這和人下棋一樣不穩定卻刺激”，他下意識攥緊手中棋子——這正是新一代模型最本真的意義。
    “今晚的實驗，看上去成了。”陸伯言將棋怪遞回棋盒，與風琛四目對視時，笑中滿是探究。
    風琛點點頭，將測試數據一氣上傳主機。他的目光仍停在NPC靈活而新奇的動作設定上，手腕順勢貼著桌角，思緒卻早已飛向未來變革的下一處棋局。
    他輕輕摩挲著額角，棋局上的黑卒靜默佇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