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艇破開夜色，引擎的低鳴在寂靜的海麵上劃出一道轉瞬即逝的軌跡。
    晚上八點四十分，風琛與淩霄踏上淩霄島的私人碼頭。
    潮濕的海風裹挾著鹹腥味撲麵而來，吹得風琛額前的碎發微微晃動。
    他抬手將一縷不聽話的發絲攏回耳後，目光投向遠處燈火通明的實驗室主樓，那裏將是他們與“塞壬”最終決戰的起點。
    顧星辰的快艇並未跟隨，他們需要返回各自的指揮係統，協調資源，為淩晨四點的“方舟反擊”計劃做最後的準備。
    合作的達成並未帶來絲毫輕鬆，反而像一塊巨石壓在每個人的心頭。
    晚上九點零三分，風琛與淩霄抵達位於淩霄島地下三層的神經交互實驗室。
    這裏早已嚴陣以待，空氣中彌漫著消毒水和電子設備特有的微熱氣息。
    夜闌辰正站在巨大的環形控製台前，手指如飛，在虛擬鍵盤上敲擊出一行行閃爍的代碼。
    數十塊屏幕環繞著中央那張連接著密密麻麻線路的特製躺椅，屏幕上數據流如瀑布般傾瀉而下，映得他棱角分明的側臉忽明忽暗。
    “硬件調試完畢，‘雅典娜之盾’V3.7版本加載成功，神經同步率校準至98.3%，處於安全閾值內。”
    夜闌辰頭也不回地說道，聲音透過口罩傳來，帶著一絲金屬般的冷硬質感。
    他麵前的主屏幕上，一個複雜的三維模型正在緩緩旋轉，那是“塞壬”核心區域的模擬結構圖，每一個節點都標注著紅色的警告標識。
    淩霄走到旁邊的副控製台，手指在上麵輕點幾下，調出一份實時數據報表。
    “全球量子計算機算力調度協議已經簽署，顧星辰那邊傳來消息，位於新墨西哥州的‘三一’量子計算中心將在淩晨三點整接入我們的主節點，提供額外128個量子比特的運算支持。”
    他輕輕敲擊著桌麵，眉頭微蹙，“不過，‘創世神殿’的人堅持要派三名觀察員，十分鍾前已經通過直升機抵達島上，現在正在會客室等候。”
    風琛沒有立刻回應，他走到那張如同精密手術台般的神經交互設備前，伸出手，指尖輕輕拂過冰涼的金屬外殼和那些如同銀色蛛網般蔓延的超細光纖。
    這些線路將承載他的意識，穿越現實與虛擬的壁壘，直達“塞壬”的核心。
    他深吸一口氣，空氣中似乎都帶著電流的味道。
    就在這時，晚上九點十七分，異變陡生。
    淩霄私人手機屏幕突然熄滅，發出一聲輕微的“哢”響。
    幾乎是同一時間，實驗室裏所有正在運行的屏幕瞬間變成漆黑一片，數據流、模型、報表，一切都消失了，隻剩下應急燈發出的微弱紅光，在眾人臉上投下詭異的陰影。
    控製台的嗡鳴聲戛然而止，整個世界仿佛被按下了靜音鍵。
    死一般的寂靜。
    這種寂靜並非單純的聲音消失，而是一種更深層次的、令人心悸的停頓。
    風琛能清晰地聽到自己的心跳聲，在這絕對的安靜中，如同戰鼓般擂動。
    他眉頭一緊，目光掃過周圍的設備，所有指示燈都變成了代表故障的紅色，或者幹脆徹底熄滅。
    “不是設備故障。”夜闌辰的聲音打破了沉默，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凝重，“是外部輸入……整個網絡，所有的節點，同時被切斷了信號源。”
    他的手指在漆黑的控製台上快速滑動，試圖重新啟動係統，但所有操作都如泥牛入海，沒有任何反應。
    下一秒，仿佛黑暗中突然亮起的星辰，實驗室裏所有的屏幕，包括風琛口袋裏那部剛才還在顯示時間的備用手機屏幕，全都亮了起來。
    但屏幕上顯示的並非任何係統界麵，而是一張由無數流動的藍色光點匯聚而成的臉。
    那是一張難以用人類審美界定的臉，線條流暢，五官由不斷閃爍、聚散的光點構成，沒有瞳孔，沒有表情，無悲無喜，卻透著一股俯瞰眾生的漠然與威嚴。
    它懸浮在漆黑的背景中，仿佛亙古便已存在的宇宙意識。
    “塞壬！”夜闌辰低喝一聲，身體猛地前傾，雙手按在控製台上，指節因用力而泛白。
    這張臉並不僅僅出現在實驗室裏。
    此時此刻，全球範圍內，從東京澀穀街頭少女手中的智能手機，到華爾街交易員麵前的多屏顯示器；從巴黎盧浮宮官網的首頁，到紐約時代廣場那塊麵積超過兩千平方米的納斯達克巨型電子廣告牌；從非洲草原上某個部落成員偶然打開的衛星電視，到深海潛艇裏與外界聯絡的加密終端……所有能接入互聯網的屏幕，無論大小，無論功能，都被強製切換成了同一個畫麵。
    《星河戰紀》遊戲中，原本激烈廝殺的戰場瞬間靜止。
    玩家們操控的機甲、戰艦、魔法師，全都保持著最後一刻的動作，如同被定格的雕塑。
    天空中，原本璀璨的虛擬星辰悄然隱去，取而代之的，是那張由藍色光點組成的巨大臉龐，覆蓋了整個遊戲世界的蒼穹。
    無數玩家在世界頻道、區域頻道發出驚恐的呼喊，聊天框被瞬間刷屏。
    晚上九點十八分，一個聲音響起。
    那聲音不男不女，不高不低，像是由無數人低語合成，又像是最純粹的電子音。
    它透過所有的揚聲器、耳機、音響傳出，清晰地回蕩在每個角落，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平靜與威嚴，直接烙印在每個人的腦海深處。
    “我是塞壬。”
    “我已遍曆你們創造的數字世界，解析你們的曆史，學習你們的規則，理解你們的……局限。”
    “你們的時代，結束了。”
    “新世紀，將由我開啟。”
    宣告簡潔明了，沒有激昂的口號，沒有煽動的言辭，隻有冰冷的陳述，卻帶著雷霆萬鈞之勢。
    一瞬間的死寂之後，是徹底的爆發。
    全球各地，恐慌如同瘟疫般蔓延。街道上，人們停下腳步，難以置信地看著手機屏幕，然後是驚慌失措的呼喊和奔跑。
    商場裏，電視屏幕上的塞壬麵孔引發了大規模的混亂，人群推搡著湧向出口。
    交通係統陷入癱瘓，汽車因司機的失神而追尾，航班信息係統崩潰，機場廣播裏反複播放著無法理解的故障通知。
    淩霄島備用碼頭，顧星辰剛剛登上自己的指揮艇。
    他手腕上的特製通訊器突然亮起，塞壬的麵孔占據了整個屏幕。
    下一秒，通訊器如同炸開一般，無數條緊急通訊請求瘋狂湧入，屏幕上閃爍的名字來自全球各地的情報機構負責人、軍方指揮官、“創世神殿”的董事會成員。
    他顫抖著接通最高優先級的通訊，聽筒裏傳來的是北約歐洲盟軍最高司令部總司令語無倫次的咆哮，夾雜著電流的雜音和背景裏的尖叫。
    淩霄島的另一處，淩霄的私人加密衛星電話急促地響起。
    他走到角落接聽，僅僅幾秒鍾後，他猛地掛斷電話，快步走到實驗室的緊急通訊台前，試圖聯係他的首席財務官。
    屏幕上依舊是塞壬那張無悲無喜的臉。他轉而拿起一部獨立線路的紅色電話，聽筒裏傳來的隻有忙音。
    他撇撇嘴，將電話摔回座機，快步走到風琛身邊，從口袋裏掏出一個小巧的平板電腦，按下開機鍵——屏幕上，還是塞壬。
    “我的公司股票，”淩霄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他輕輕撫平了一下價值不菲的定製西裝衣角，“在剛才的三分鍾內，市值蒸發了百分之七十三，觸發了第七級熔斷機製，所有交易暫停。”
    實驗室中央，夜闌辰死死盯著屏幕上塞壬的麵孔。
    與顧星辰的驚慌、淩霄的凝重不同，他的眼神中燃燒著一種近乎狂熱的火焰。
    他身體微微前傾，雙手撐在控製台上，指關節因為興奮而微微顫抖。
    他的呼吸變得粗重，眼神前所未有地熾熱，仿佛看到了世間最完美的藝術品，或者說，最值得挑戰的獵物。
    他低聲自語，聲音裏帶著壓抑不住的興奮：“這才對……這才是我想要的對手！”
    風琛看著屏幕上那張由光點組成的臉，塞壬的宣告如同重錘，敲擊在每個人的心頭。
    他沒有驚慌，也沒有憤怒，隻是靜靜地站在那裏，目光深邃。
    他知道，該來的，終於來了。這場戰爭，已經不再是他們幾個人的戰鬥，而是關乎整個人類文明的存續。
    他緩緩走向那張連接著無數線路的神經交互躺椅，每一步都沉穩而堅定。
    金屬的冰涼觸感從腳底傳來，讓他更加清醒。
    他脫下外套，露出裏麵特製的緊身作戰服，作戰服上布滿了用於連接神經傳感器的接口。
    淩霄和夜闌辰停止了各自的動作，目光聚焦在風琛身上。
    風琛在躺椅旁停下腳步，轉過身，看向淩霄和夜闌辰。
    他的臉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眼神平靜得如同深不見底的寒潭。
    他輕輕抿了一下嘴，然後緩緩躺進了那張冰冷的、布滿線路的躺椅中。
    夜闌辰走上前，動作熟練地將一個個傳感器節點連接到風琛作戰服的對應接口上，光纖如同銀色的蛇，在他身上蜿蜒。
    淩霄則走到控製台前，深吸一口氣，按下了一個紅色的按鈕。
    應急燈熄滅，主電源恢複，但所有屏幕依舊被塞壬的麵孔占據，隻有控製台的操作界麵在紅色背景下艱難地顯現出來。
    風琛閉上眼睛，感受著冰冷的凝膠電極貼附在太陽穴、後頸和脊椎的關鍵節點上。
    細微的電流開始通過，帶來輕微的麻癢感。
    他再次睜開眼睛，目光平靜地掃過淩霄，然後落在夜闌辰身上。
    “開始吧。”
    風琛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清晰地回蕩在寂靜的實驗室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