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13日，淩晨三點十七分。淩霄島地下三層，被重新劃分為最高機密等級的神經交互實驗室。
    這裏與之前風琛進行情緒同步實驗的環境已截然不同。
    原本略顯空曠的空間，如今被各種頂尖儀器填滿。
    中央是一張特製的合金躺椅，上方懸浮著一個由多組超導線圈和精密傳感器構成的環形裝置，幽幽藍光如同呼吸般節律明滅。
    四周的牆壁上，鑲嵌著數十塊高分辨率全息顯示屏，實時刷新著複雜的腦電波圖譜、神經遞質濃度曲線以及數據流。
    空氣中彌漫著冷卻液特有的微甜氣息，混雜著淡淡的臭氧味，異常安靜，隻有儀器運行時發出的、如同蜂鳴般的細微嗡鳴。
    風琛半躺在那張合金躺椅上，頭部被柔軟的傳感頭環緊密包裹。
    頭環上伸出的超細光纖，如同銀色的發絲，連接到旁邊一台半人高的銀白色主機——這是淩霄動用特殊渠道獲取的軍用級腦電波解析儀，代號“神啟”。
    他雙目輕闔，長而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投下一小片陰影，平日裏總是帶著幾分漫不經心的臉龐，此刻線條緊繃，神情專注得近乎凝固。
    他上身穿著特製的緊身作戰服，衣服內側同樣布滿了微型傳感器，實時監測著他的心率、呼吸和肌肉張力。
    “神經連接穩定，信號強度92%，幹擾噪聲控製在0.3微伏以下。”
    一個冷靜的女聲從實驗室的擴音器中傳出，那是淩霄為風琛配備的首席神經科學家，陳博士。
    她的聲音透過隔音玻璃傳來，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興奮，“風先生，您可以開始嚐試啟動基礎動作模塊了。”
    風琛沒有睜眼，隻是微微頷首。他的意識，正如同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緩緩沉入一片由數據流構築的虛擬深海。
    這不再是《星河戰紀》的任何一個已知場景，而是夜闌辰為他搭建的一個極簡訓練空間——一片無盡的、泛著柔和白光的虛無。
    他的“角色”，也隻是一個由光影構成的、沒有五官的人形輪廓，懸浮在這片虛無之中。
    “目標：基礎轉身。指令確認。”風琛在心中默念。
    這一次，不再是簡單的情緒投射，而是要將抽象的意念，轉化為精確的神經電信號，再通過“神經網絡交互接口”的層層編碼和解碼，最終驅動虛擬角色的每一塊“肌肉”。
    這比情緒同步複雜了何止百倍。情緒是洪流，而意念控製則是涓涓細流，需要精準到每一個神經元的協同。
    時間一秒一秒過去。
    虛擬人形輪廓紋絲不動。
    風琛眉頭微蹙。他能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意念如同潮水般湧向控製中樞，但在某個節點，就像撞上了一層無形的壁壘，被悄然化解。
    屏幕上，代表運動皮層的腦電波圖譜出現了一陣雜亂的波動，隨即又恢複了平穩。
    “失敗。信號識別出現歧義，運動意圖模糊。
    建議您嚐試將指令‘圖像化’，想象自己轉身的具體動作，而非僅僅下達命令。”
    陳博士的聲音依舊平穩，她麵前的主屏幕上，正飛速閃過成百上千組數據。
    風琛深吸一口氣，強迫自己放鬆。他不再去“想”轉身這個指令，而是在腦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一幅畫麵：自己的身體，從左肩開始，帶動整個軀幹，平穩而流暢地向右側旋轉九十度。
    他甚至能“感覺”到肌肉的輕微收縮和骨骼的轉動軌跡。
    就在這時，實驗室牆壁上的一塊顯示屏突然亮起，上麵顯示著“指令接收：軀幹右旋90度”的字樣。
    下一刻，虛擬空間中，那個光影人形的左肩，極其輕微地顫動了一下！
    雖然隻是微不足道的一顫，遠未達到轉身的目標，但一直緊盯著屏幕的陳博士，手指還是幾不可察地敲擊了一下桌麵，她麵前的數據麵板上，一個綠色的指示燈短暫地閃爍了一下——那代表著一次有效的信號捕獲和初步解析。
    風琛的嘴角，幾不可見地向上彎了彎。有門。
    接下來的六個小時，實驗室裏上演著一場人與機器的精密協作。
    “抬手。”——光影人形的右臂緩慢抬起，卻在中途不受控製地顫抖，最終偏離了目標角度約十五度。
    成功率：65%。
    “握拳。”——五指猛地收緊，卻因信號過載，導致整個手臂都出現了痙攣。
    成功率：40%。
    “向前走三步。”——人形踉蹌了一下，邁出一步後便失去了平衡，摔倒在虛擬的白光地麵上。
    成功率：30%。
    失敗，調整，再嚐試。周而複始。
    風琛的額頭上滲出細密的汗珠，順著鬢角滑落。
    長時間的高度精神集中，讓他的太陽穴突突直跳，大腦如同被灌滿了鉛，沉重而疲憊。
    這是一種前所未有的精神負荷，每一次意念的發出與回收，都像是在鋼絲上行走。
    “休息十分鍾。”陳博士適時地發出指令，“您的α波強度開始下降，θ波比例升高，大腦需要放鬆。”
    合金躺椅緩緩放平。風琛睜開眼，視線有些模糊。
    他抬手按了按太陽穴，指腹傳來輕微的酸脹感。
    旁邊的自動飲料機無聲地滑到他麵前，吐出一瓶常溫的純淨水。
    他拿起水瓶，擰開蓋子，喝了一小口。冰涼的液體滑過喉嚨，稍微緩解了大腦的灼熱感。
    目光掃過周圍的屏幕，上麵依舊是密密麻麻跳動的字符和波形。
    他知道，這隻是開始。從情緒同步到意念控製，這是從0到1的跨越，而從1到100，通往真正“意識潛行”的道路，更加漫長而艱險。
    “‘降噪算法’還是不夠完美。”風琛的聲音帶著一絲沙啞，他沒有看向陳博士，目光依舊停留在那些複雜的波形圖上，“剛才握拳時，我檢測到來自視覺皮層的幹擾信號，它耦合到了運動皮層的指令通道裏。”
    陳博士推了推鼻梁上的無框眼鏡，調出一組數據：“是的，我們分析了失敗案例，主要幹擾源來自三個方麵：視覺反饋、基底核無意識運動、以及您自身的情緒波動殘留。
    我們正在根據您剛才的腦波特征，針對性優化‘雅典娜3號’濾波模型。”
    她頓了頓，補充道，“淩霄先生提供的‘神啟’係統，其量子隧穿傳感器的靈敏度超出了我們的預期，這為我們捕捉微弱的深層腦電信號提供了可能。”
    風琛點點頭。淩霄的支持至關重要。這個實驗室，這些儀器，以及陳博士帶領的五人神經科學團隊，都是淩霄在得知他的計劃後，在短短兩天內調集起來的。
    這份魄力和實力，不容小覷。
    十分鍾後，休息結束。
    風琛再次閉上眼，意識重歸那片純白的虛擬空間。
    這一次，他選擇的動作依舊是——轉身。
    但他的方式變了。他不再刻意去“想象”轉身的動作，而是將意識調整到一種近乎空明的狀態，讓“轉身”這個念頭，如同種子般在腦海深處自然萌發、生長。
    同時，他主動屏蔽了來自視覺皮層的反饋信號，用一種更純粹的“內在感知”去驅動身體。
    “嗡——”
    環形傳感裝置的藍光驟然明亮了一瞬。
    虛擬人形輪廓，這一次，沒有絲毫猶豫，沒有任何顫抖，如同一個經驗豐富的舞者，流暢而平穩地完成了一個標準的向右九十度轉身動作！
    動作精準，姿態協調，與風琛腦海中預設的軌跡分毫不差！
    “成功！”陳博士的聲音第一次帶上了明顯的激動，“信號識別率98.7%！
    指令執行精度95.2%！無明顯幹擾！”
    實驗室的多塊屏幕上，同時跳出了綠色的“SUCCESS”字樣。
    代表運動意圖的腦電波曲線，如同一條馴服的靈蛇，清晰而穩定地延伸著。
    風琛緩緩退出虛擬空間，睜開眼睛，眼底帶著一絲疲憊，但更多的是一種難以言喻的銳利光芒。
    他看向陳博士，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力量：“記錄下這次的神經編碼模式。
    我們開始下一項測試——組合動作序列：轉身，抬手，模擬射擊。”
    窗外，天色已經蒙蒙亮。第一縷晨曦穿透厚厚的合金隔離層，在實驗室冰冷的地板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斑。
    風琛知道，他剛剛推開的，或許是一扇通往全新戰場的大門。
    而門後，是更深邃的未知，和更殘酷的較量。
    但他別無選擇，為了蘇若雪，為了“鍵盤”，為了所有被卷入這場數據戰爭的無辜者，他必須走下去，用自己的意識，去馴服這片狂野的數據之海。
    他的手指，在空氣中虛虛敲擊了幾下，仿佛在彈奏一首無形的戰歌。
    那是代碼的韻律，是控製的序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