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尋說出名字前，林北心中有些忐忑，有些激動，甚至還有些期待。
    當聽到答案時，林北不禁有些失望。
    他猜過是哪位中樞大臣，是李從珂，甚至猜過是石敬瑭。
    沒想到隻是區區一個朔州節度使。
    意外之餘，又覺得在情理之中。
    黑風寨畢竟隻有幾千人，還遠沒到引起更高層注意的地步。
    不過，即便是趙崇，也不是好招惹的。
    和山陰縣令手底下隻有幾十個衙役武卒不同，趙崇手下是有軍隊的。
    將近萬人的正規軍隊，能和契丹人打仗的軍隊。
    麵對種種疑點，趙崇沒有粗暴地帶人來踏平黑風寨，而是派郭尋先來摸底。
    林北倒也放下了心。
    對方應該沒有多少惡意。
    不過。
    郭尋這種意圖將他灌醉再套話的行徑，他不喜歡。“以後節度使有什麽吩咐的話，郭縣令可以直接告訴我。大可不必如此繞彎子，心思都在雜事上，可惜了這些酒菜。”
    郭尋不以為意。
    他拿起杯子又喝了一杯，然後站起了身。
    “林當家勿怪。今晚的酒菜，我可是用心品味了。倒是林當家你，剛剛敬我酒時說的那些話，隻怕都是心口不一。”
    “不過，有一句話，我郭尋自認擔得起。”
    他又喝了一杯：“本官當真是愛民如子。”
    郭尋走時，林北沒有起身相送。
    他在揣摩郭尋所說的愛民如子是什麽意思。
    是在自我標榜是個好官？
    還是通過這種方式來說明自己沒有惡意？
    想了很久，林北狠狠地一掌拍在桌上。
    “這個王八蛋。”
    二虎和裴由衝進屋內：“怎麽了大當家，姓郭的惹您了？”
    林北搖搖頭示意他們出去。
    他剛想通郭尋到底是什麽意思。
    郭尋是官，林北是民。
    愛民如子的意思是，林北是他的兒子。
    這和“生子當如孫仲謀”有什麽區別？
    莫名被占了便宜的林北氣著氣著就笑了起來。
    這個郭尋，倒是個妙人。
    既然郭尋已經摸清了底，林北也就不再藏著掖著。
    他直接讓武直用縣丞身份的便利，為黃氏商行劃了一塊地盤，修建了一個校場。
    高高的圍牆，嚴格的守衛，阻擋了任何人窺探的可能。
    護衛隊全體駐紮在這裏，每日嚴格訓練。
    郭尋自從那日回去後，便忙於公務，沒再有什麽異常舉動。
    就連黑風寨的護衛隊披甲訓練的事，他也不聞不問。
    林北就不信他不知道。
    不過他既然樂得裝傻，林北也懶得拆穿。
    他倒要看看趙崇到底想幹什麽。
    沒等到趙崇的回信，一條新的情報讓林北的注意力發生了轉移。
    五月，朝廷終於對石敬瑭的請辭奏折做出了回應。
    李從珂下旨嘉獎石敬瑭，對他這些年在河東做出的貢獻予以肯定。
    不過，看在石敬瑭身體不好主動請辭的份上，朝廷決定調他為天平節度使，進封趙國公，賜“扶天啟運中正功臣”名號。
    “這個名號未免也太惡心人了吧。”
    即便林北對石敬瑭並無好感，也著實被李從珂給惡心到了。
    “李從珂就是這麽個性子。”劉景雖然久居山中，沒想到對李從珂竟然頗為了解。
    “當年李嗣源征戰天下時，石敬瑭和李從珂便是他的左膀右臂。兩人都是不世出的猛將，很難說李從珂從那會兒起就覬覦皇位，不過他對石敬瑭的忌憚隻怕早就有了。”
    所謂的扶天啟運四個字，是李從珂在告訴石敬瑭，我能坐上皇帝的位子，正是你石敬瑭出力拿下李從厚的功勞。
    你早就被釘在了亂臣賊子的恥辱柱上。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這是赤裸裸的明升暗降，明褒暗貶。
    天平節度使，如何跟手握重權的河東節度使相比？
    這麽低級的手段，又是出自薛文遇之手。
    李崧和呂琦被貶後，薛文遇便成了李從珂的頭號智囊。
    在如何處理河東問題上，薛文遇的態度很堅決。
    “河東移亦反，不移亦反，在旦暮爾，不若先事圖之。”
    不得不說，薛文遇的眼光非常毒辣。
    在他看來，石敬瑭上書請求改任，不過是一個試探。
    同意石敬瑭改任的請求，他會反。
    就算暫時不同意，他早晚也會反。
    既然遲早要收拾他，那就幹脆先下詔令他交出河東，他如果不同意，那就給了朝廷出兵的借口。
    這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裏。
    反思完畢回到朝中的李崧和呂琦即便對此決定表示反對，但也無濟於事。
    最終的決定權，還是握在李從珂的手裏。
    為了解決心腹大患，李從珂最終下了那道聖旨。
    誰都知道石敬瑭請求改任是違心話。
    可現在李從珂裝不知道，同意你改任，這下石敬瑭算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
    “你們猜，石敬瑭會如何回應？”
    林北笑道。
    劉景等人搖頭。
    “若是起兵造反，名不正言不順。以河東一地之力對抗朝廷，沒有勝算。”
    可要是順從旨意，交出河東，改鎮天平。
    那石敬瑭就徹底成了案板上的肉了。
    李從珂想什麽收拾他都行。
    石敬瑭已經陷入了一個死局。
    可事實證明，石敬瑭不僅會帶兵打仗，腦子也很夠用。
    尤其是很舍得下臉麵。
    就在所有人等著看笑話的時候，石敬瑭做出了一個讓人意想不到的舉動。
    他又寫了一封奏折。
    不過這封奏折不僅是給李從珂的，更是告訴天下人的。
    奏折之中，石敬瑭同意朝廷的旨意，願意改任到鄆州。不過同時他也向李從珂發難，讓他交出皇位，禪讓給明宗李嗣源的第四子，許王李從益。
    你李從珂當年起兵，打的是“清君側”的名號，現在奸臣已除，李從厚也死了。
    你是不是應該把皇位還給明宗真正的兒子。
    畢竟你李從珂，隻是李嗣源的養子，原來可是姓王的。
    字字句句，全都往李從珂的肺管子裏插。
    在聽完石敬瑭的奏折內容後，林北就知道，一切還是按照既定的曆史發展了。
    果然，石敬瑭的奏折讓李從珂勃然大怒。
    讓他禪位，是絕無可能的事。
    事已至此，多說無益。
    那就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