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陰縣衙。
    林北坐在椅子上，手裏捏著茶杯的蓋子轉來轉去。
    目光不時停留在對麵坐著的趙崇身上。
    趙崇今年五十多了，胡子花白。
    因為常年帶兵的緣故，麵龐是深重的紅褐色。
    雖然頭發和胡子花白，可身姿挺拔，很有威嚴。
    “林當家，老夫身上有花嗎？”趙崇突然開口，聲如洪鍾，目光如電地看向林北。
    “隻是有幾分好奇罷了。”林北倒也沒被嚇到：“節度使屈尊而來，召見我一個升鬥小民，實在令人疑惑。”
    “升鬥小民？”趙崇突然笑起來：“手下勢力過萬，光是披甲士卒就近千人，再加上財力深不可測的黃氏商行。林當家，你可不是升鬥小民。”
    林北心一緊。
    姓趙的和郭尋一樣，都是數狐狸的。
    來之前就已經將一切都搞清楚了。
    對趙崇說的那幾件事，林北還是一樣的原則。
    不承認，不否認。
    之所以敢在趙崇麵前玩這種花樣，是因為林北有底氣。
    他都打探清楚了。
    趙崇這次來山陰，隻帶了三百輕騎。
    他就不信趙崇敢做什麽，大不了就火拚。
    “節度使就不要拿我開涮了，有什麽吩咐不妨直說。”
    “好，果然爽快。”趙崇一拍桌子，“老夫也不跟你兜圈子。這次前來，是想跟林當家借三十萬斤糧。”
    啥玩意？
    讓你說你真敢說啊。
    “節度使大人不要說笑。三十萬斤糧，我去哪裏籌措？”
    開什麽玩笑。
    就算能弄來，林北也不舍得把寶貴的物資點浪費在這裏。
    借糧，說得好聽。
    隻怕是有借無還。
    “林當家何必急著拒絕呢？不如回去和他們商量商量再答複，有什麽要求，可以提嘛。老夫還要在山陰待兩天，來得及。”
    和誰商量？
    林北疑惑道：“小子愚昧，不明白節度使話裏的意思。您說的他們是誰？”
    看他好像真的不明白，趙崇也疑惑道：“你不是世家子弟嗎？”
    原來是這麽回事。
    林北哭笑不得。
    鬧了半天，趙崇以為他是哪個百足之蟲死而不僵的世家推出來的代言人呢。
    也難怪他會這麽想。
    若非有世家支撐，林北哪來的錢糧，這麽快擁有此等實力。
    “我並非世家子弟。”林北笑道：“現在您知道了吧，我不需要和任何人商量，自己就能做主。對於您的請求，請恕我愛莫能助。”
    趙崇的臉上浮現出濃濃的失望。
    “原來如此，是老夫想岔了。既然林當家為難，老夫也不便勉強，林當家請回吧。”
    說完這番話，趙崇好像一下子老了十歲，挺拔的身型也佝僂起來。
    “小子鬥膽問一句，節度使籌措糧食所為何事？據我所知，朔州災患已經平息了。”
    林北以為趙崇來借糧是為了賑災。
    “哎。正是因為前些日子賑濟災民，掏空了朝廷的家底。
    林當家，老夫也不瞞你。
    朝廷出兵平定石敬瑭的事，想必你也聽說了吧。”趙崇沉聲道：“朝廷派了六萬大軍圍剿晉陽。三軍未動，糧草先行，這三十萬斤糧，是朝廷給朔州下的死命令，務必盡快籌措到位。”
    同樣的命令，各地都收到了。
    隻不過數量不一。
    朔州因為受災嚴重，被分到的任務最輕。
    可也正是因為受災嚴重，哪怕是三十萬斤，朔州也拿不出來。
    “如今正是青黃不接的時候，朔州百姓連飯都吃不飽，怎麽可能交得出三十萬斤糧食？”
    趙崇苦悶道：“老夫不願橫征暴斂，聽郭尋匯報說黃氏商行財力雄厚，這才想著和林當家打個商量。”
    原來如此。
    後唐時期，各地兵權握在各軍鎮的節度使手裏，賦稅也基本都被這些節度使截留。
    與之相對應的，則是他們手下的兵，也要靠自己養，朝廷是不會出錢的。
    但是，若是朝廷調動他們打仗，那軍費糧草就要由朝廷來出。
    皇權和朝廷威嚴居然淪落到這種地步，真是可悲又可笑。
    林北思量了一下，改口道：“節度使大人如此體恤民情，小子自愧不如。這樣吧，我願意拿出十萬斤糧食來助大人解燃眉之急。”
    趙崇內心驚喜，麵上卻依然愁苦：“隻能有十萬斤嗎？二十萬斤行不行？”
    看來趙崇也是真的沒辦法了。
    要不是被逼得無奈，一個堂堂的節度使，怎麽會跟林北這樣的無名小卒低聲下氣？
    “這樣吧。我出二十萬斤糧，不過我有三個條件。”
    “隻要不是太過分的條件，老夫都能答應你，你說吧。”
    第一個條件，林北要趙崇對以往調查出來的事情既往不咎。
    什麽山賊，什麽收攏流民，什麽私自練兵，全都是沒有的事。
    這。
    趙崇有些為難。
    前兩個還好說，可私自練兵一事，這和造反有什麽區別？
    “當然有區別。”林北幫他轉換思路：“造反要打誰，打的是朝廷啊。我這些人到現在為止，除了剿滅山賊以外，幹過什麽違法亂紀的事嗎？
    沒有啊。
    我們是赤裸裸的好人啊。”
    “這件事老夫暫且答應你了，不過你也要答應老夫，以後不得再擴充兵員。”
    林北搖搖頭：“那不可能，擴還是要擴的。”
    趙崇道：“再擴軍，你想藏下去就很困難了，即便老夫願意幫你隱瞞，隻怕也會走漏風聲。再者說，老夫不可能眼睜睜看著你在老夫的地盤做大。”
    林北笑道：“節度使大人可真是個急脾氣，我還沒說完呢。我的第二個條件就是，請大人給我這支隊伍一個名號。”
    這是要趙崇將其收編了的意思。
    趙崇一聽，大喜過望地站了起來：“你是認真的？”
    林北點點頭。“認真的。大人給我們幾個雜牌校尉的名號即可。”
    “那怎麽行，那也太折損你的身份了。讓老夫想一想，一定給你們一個滿意的官職。”
    他怎麽也沒想到，林北居然願意帶人投靠他。
    林北和黃氏商行那麽有錢，是不是朔州兵也能跟著沾點光？
    看他興奮的樣子，林北不得不潑他一盆冷水：“節度使大人，我還有最後一個條件呢。”
    趙崇這才坐下，喝了一口茶平複心情。“哦哦，你說吧，最後一個條件是什麽。”
    林北眯著眼，一字一頓道。
    “我要帶人投奔石敬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