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這一夜,漫長的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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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拖拉機的轟鳴聲已經被風雪吞沒,村子裏靜得隻剩下偶爾被積雪壓斷樹枝的“哢嚓”聲。
    溫素拖著灌了鉛似的雙腿,推開了老宅厚重的木門。
    屋裏光線昏暗,卻暖意融融。
    鄭雲沒睡。他坐在炕邊的小馬紮上,手裏拿著火鉗,正在撥弄麵前的炭盆。
    火盆上的鐵絲網架著兩個下午吃剩下的肉包子,被炭火烤得兩麵焦黃,滋滋地往外冒著油星,那股霸道的肉香味兒在不大的屋子裏橫衝直撞。
    見溫素進來,鄭雲抬起眼皮,目光在她那張慘白得毫無血色的臉上停了一瞬。
    “回來了?”
    聲音低沉,帶著幾分探究:“廣播裏喊得那麽急,人怎麽樣了?”
    “送去縣醫院了。”
    溫素關上門,擋住了外麵的寒風,整個人像是卸了勁兒,聲音啞得厲害,“能不能活,看命。”
    鄭雲點了點頭,沒再多問。他伸手捏起那個烤得最熱乎的包子,在手裏左右倒了兩下散熱,然後遞到了她麵前:“先吃口東西,暖暖胃。”
    溫素確實餓得胃疼,接過來咬了一口。麵皮酥脆,肉餡鮮美,熱乎氣順著喉嚨滾進胃裏,整個人才算是活了過來。
    可就在她準備把剩下的往嘴裏送時,那隻拿著包子的手卻不受控製地劇烈抖動起來。她越想用力握住,手指反而痙攣得越厲害,連帶著包子裏的熱油都濺了出來,燙得手背發紅。
    鄭雲眼神一凝,這手抖得不正常。
    一隻寬大滾燙的手掌突然伸過來,一把攥住了她的手腕,阻止了那無法控製的顫抖。
    “怎麽回事?”
    鄭雲眉頭緊鎖,掌心的粗繭磨礪著她細膩的皮膚:“嚇著了?還是外頭有人欺負你?”
    溫素下意識想抽回手,卻沒抽動。
    “沒被欺負。”
    溫素垂下眼簾,看著自己不爭氣的手,深吸了一口氣:“剛才情況急,我給老太太施了針,都是救命的穴位,精神繃太緊,脫力了。”
    “施針?”
    鄭雲盯著溫素,語氣變得有些複雜:“你給治的?那萬一……”
    “萬一人沒救回來,我就成了殺人犯,唾沫星子能把我淹死。”溫素搶過話頭,抬頭迎上他的目光,眼神裏透著股倔勁,“你是想說這個吧?”
    鄭雲看著她那雙眼睛,到了嘴邊的說教突然就說不出口了。
    “我是想說,”鄭雲手上的力道慢慢鬆了,卻沒放開,而是順勢用大拇指在她手腕輕輕按揉了兩下,幫她緩解著痙攣,“你膽子是真大。”
    那語氣裏沒諷刺,反倒多了幾分無可奈何的欣賞。
    溫素感受著手腕上傳來的溫熱力度,心裏的那根弦鬆了一些。
    “溫掌櫃。”
    鄭雲忽然開口,聲音平穩沉靜,“既然咱們要在一個屋簷下過日子,有些底,我覺得還是得給你交一下。免得你覺得救了個麻煩回來,心裏不踏實。”
    溫素嘴裏嚼著包子,有些意外地看著他。
    “我是省城人,前些年一直在運輸隊跑長途。”
    鄭雲看著火盆裏跳動的火苗,開始編織那個早就在腦子裏過了一百遍的“合理身份”:
    “這行當你知道,天南地北地跑,見得多,也容易惹事,所以練了幾手防身的功夫。這回出來,是幫家裏去北邊尋個失散多年的親戚。為了趕時間,我抄了近道走老林子,結果點背,撞上了狼群。”
    他轉過頭,目光坦誠地看著溫素:“你也看見了,我那一身傷就是這麽來的。我不是逃犯,身家清白,絕不給你招災。”
    這番話邏輯嚴絲合縫,既解釋了他為什麽一身肌肉,也解釋了那一身慘烈傷口的原因。
    溫素咽下最後一口包子,似笑非笑地瞥了他一眼:“跑運輸的?那留下來給我當長工剛好合適。”
    ……
    這一夜,溫素睡得並不踏實。
    夢裏全是王支書老娘那張歪斜的臉,還有周圍村民指指點點的聲音,直到天快亮時,她才迷迷糊糊睡去。
    然而,這短暫的安寧很快就被打破了。
    “砰!砰!砰!”
    一陣急促且粗暴的砸門聲,像驚雷一樣在清晨的院子裏炸響,震得窗欞上的塵土簌簌往下掉。
    “溫素!溫素你個死丫頭給我滾出來!”
    緊接著,是一道尖銳且充滿惡意的男聲,在清冷的早晨傳得老遠。
    溫素猛地睜開眼,眼底閃過一絲寒光。
    這聲音她太熟了——她的大舅,林有德。
    外屋,鄭雲顯然也醒了。
    溫素披上棉襖推門出去時,鄭雲正拄著那根木棍站在堂屋門口,臉色陰沉地盯著大門方向。
    “找茬的?”鄭雲回頭看了她一眼,眉峰微挑。
    “嗯,欠收拾的。”溫素冷笑一聲,一邊係扣子一邊往外走,“你在屋裏待著,別崩了傷口。”
    “那不行。”鄭雲跟在她身後,腳步雖慢卻穩,語氣裏帶著自己沒有覺察到的護短,“我是長工,拿了工錢就得幹活,哪有讓東家擋槍的道理。”
    溫素沒攔他,兩人一前一後走到院門口。
    溫素一把拉開門栓,“哐當”一聲打開了大門。
    門口站著的不光是林有德,還有幾個平時跟他走得近的閑漢,甚至還有幾個愛看熱鬧的長舌婦,顯然是有備而來。
    林有德穿著件厚實的黑棉襖,雙手揣在袖筒裏,一臉的橫肉。見門開了,他先是愣了一下,隨即擺出一副長輩教訓晚輩的架勢,唾沫星子橫飛:
    “好你個溫素!日上三竿了還不起床!你知不知道你闖大禍了!”
    溫素抱著胳膊倚在門框上,涼涼地看著他:“大清早的,大舅是吃飽了撐的來我家唱大戲?我闖什麽禍了?”
    “你還裝!”
    林有德指著溫素的鼻子,眼睛瞪得銅鈴大:“昨晚王支書家那事兒,全村都傳遍了!你一個連行醫資格證都沒有的黃毛丫頭,竟然敢給老太太紮針?那是中風!連縣醫院的大夫都不敢打包票,你憑什麽敢動?”
    他說著,臉上露出一抹幸災樂禍的陰笑:“我可是聽說了,昨晚拖拉機剛出村口,老太太就不行了!現在村裏都在議論,說是你那一針把人給紮死的!你是殺人犯!”
    此話一出,周圍看熱鬧的人群頓時一片嘩然。
    “天哪,老太太真沒了?”
    “我就說這丫頭膽大包天,這下好了,要吃槍子兒了!”
    林有德見輿論造起來了,更是得意,一步跨上台階,就要往院子裏闖:
    “殺人償命!今兒個我就代表村委會,把你這破宅子給封了!把你抓去公社問罪!”
    就在他那隻髒手快要碰到溫素肩膀的時候——
    一隻大手橫空伸出,像把鐵鉗一樣,死死扣住了林有德的手腕。
    “啊!”
    林有德慘叫一聲,感覺手腕都要被捏碎了。他抬頭一看,隻見溫素身後不知何時站了個高大的男人。
    這男人穿著一身舊棉襖,雖然臉上帶著病容,但那雙眼睛卻像狼一樣凶狠,正居高臨下地盯著他。
    “你是誰?!”林有德嚇了一跳,色厲內荏地喊道,“好啊溫素!你個不守婦道的寡婦!家裏竟然藏野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