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臘八夜宴,酒裏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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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見開門的是鄭雲,林有德下意識地把揣在袖筒裏的手往回縮了縮——上次那被捏碎骨頭般的劇痛,他到現在想起來還骨頭縫發酸。
    “鄭……鄭長工是吧。”林有德幹咳了一聲,擺出一副村幹部的架勢,卻不敢直視鄭雲那雙狼一樣的眼睛,隻敢對著院子裏的溫素喊話:
    “素素啊,在家呢?”
    溫素慢悠悠地走出來,站在台階上,也沒說讓人進屋,隻是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大舅?稀客啊。今兒個是又帶人來封我這宅子,還是來抓我這‘流氓犯’的?”
    林有德臉上的肉抽搐了兩下,紅一陣白一陣的。
    “咳!你這孩子,怎麽說話總是夾槍帶棒的?”
    林有德強壓下心裏的火氣,一邊在心裏罵著王滿囤多管閑事,一邊不得不硬著頭皮擠出一絲笑臉:
    “過去的事兒就翻篇了!上次……上次那是誤會。大舅也是為了集體利益,一時糊塗。這一個月,支書也沒少批評我,我也深刻反省了。”
    說著,他從那個黑皮公文包裏掏出一個紅皮的小本本,像是拿著什麽燙手山芋似的,往前遞了遞:
    “給,這是公社剛批下來的。支書特意讓我給你送過來。”
    溫素眼神一亮。
    鄭雲很有眼力見地接過來,遞到溫素手裏。
    翻開一看,上麵蓋著公社衛生院的鮮紅鋼印,寫著幾個大字——赤腳醫生證。
    有了這個紅本本,她溫素以後在村裏行醫、采藥、賣藥,那就是名正言順的“公家人”,誰要是再敢拿“非法行醫”或者“封建迷信”來搞她,那就是跟公社作對。
    “那就謝謝大舅跑這一趟了。”
    溫素合上證件,揣進兜裏,語氣雖然依舊淡淡的,但臉色緩和了一些,“既然是支書的指示,那大舅這道歉我就收下了。”
    林有德聽著這句“收下了”,心裏那個憋屈啊。
    想他堂堂村會計,什麽時候受過這種窩囊氣?要不是為了保住頭上的烏紗帽,要不是王滿囤那個死腦筋非逼著他來“緩和關係”,他才不來受這份罪!
    “那是,那是。”
    林有德皮笑肉不笑地哼哈了兩句,眼珠子骨碌一轉,話鋒突然一變:
    “素素啊,除了送證,大舅今兒來,還有個正經事。”
    他歎了口氣,臉上的表情瞬間切換成了“沉痛緬懷”模式:
    “這不過幾天就是臘八了嗎?要是大舅沒記錯,你外公就是臘八那天走的。”
    溫素心頭一跳。
    確實,外公是在幾年前的臘八夜去世的。那是原主心裏最深的痛,也是溫素繼承這份記憶後最敬重的老人。
    見溫素沒說話,林有德覺得有戲,趕緊趁熱打鐵:
    “俗話說,死者為大。這忌日是個大日子,馬虎不得。這老宅子是你外公留下的根,也是他走的地方。我想著,到了那天,咱們一家子得在這院裏擺個供桌,好好給你外公磕幾個頭,燒點紙,也算是盡盡孝心。”
    這理由冠冕堂皇,讓人挑不出半點錯處。
    溫素要是拒絕,那就是不孝。
    “還有啊,”林有德一邊觀察著溫素的臉色,一邊小心翼翼地拋出了真正的“魚鉤”,“既然是祭祖,那就得人齊。你二舅……雖然混賬了點,但他畢竟是你外公的親兒子。我想著,趁這個機會,把他也叫回來。咱們一家人坐下來吃頓飯,當著老爺子的麵,把以前那些個磕磕絆絆都解開。你覺得呢?”
    站在旁邊的鄭雲眉頭瞬間擰成了一個川字。
    這哪裏是祭祖,分明是找借口把那群無賴弄回來,借著“孝道”的大旗,給溫素添堵,甚至可能想重新染指這套宅子。
    “溫素……”鄭雲低聲開口,想提醒她。
    溫素卻抬手製止了他。
    她看著林有德那張寫滿算計的臉,心裏跟明鏡似的。這老狐狸,硬的不行來軟的,這是想借著死人的名頭,重新把林大強那條瘋狗放進院子裏來咬人。
    但她能拒絕嗎?
    不能。
    在這個年代,孝道大於天。她要是敢攔著舅舅祭拜外公,脊梁骨都能被人戳斷。
    “行啊。”
    溫素忽然笑了,笑得雲淡風輕,“大舅這話說得在理。外公的祭日,確實該辦。二舅也是林家的種,哪怕是被趕出去了,給親爹磕頭的權利還是有的。”
    林有德沒想到她答應得這麽痛快,眼底閃過一絲狂喜:“哎!這就對了!素素到底是懂事!”
    “不過……”
    溫素話鋒一轉,眼神變得銳利起來,“祭拜歸祭拜,吃飯歸吃飯。我這人喜靜,不想大操大辦。那天你們自帶香燭紙錢,就在院子裏磕個頭。至於吃飯,就在這院裏擺一桌素席,大家清清靜靜地吃頓飯,別搞那些烏煙瘴氣的。”
    “沒問題!都聽你的!”
    “那就這麽說定了!臘八那天,我們一起過來!”
    林有德生怕溫素反悔,目的達成後,也不多留,夾著公文包轉身就走,腳步都輕快了不少。
    臘八那天的天氣不太好,冬日的白天短,不到下午五點,天色就已經擦黑了。
    院門被敲響的時候,溫素剛把堂屋的煤油燈點亮。
    林有德帶著林大強夫妻倆浩浩蕩蕩地來了。
    這回,林大強和劉翠花也沒敢撒潑,兩口子縮著脖子,手裏拎著香燭紙錢和幾個飯盒,跟在林有德身後,活像兩隻被拔了牙的瘟雞。
    “素素啊,大舅把人都帶來了。”
    林有德搓著凍紅的手,臉上堆著那副招牌式的假笑,眼神卻有些飄忽,不敢往站在溫素身後的鄭雲身上看,“天黑得早,咱們趕緊先把正事辦了,給老爺子磕個頭,然後趁熱吃飯。”
    溫素穿著件幹淨的藍棉襖,麵色清冷。
    “進來吧。”
    她側身讓開路,目光冷冷地掃過這一家子,“醜話說前頭,今兒個是給外公過忌日。誰要是敢在靈位前鬧事,別怪我不講情麵。”
    “哪能呢!不能夠!”林大強幹笑了兩聲,那雙三角眼卻貪婪地在院子裏那些晾曬藥材的架子上掃了一圈。
    乖乖,這死丫頭是真發財了啊!這一院子的藥材,得換多少錢?
    堂屋正中,早就擺好了一張八仙桌。
    溫素把外公的牌位請了出來,點燃了香燭。
    昏黃的燈光下,煙霧繚繞。林有德帶著林大強一家,畢恭畢敬地跪在蒲團上,磕了三個響頭。不管他們心裏憋著什麽壞水,但這頭磕得倒是實誠——畢竟這老宅子的地契還在溫素手裏,他們還指望著能分一杯羹。
    鄭雲一直站在陰影裏,雙手抱胸,像尊門神一樣盯著這群人。
    祭拜完,林有德立刻張羅著把帶來的飯菜擺上桌。
    “來來來,大家都坐!”
    林有德反客為主,熱情地招呼著,“大強,翠花,把帶來的餃子和豬頭肉都擺上!今兒個咱們一家人能坐在一起,那是老爺子在天之靈保佑!”
    大家圍著八仙桌坐下。溫素和鄭雲坐一邊,林家兩口子加林有德坐對麵。
    屋外的風雪聲越來越大,屋裏的氣氛卻透著股詭異的熱絡。
    飯吃到一半,一直沒怎麽說話的林有德忽然從那個布兜子裏掏出一個沒有任何標簽的白瓷酒瓶。
    “素素啊。”
    林有德拔開紅布塞子,一股濃烈的藥酒味兒瞬間飄了出來,“這是大舅特意去縣裏找老中醫配的‘養生酒’,裏麵泡了人參和枸杞,大補!今兒個咱們不為了別的,就為了這一笑泯恩仇,也為了告慰老爺子,咱們必須得喝一杯!”
    說著,他不由分說地拿出幾個小酒盅,滿滿當當地倒了五杯。
    “這第一杯,敬老爺子!”林有德把酒灑在地上。
    “這第二杯,敬咱們的一家團圓!”
    林有德舉起酒杯,目光灼灼地盯著溫素,又看了一眼鄭雲,“鄭長工,你也來!這段時間多虧你照顧素素,這杯酒,我替素素謝謝你!”
    溫素看著麵前那杯泛著微黃色的酒液,眉頭微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