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晚自習
字數:8528 加入書籤
晚自習的鈴聲剛響,教室裏就陷入一種詭異的安靜。
不是那種專注學習的安靜,而是一種緊繃的、壓抑的安靜。學生們坐在座位上,有的埋頭寫作業,有的偷偷看小說,有的戴著耳機聽歌,但大多數人的注意力都不在書本上。
墨玄坐在靠窗的位置,麵前攤著數學練習冊。那些三角函數公式像天書一樣鋪滿紙麵,sin、cos、tan交錯排列,看得他太陽穴隱隱作痛。
他放下筆,揉了揉眉心。
這具身體的記憶力還不錯,至少能記住老師白天講的內容。但理解力就差了太多——那些抽象的數學概念,對習慣了修真界直觀能量體係的他來說,簡直比最複雜的陣法還要難懂。
旁邊的陳安倒是寫得很認真。
他低著頭,眼鏡片反射著日光燈的白光,筆尖在草稿紙上飛快地演算。偶爾會停下來,咬著筆頭思考幾秒,然後又繼續寫。他的草稿紙總是很整潔,演算步驟寫得清清楚楚,從來不會像其他學生那樣畫得亂七八糟。
墨玄側過頭,看了他一眼。
陳安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但沒抬頭,隻是寫字的速度慢了一些。
就在這時,教室後門被推開了。
一個男生探頭進來,是隔壁班的,衝著教室後排喊了一聲:“趙虎!老劉找!”
趙虎正趴在桌子上睡覺,被這一喊驚醒,不耐煩地抬起頭:“操,誰啊?”
“體育組劉老師!讓你現在過去!”那男生說完就縮回頭走了。
趙虎罵罵咧咧地站起身,椅子腿摩擦地麵發出刺耳的聲響。他揉了揉眼睛,看了眼牆上的掛鍾——晚上七點二十,晚自習才開始二十分鍾。
“媽的,大晚上找什麽找……”他嘟囔著,晃晃悠悠地走出教室。
門關上的瞬間,教室裏的空氣似乎鬆動了一些。
前排幾個女生小聲說了句什麽,捂著嘴笑起來。後排幾個男生也放鬆了坐姿,開始交頭接耳。
墨玄收回視線,重新看向自己的數學題。
又過了大概十分鍾,教室前門也被推開了。
這次進來的是班主任李老師。她手裏拿著一遝試卷,臉色不太好看,站在講台上掃視了一圈教室。
教室裏瞬間安靜下來。
“周默,”李老師的聲音很平靜,但那種平靜裏透著冷意,“出來一下。”
所有目光都看了過來。
墨玄放下筆,站起身,在眾人的注視下走出教室。
走廊裏很安靜,其他班都在上晚自習,隻有偶爾傳來的咳嗽聲和翻書聲。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嗡嗡聲,在白牆上投下慘白的光。
李老師走在前麵,墨玄跟在她身後半步的距離。
兩人沒說話,隻有腳步聲在空曠的走廊裏回蕩。
走到樓梯拐角時,李老師停下腳步,轉過身看著墨玄。
她的眼神很複雜,有審視,有疑惑,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擔憂。
“周默,”她開口,聲音壓得很低,“你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麽事了?”
墨玄沒說話。
李老師歎了口氣:“昨天物理課孫老師跟我反映,說你上課走神,回答問題也答不上來。今天語文課王老師又來找我,說你在課堂上胡說八道。還有剛才……”
她頓了頓,看了一眼墨玄臉上的淤青:“你這傷,到底怎麽弄的?”
墨玄沉默了幾秒,才開口:“摔的。”
“摔能摔成這樣?”李老師皺眉,“周默,我不是要批評你。我是擔心你。高三了,最關鍵的一年,你現在這個狀態……”
她沒說完,但意思已經很明顯。
墨玄低下頭,盯著自己的鞋尖。
那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鞋頭已經有點開膠了,鞋底磨損得很厲害。這是周默唯一一雙還能穿的鞋,已經穿了兩年多。
“李老師,”他抬起頭,聲音很平靜,“我會好好學習的。”
李老師看著他,眼神裏的擔憂更深了。
她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最終隻是歎了口氣:“行,你自己心裏有數就行。回去吧,好好上晚自習。”
墨玄點了點頭,轉身往回走。
剛走到教室後門,就聽見裏麵傳來一陣騷動。
他推開門。
教室裏,趙虎不知道什麽時候回來了,正站在陳安的座位旁邊,一隻手撐在桌麵上,另一隻手插在褲兜裏,歪著頭看著陳安。
陳安低著頭,手裏緊緊握著筆,身體繃得很緊。
“問你話呢,”趙虎的聲音不高,但帶著明顯的挑釁,“啞巴了?”
教室裏鴉雀無聲。
所有學生都看著這一幕,但沒人敢出聲。前排幾個女生緊張地攥著筆,後排幾個男生則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墨玄站在門口,沒進去。
他看見陳安的手指在微微發抖,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眼鏡片後的眼睛死死盯著麵前的作業本,嘴唇抿成一條直線。
“趙虎,”坐在陳安前麵的一個女生小聲開口,“你幹嘛呀……”
“關你屁事?”趙虎瞪了她一眼,那女生嚇得立刻低下頭,不敢再說話。
趙虎重新看向陳安,伸手去拿他桌上的草稿紙。
陳安猛地按住紙。
“鬆手。”趙虎說。
陳安沒動。
“我讓你鬆手!”趙虎提高了音量。
陳安還是沒動,隻是按著紙的手指更用力了,指甲都陷進了紙裏。
趙虎臉色一沉,一把抓住陳安的手腕,想把他拉開。
就在他抓住陳安手腕的瞬間——
墨玄看見陳安的身體劇烈地顫抖了一下。
不是害怕的那種顫抖,而是……像被什麽東西燙到了一樣,猛地一縮。
然後,奇怪的事情發生了。
趙虎突然“啊”地叫了一聲,像是被什麽刺到一樣,猛地鬆開了手,連連後退了好幾步,撞在了後麵的課桌上。
課桌被撞得挪了位置,發出刺耳的摩擦聲。
趙虎捂著自己的右手手腕,臉色瞬間變得蒼白,額頭上冒出了冷汗。他看著自己的手腕,又抬頭看向陳安,眼神裏充滿了難以置信的驚駭。
教室裏所有人都愣住了。
發生了什麽?
陳安還坐在座位上,低著頭,按著草稿紙的手在劇烈地顫抖。但他整個人似乎……鬆了一口氣?
墨玄眯起眼睛。
他剛才看得清楚。
在趙虎抓住陳安手腕的瞬間,陳安的手腕上,似乎閃過一道極淡極淡的、青黑色的光。
那光一閃即逝,快得像是錯覺。
但墨玄確定自己沒看錯。
那是……陰氣。
冥府鬼差身上特有的陰寒之氣。
雖然很微弱,微弱到連他這個狀態下的感知都差點忽略掉,但確實是陰氣。
這個陳安,果然不簡單。
“操……”趙虎咬著牙,捂著手腕,惡狠狠地瞪著陳安,“你他媽……”
他話沒說完。
因為陳安突然抬起頭,看向了他。
眼鏡片後的那雙眼睛,此刻不再是平時的怯懦和躲閃,而是一片深不見底的平靜。那平靜裏沒有憤怒,沒有恐懼,什麽都沒有,就像……就像墨玄平時看人的眼神。
趙虎被這眼神看得心裏一寒,後半句話硬生生咽了回去。
兩人對視了幾秒。
然後陳安低下頭,重新看向自己的作業本,仿佛什麽都沒發生過。
趙虎站在原地,臉色變幻不定。他想說什麽,但手腕上傳來的劇痛讓他倒吸一口冷氣。那疼痛很奇怪,不是被打了的那種痛,而是……像是有什麽冰冷的東西鑽進了骨頭裏,從裏往外透出來的那種刺痛。
他咬了咬牙,最後狠狠瞪了陳安一眼,轉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教室裏還是一片安靜。
學生們麵麵相覷,都不知道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他們隻看見趙虎抓住了陳安的手腕,然後突然像被燙到一樣鬆開了手,臉色變得很難看。
但具體發生了什麽,沒人看清。
墨玄走回自己的座位,坐下。
他看了一眼旁邊的陳安。
陳安還低著頭,握著筆的手指已經不再發抖了,但指節依然泛白。他正在草稿紙上寫字,寫得很慢,一筆一劃,像是在刻意控製自己的力道。
墨玄收回視線,看向自己的數學題。
但心思已經不在上麵了。
他在想剛才那一幕。
陳安手腕上閃過的那道陰氣,明顯是應激反應——在受到威脅時,身體本能地調動了體內的陰寒之力來保護自己。
這說明兩點:
第一,陳安體內的陰氣不是被動存在的,而是可以主動調動的。
第二,他對這種力量的掌控還不夠熟練,否則不會在那種情況下暴露。
墨玄拿起筆,在草稿紙上隨手畫了個簡單的符咒——不是修真界的符咒,而是冥府用來收斂陰氣的“鎮魂符”。
這符咒他很多年前見過,當時地府的一個判官用來鎮壓暴動的亡魂,效果很好。
他畫得很慢,一邊畫一邊觀察旁邊的陳安。
果然,當他畫到第三筆時,陳安的身體幾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雖然很快又恢複了正常,但墨玄還是捕捉到了那一瞬間的異常。
這個陳安,不僅身負陰氣,還對陰氣相關的符咒有反應。
墨玄放下筆,把那張畫了符咒的草稿紙折起來,塞進抽屜。
晚自習繼續。
教室裏的氣氛依然很壓抑,但已經沒有人敢說話。學生們都埋頭做自己的事,偶爾有人偷偷抬頭看一眼後排,又趕緊低下頭。
趙虎一直捂著手腕,臉色很難看。他旁邊張浩和王磊湊過去小聲問了句什麽,趙虎搖了搖頭,沒說話。
墨玄重新開始做數學題。
這一次,他做得很認真。
不是因為他突然開竅了,而是因為他意識到,在這個世界,知識可能也是一種力量。
至少,能讓他更好地隱藏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牆上的掛鍾指向九點五十,晚自習還有十分鍾結束。
就在這時,教室的燈突然閃爍了一下。
所有人都抬起頭。
日光燈管發出輕微的“滋滋”聲,忽明忽暗地閃了幾下,然後又恢複了正常。
“搞什麽……”有學生小聲嘀咕。
“電壓不穩吧。”另一個說。
但墨玄注意到,旁邊的陳安,在燈閃爍的瞬間,身體猛地繃緊了。
他抬起頭,看向天花板,眼鏡片後的眼睛盯著那排日光燈,眼神很專注,像是在看什麽很重要的東西。
然後,他低下頭,從抽屜裏拿出一本很厚的筆記本,翻開,飛快地在上麵寫了幾個字。
墨玄用餘光瞥了一眼。
筆記本上密密麻麻寫滿了字,但他看不清具體內容。隻能看見陳安寫的那幾個字,筆畫很奇怪,不是漢字,也不是英文。
像符文。
燈沒有再閃爍。
晚自習結束的鈴聲準時響起。
學生們像出籠的鳥一樣,收拾東西,說說笑笑地離開教室。
墨玄也收拾好書包,站起身。
陳安還在座位上,低著頭,盯著那本筆記本,一動不動。
“不走?”墨玄問。
陳安嚇了一跳,猛地合上筆記本,塞進書包:“走……走的……”
兩人一前一後走出教室。
走廊裏很吵,學生們三五成群地往宿舍樓方向走。夜風從窗戶吹進來,帶著深秋的涼意。
走到樓梯口時,墨玄突然停下腳步。
他回頭看了一眼。
陳安跟在他身後,也停下了,疑惑地看著他。
“剛才,”墨玄說,聲音在嘈雜的走廊裏顯得很平靜,“教室裏燈閃的時候,你在寫什麽?”
陳安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
他張了張嘴,想說什麽,但一個字也沒說出來。
墨玄看著他,沒再追問。
他轉過身,繼續往下走。
陳安跟在他身後,腳步很輕,很慢。
兩人就這樣一前一後,穿過喧鬧的校園,走向宿舍樓。
夜空很暗,沒有月亮,隻有幾顆稀疏的星星。
墨玄抬起頭,看了一眼天空。
然後他低下頭,繼續往前走。
他知道,有些問題,急不得。
但總有一天,他會弄清楚的。
所有的事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