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夜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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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舍的掛鍾指針指向淩晨一點。
    墨玄睜開眼睛。
    房間裏一片漆黑,隻有窗外透進來的微弱月光,勉強勾勒出家具的輪廓。鼾聲在黑暗中此起彼伏——王濤的鼾聲最響,張浩偶爾翻身,趙虎睡得不安穩,時不時會低聲嘟囔一句夢話。
    墨玄悄無聲息地坐起身。
    他側耳聽了聽。
    陳安的呼吸很平穩,很規律——那種修煉《黃泉吐息訣》時特有的韻律。他已經進入深度冥想狀態,對外界的感知降到最低。
    這正是墨玄等待的機會。
    他輕輕掀開被子,赤腳踩在地上。地板很涼,但對他來說不算什麽。他從床下拿出提前準備好的東西——一身深色的運動服,是昨天下午在小賣部旁邊的舊貨攤買的,花了十五塊錢,有點大,但勉強能穿。
    他快速換上衣服,把校服疊好塞進被子底下,做出有人在睡覺的假象。
    然後他走到窗邊。
    宿舍在三樓,窗戶外麵是空調外機架,再往下是二樓的雨棚。這個高度對現在的他來說有點危險——這具身體太弱,沒有靈力護體,摔下去不死也得重傷。
    但他必須去。
    墨玄深吸一口氣,推開窗戶。
    夜風立刻灌了進來,帶著深秋的寒意。他探出頭,看了看外麵的情況。
    空調外機架很舊了,鏽跡斑斑,不知道能不能承重。雨棚是塑料的,看著也不結實。
    沒有更好的選擇了。
    墨玄翻出窗戶,雙手抓住窗框,身體懸在外麵。夜風吹得他頭發亂飛,衣服緊貼在身上。他低頭看了一眼地麵——大概十米高,水泥地,摔下去絕對沒好結果。
    他閉上眼睛,深吸一口氣,調動起體內那絲微弱的氣感。
    氣感沿著經脈緩緩運行,最後匯聚到雙手。他感覺手掌微微發熱,力量增強了一些。
    夠了。
    墨玄鬆開一隻手,身體往下一蕩,另一隻手精準地抓住了空調外機架的邊緣。鐵架發出“嘎吱”一聲輕響,鏽屑簌簌往下掉。
    他穩住身體,然後慢慢往下挪。
    動作很慢,很小心。
    每移動一寸,都要確認落腳點是否牢固。
    花了大概三分鍾,他才從三樓下到二樓的雨棚上。雨棚果然不結實,踩上去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好像隨時會塌。
    墨玄不敢停留,直接從雨棚邊緣跳了下去。
    落地時他順勢一個翻滾,卸掉了大部分衝擊力,但膝蓋還是被震得生疼。他咬牙忍住,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塵。
    很好,沒驚動任何人。
    他抬起頭,看了一眼宿舍樓。
    三樓的窗戶還開著,窗簾在風裏微微飄動。一切都和剛才一樣。
    墨玄轉身,快步穿過宿舍樓前的小路,往校園北邊走去。
    淩晨的校園安靜得可怕。
    路燈昏黃的光線在地上投下一圈圈光暈,飛蛾在燈罩周圍撲騰。風吹過樹葉,發出沙沙的聲響,像是什麽東西在竊竊私語。
    墨玄貼著建築物的陰影走,盡量不暴露在燈光下。
    他走得很快,腳步很輕。這具身體雖然弱,但基本的潛行技巧還在——活了上萬年,什麽環境沒經曆過。
    快到舊實驗樓時,他放慢了腳步。
    那棟樓在夜色裏顯得更加陰森。紅磚外牆在月光下泛著暗紅色,像凝固的血。窗戶的木板在風裏微微晃動,發出“吱呀吱呀”的聲響。
    墨玄躲在實驗樓對麵的一棵楊樹後麵,仔細觀察。
    樓前空地上的雜草在風裏搖晃,像無數隻揮舞的手。草叢裏那個書包還在,黑色的,在月光下很顯眼。
    但墨玄的注意力不在書包上。
    他在感受那股能量波動。
    比白天更清晰了。
    陰氣,濃鬱的陰氣,從實驗樓裏源源不斷地散發出來。像開了一道縫隙,冥府的氣息正從中滲出,汙染著這個世界的空氣。
    而且……還有別的東西。
    一種很微弱的,但很熟悉的氣息。
    墨玄皺了皺眉。
    這氣息……好像在哪裏感受過。
    他閉上眼睛,集中精神去感知。
    陰氣,濃鬱的陰氣,像潮水一樣從樓裏湧出……
    等等。
    這陰氣的流動……有規律。
    不是自然散發,而是……有人在操控。
    有人在樓裏,刻意引導這些陰氣,讓它們以特定的方式流動。
    墨玄睜開眼睛,眼神變得凝重。
    事情比他想的更複雜。
    他觀察了一下周圍,確認沒有其他人,然後快步穿過空地,來到實驗樓的大門前。
    那把生鏽的大鎖還在,鎖鏈也還在。
    但墨玄注意到,鎖鏈的縫隙裏,卡著一片枯葉。
    葉子很新,是今天剛掉下來的。
    也就是說……今天有人來過。
    或者說,現在樓裏就有人。
    墨玄後退幾步,抬頭看向實驗樓的外牆。
    紅磚牆麵有很多凹凸不平的地方,可以攀爬。二樓有一扇窗戶的木板鬆動了,露出一條縫隙,足夠一個人鑽進去。
    他深吸一口氣,開始攀爬。
    動作很慢,很穩。
    手指扣進磚縫,腳踩在凸起的磚塊上,一點一點往上挪。
    爬到二樓窗戶時,他已經出了一身汗。不是累的,是緊張的——這具身體的體能太差,做這種高難度動作很吃力。
    他抓住窗框,穩住身體,然後伸手去推那塊鬆動的木板。
    木板“嘎吱”一聲,被推開了。
    一股陰冷的氣息立刻從縫隙裏湧了出來,吹得墨玄打了個寒顫。
    那冷不是普通的冷,是透骨的陰寒,像冥府的寒風。
    墨玄咬咬牙,側身鑽了進去。
    裏麵一片漆黑。
    月光從窗戶縫隙照進來,勉強能看見大概的輪廓——這是一個空教室,桌椅都被搬走了,地上積了厚厚一層灰塵。牆角結滿了蛛網,空氣裏有股濃重的黴味。
    墨玄踩在地上,灰塵立刻飛揚起來,嗆得他差點咳嗽。他捂住口鼻,等灰塵散去,才開始觀察。
    教室裏很空,什麽都沒有。
    但那股陰氣……更濃了。
    源頭不在這一層。
    墨玄走出教室,來到走廊。
    走廊很長,兩邊都是教室的門,大多緊閉著。月光從盡頭的窗戶照進來,在地上投下一片慘白的光。
    他順著陰氣的方向走。
    越往裏走,陰氣越濃,溫度也越低。他的呼吸開始凝成白霧,手指凍得發僵。
    走廊盡頭是一扇鐵門。
    門上掛著個牌子,字跡已經模糊了,但勉強能認出:“實驗室——危險——閑人免入”。
    門沒鎖,虛掩著。
    墨玄推開門。
    裏麵是一個很大的實驗室。
    實驗台還保留著,上麵擺著一些玻璃器皿——燒杯、試管、酒精燈,都蒙著厚厚的灰塵。牆邊有幾個鐵櫃,櫃門半開著,裏麵空蕩蕩的。
    但吸引墨玄注意的,是實驗室中央的地麵。
    那裏,用某種暗紅色的粉末,畫著一個巨大的陣法。
    陣法直徑大約三米,由三個同心圓組成,圓與圓之間畫滿了複雜的符文。那些符文墨玄認識——都是冥府的陰符,用來匯聚陰氣、溝通陰陽的。
    而陣法的中心,放著一件東西。
    一個巴掌大小的黑色木盒。
    木盒很舊了,表麵刻滿了細密的紋路。從盒蓋的縫隙裏,正源源不斷地湧出陰氣——就是墨玄在外麵感知到的那種。
    墨玄盯著那個陣法,臉色越來越難看。
    這個陣法……不是普通的陰氣匯聚陣。
    而是“引魂陣”。
    一種很高深的冥府陣法,用來引導亡魂、打開陰陽通道的。
    通常隻有地府的判官級別以上的存在,才會用這種陣法。
    而現在,它出現在一個高中的廢棄實驗室裏。
    墨玄走到陣法邊緣,蹲下身,仔細觀察。
    陣法的線條畫得很標準,符文也很精準,顯然布陣的人對冥府術法很精通。
    而且……這陣法最近被使用過。
    陣眼處的粉末還很新鮮,沒有完全凝固。墨玄用手指沾了一點,湊到鼻尖聞了聞。
    有股淡淡的腥味。
    像血。
    但不是人血……是某種更陰寒的東西。
    墨玄站起身,環顧四周。
    實驗室裏沒有其他人。
    但……
    他感覺到,有什麽東西在看他。
    不是人。
    是……別的存在。
    墨玄轉過身,看向實驗室的角落。
    那裏堆著幾個廢棄的實驗器材,在陰影裏黑黢黢的,看不清具體是什麽。
    但墨玄能感覺到,那裏有東西。
    他慢慢走過去。
    走到一半時,他停了下來。
    因為他看清楚了。
    那不是實驗器材。
    是……一個人。
    一個穿著校服的男生,背對著他,蹲在角落裏,低著頭,肩膀一聳一聳的,像是在哭。
    但墨玄感覺不到他的呼吸。
    感覺不到他的心跳。
    隻能感覺到……濃得化不開的陰氣。
    墨玄握緊了拳頭。
    他知道這是什麽了。
    陰魂。
    被陣法吸引過來的亡魂。
    “你是誰?”墨玄開口,聲音在空蕩蕩的實驗室裏回蕩。
    那個身影頓了一下。
    然後,緩緩地,轉過了頭。
    月光從窗戶照進來,照在他的臉上。
    那是一張很年輕的臉,十七八歲,長相普通,沒什麽特點。但臉色慘白,沒有一絲血色,眼睛空洞無神,像兩個深不見底的黑洞。
    墨玄認出了這張臉。
    是李航。
    跳樓的那個學生。
    或者說……是李航的魂魄。
    “你……”李航開口,聲音很飄,很虛,像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能看見我?”
    墨玄點了點頭。
    李航的眼睛裏閃過一絲希望,但很快又黯淡下去。
    “救……救我……”他伸出手,手指蒼白得近乎透明,“我……我出不去……”
    “怎麽回事?”墨玄問。
    “我……我不知道……”李航的聲音開始發抖,“那天晚上……我來這裏……想……想找我丟的東西……”
    “什麽東西?”
    “一個……一個護身符……”李航說,“我奶奶給我的……她說能保平安……但我弄丟了……”
    墨玄皺了皺眉:“然後呢?”
    “然後……”李航的眼神變得恐懼,“我看見……看見有人在……在畫這個……”
    他指了指地上的陣法。
    “誰?”
    “不……不認識……”李航搖頭,“穿黑衣服……戴著帽子……看不清臉……”
    “男的女的?”
    “不……不知道……”李航的身體開始變得透明,“他……他發現了我……然後……然後我就……”
    他的聲音越來越小,身體也越來越淡。
    “我就……跳下去了……”
    說完這句話,他的身影徹底消失了。
    實驗室裏又恢複了安靜。
    隻有地上的陣法,還在散發著陰冷的氣息。
    墨玄站在原地,很久沒動。
    他在消化剛才得到的信息。
    李航是被迫跳樓的。
    有人在這裏布置引魂陣,被他撞見,於是用某種手段控製了他的意識,讓他從樓頂跳了下去。
    而那個護身符……
    墨玄轉身,開始在實驗室裏尋找。
    他在實驗台的抽屜裏,找到了一個東西。
    一個用紅繩係著的黑色小木牌,木牌上刻著一個很簡單的符文——是冥府用來安撫亡魂的“安魂符”。
    這就是李航說的護身符。
    但墨玄注意到,木牌背麵,被人用很細的刀,刻上了另一個符文。
    一個……很惡毒的符文。
    “鎖魂符”。
    用來禁錮魂魄,防止其往生的。
    墨玄的臉色沉了下來。
    這不是意外。
    這是謀殺。
    而且是……很專業的,針對魂魄的謀殺。
    他把木牌放進口袋,準備離開。
    但就在這時——
    實驗室的門,“砰”的一聲,關上了。
    墨玄猛地轉身。
    門鎖了。
    不是從外麵鎖的。
    是從裏麵……自動鎖上的。
    緊接著,實驗室裏的溫度,驟然降到了冰點。
    地上的陣法,開始發光。
    暗紅色的光,像血一樣,從符文的線條裏滲出,越來越亮,越來越亮。
    陣法中央的那個黑色木盒,開始劇烈地顫抖。
    盒蓋,“哢噠”一聲,彈開了。
    裏麵,湧出了一團濃得化不開的黑霧。
    黑霧翻滾著,扭曲著,逐漸凝聚成一個……人形。
    一個穿著黑袍,戴著兜帽的人形。
    看不清臉,隻能看見兜帽下的黑暗裏,有兩點猩紅的光,像眼睛一樣,死死地盯著墨玄。
    “你……”一個低沉沙啞的聲音,從黑袍下傳來,“不該來這裏……”
    墨玄後退一步,擺出防禦姿勢。
    雖然他現在沒什麽力量,但戰鬥的本能還在。
    “你是誰?”他問。
    黑袍人沒有回答。
    他隻是抬起手——那隻手蒼白得沒有一絲血色,指甲是黑色的,很長,很尖。
    他對著墨玄,虛空一抓。
    墨玄立刻感覺到,一股無形的力量扼住了他的喉嚨。
    窒息感瞬間湧了上來。
    他拚命掙紮,但那股力量太強了,強到他根本掙脫不開。
    眼前開始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
    他要死了。
    死在這個廢棄的實驗室裏。
    死在……一個不知名的黑袍人手裏。
    就在這時——
    實驗室的窗戶,“砰”的一聲,被撞開了。
    一個人影跳了進來。
    月光照在他的臉上。
    是陳安。
    他臉色蒼白,眼鏡歪在一邊,校服外套的扣子都沒扣好,顯然是匆忙趕來的。
    他看見墨玄被扼住喉嚨的樣子,臉色一變,立刻從口袋裏掏出一支筆。
    那支2B鉛筆。
    陳安咬破手指,用血在筆杆上快速畫了個符文。
    然後,他舉起筆,對著黑袍人,大喝一聲:
    “散!”
    筆尖射出一道金光。
    金光擊中了黑袍人。
    黑袍人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鬆開了手。
    墨玄摔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氣。
    黑袍人後退幾步,兜帽下的紅光閃爍不定。
    “你……”他的聲音裏充滿了驚愕,“你是……”
    陳安沒理他,快步跑到墨玄身邊,扶起他:“快走!”
    兩人衝向窗戶。
    黑袍人想追,但陳安回頭又揮了一筆,金光再次射出,逼得他不得不躲閃。
    就這一耽擱,墨玄和陳安已經跳出窗戶,落在了外麵的雨棚上。
    然後連滾帶爬地跳下地麵,頭也不回地往宿舍樓方向跑去。
    身後,實驗樓裏,傳來黑袍人憤怒的咆哮。
    但聲音越來越遠,越來越小。
    直到徹底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