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脫離苦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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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初春,從城裏回到隆山鄉隆山中學的蔡明德同學宣布了一個重磅消息:木工廠招工。
    進工廠做工人,這是多好的事!
    事情是在饑寒交迫的高二班別說震動就連水泡都沒有,學習好的想著考大學求上進;事情是隆山中學高中部學渣一抓兩大把,女生也就不說了,人家不招女工這是沒有辦法的事。
    學海無涯,回頭是岸,文仟尺有想法,想做個了結。
    冬寒未盡,空曠的校園冷風肆虐,同學們一個個忍饑挨餓,冷得縮頭夾腚,進工廠做工人這麽好的機會一個個無動於衷,真當自己是臥龍鳳雛。
    事情確實有些糾結,有些不好決斷,木工廠確實不是好單位。
    “一步錯,步步錯。”
    這話是齊剛對文仟尺的態度,是一種挽留。
    冷風拽著樹葉吱吱做響,蔡明德走了過來,與仟尺一起看著簡陋的操場,仟尺不言語,他也不吱聲,上課鈴響了,同學們走向教室,不遠處的齊剛喊了一嗓子文仟尺。
    文仟尺沒應聲,齊剛懶得再理他,上課去了。
    若是齊剛再喊一聲:文仟尺上課!
    仟尺或許真會橫刀立馬,改弦更張。
    操場空蕩,天氣陰冷,仟尺和蔡明德翻牆逃離校園。
    ——瑟瑟寒風刮開了空頂,天色亮了起來。
    文仟尺和蔡明德輕裝簡行,不走大路走小路,一路小跑一路翻山越嶺,興致越來越高,即將自力更生,兩人一點沒擔心木工廠不收留,兩人可是半個高中生,進廠即是骨幹。
    文仟尺的理想是當兵,蔡明德說現在是和平年代,當兵不打仗當什麽兵?
    “我要當連長,我要衝鋒陷陣當英雄。”
    文仟尺沒言語,文仟尺犯不著跟蔡明德掏心窩,談人生講理想。
    蔡明德個不高,一臉精明有點賊,長了兩顆虎牙,齊剛基本不理他,甚至告誡文仟尺遠離是福,文仟尺沒那麽多計較,仟尺隨性。
    文仟尺和蔡明德下午回到召通城,臨別,蔡明德交待:明早報名,帶上戶口冊和初中畢業證,然後是考試,之後是體檢。
    “木工廠不算是個好單位。”
    “不算。我奶奶說:怎麽活都是活,怎麽過都是過。”
    蔡明德隻有個奶奶,奶奶年事已高。
    文仟尺和蔡明德分手後沒有回家,而是一個人逛街,一個人漫無目的地走著,這是一種沉澱,學生時代就這麽結束了,以逃出苦難的方式畫上了**,文仟尺沒有感慨,逃脫應該是件高興的事,他卻笑不出來,起先的興致沒了,腦子裏一片黯然的空白。
    ——或許這是一種留戀,對過往的尊重。
    。。。。。。
    輟學就業,沒什麽亮點可炫耀。
    文仟尺不想被阻止,更不想引起沒有必要的爭執,於是謊稱學校要登記戶口,拿走了戶口冊,在東門菜市口與蔡明德會合。
    蔡明德煥然一新,腳上的皮鞋格外刺眼,頭上的發膠格外刺眼,文仟尺退一步調侃:“鄰家有女初長成。”
    蔡明德憨憨一笑,笑出兩顆潔白的虎牙,文仟尺話外有音,木工廠的前身是勞改農場;木工廠的屬性是集體,文仟尺應該是下嫁,他蔡明德也算不上是高攀。
    當下蔡明德進一步言語:“開弓沒有回頭箭,是你自己吹響的集結號。”
    文仟尺糾正:“不是吹響,是響應。”
    “對!是響應,主動響應。”
    蔡明德說著躬身撩手,請文仟尺先行一步,誠意滿滿,肢體語言生動,惹得文仟尺愉快笑納。
    蔡明德屁顛屁顛地跟在後麵。
    這一天,天空明朗,春天的氣息充盈著大街小巷,歡歌笑語充盈著大街小巷,陽光照耀著金光大道,整個召通城充盈著祥和,一片安居樂業的景象生機盎然。
    招工處熱情洋溢,備了茶點,木工廠領導親自蒞臨,如此重視著實使人受寵若驚。
    形象幹癟的木工廠廠長黃魁戎是個小老頭,老頭目光迥然,挺厲害,不怒而威。
    文仟尺認識了不少形形色色前來應招的青年,這些人有的像社會老大,有的像地痞,也有的很木訥,很懵懂的樣子。
    木工廠準備招收青工四十個,來了一半多一點,人頭不夠,擇優錄取不成立,黃魁戎當即拍板擴大招工,招女工。
    “嘩啦!”一下,沸了,文仟尺也在其中感受到女性的魅力,愉悅之際,蔡明德趁機追問對不對?
    ——對了很重要。
    蔡明德的情緒還在校園裏,文仟尺不禁要問:“我是三歲大還是兩歲小?你往你身上攬個什麽勁?累不累?”
    “齊剛真得很傷人。”
    “不怪你長不高,都長心了。”
    在召通,矮子長心是貶義,說人不說短,說短必反臉,文仟尺貶他,蔡明德卻挺受用,關係這東西著實奇妙,眼神更勝一籌.
    模樣幹癟的木工廠廠長黃魁戎對眼文仟尺,糟老頭目光深邃貌似一把剔骨的刀;文仟尺滿目清澈,隨性而不失敬畏,虔誠而不失果敢。
    意到神會,對眼不過三秒,固有的底蘊便在頃刻間破殼,也是在這頃刻間,一見如故的氣場促成了一眼定乾坤的雅量。
    頃刻間的事,刹那間的交流。
    整個下午,文仟尺沉靜在隻能意會的狀態中,久久不能自拔。
    整個下午都在想象。
    大概這就是傳說中的緣分,文仟尺感到幸運的同時誠惶誠恐,擔不起的情緒直到日落黃昏才有所消停。
    晚飯後逛街,一路走著,文仟尺躊躇滿誌,不自覺地在街道上櫥窗前駐足,試圖用糟老頭的眼光找出櫥窗裏的與眾不同,事發突然,文仟尺回頭細品糟老頭求賢若渴卻沒能看到高二班人才濟濟,那是一群挑燈夜讀的良禽。
    ——糟老頭未必上眼。
    文仟尺不經意地笑了起來,從心底到唇角,沒經意唇角在臉上綻放。
    很是榮幸,逃出校園居然獲得極具分量的黃魁戎的關注,文仟尺的欣喜難以抑製。
    父輩曾有告誡:凡事不能想得太好。
    果然,除了想不到,還有不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