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悲情英雄林則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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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秋十月,香江特區內依舊是一片熱火朝天的建設景象。特區大學下屬的師範學院與高級技工學院正式掛牌開學,經過此處速成培訓的首批本地青年,即將走上講台與車間,將來自未來的知識火種播撒向更廣闊的地方。
    然而,與此地的勃勃生機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廣州城上空彌漫的壓抑氣氛。一匹來自京師的快馬帶來了山雨欲來的消息,雖聖旨未正式抵達,但“林則徐即將被革職”的風聲已如同瘟疫般在官場與市井間流傳。英軍北上勢如破竹,甚至炮擊大沽口,震動了紫禁城。那位力主禁煙、力抗英夷的能臣,此刻卻成了朝中“投降派”們最好的替罪羊。
    特區政府根據曆史記載最快確認了這一消息。林瀾沉默良久,下達了命令:“準備快艇,我要再去一次廣州。”
    蘇銳看著她,理解地點點頭:“去送送他吧。這位老人,值得我們的敬意。”
    再見林則徐,已是在總督府那間略顯空曠的客廳裏。往日裏往來穿梭的屬官少了許多,平添了幾分門庭冷落的蕭瑟。林則徐端坐主位,麵容雖依舊沉靜,但眉宇間那難以化開的疲憊與沉痛卻如何也掩飾不住。
    “林大人,”林瀾開門見山,聲音溫和而鄭重,“我們北歸的商船,帶來了確切消息。朝廷……已下旨將您革職。”
    林則徐端著茶盞的手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隨即緩緩放下,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輕歎:“雷霆雨露,莫非天恩。老夫,早有預料。”
    林瀾沒有接話,而是以一種近乎“複盤”的方式,與這位老人一同回顧了他抵達廣州後這波瀾壯闊的一年多時光。從明察暗訪掌握煙販罪證,到雷厲風行查抄煙館;從頂住各方壓力在虎門海灘將數萬箱鴉片付之一炬,到整軍經武,部署海防,在九龍、官湧之戰中擊退英軍挑釁……一樁樁,一件件,清晰如昨。
    這些事跡,由林瀾這個“局外人”,依據後世曆史記載與穿越以來親身見聞娓娓道來,不帶官場浮誇,隻有事實陳述,反而更顯其沉重與輝煌。連林則徐自己聽著,眼神都有些恍惚,他未曾想過,在這積重難返、掣肘重重的南國,自己竟在不知不覺間,做了這許多。
    “可是,”林則徐長長歎息一聲,聲音裏充滿了無力感,“老夫終究未能竟全功,未能徹底禁絕這流毒,以致英夷北上,驚擾聖聽。‘誤國病民,辦理不善’……或許,也並非全然是誣陷。”
    “林大人何出此言!”林瀾語氣不由得加重了幾分,“這不是您一人之過,更非您一人之責!您所麵對的,不僅是船堅炮利的英夷,更是盤根錯節的內部利益集團,是那些靠鴉片吸食民脂民膏的國之蛀蟲!是他們,站在了民族大義的對立麵!您以一己之力,已做到了這個腐朽體製下所能做到的極限。”
    她看著這位悲情英雄,終於還是說出了那句明知不可能,卻仍想嚐試的話:“林大人,香江特區雖小,但正氣浩然。您卸任後,若願屈尊……”
    話未說完,林則徐已抬手打斷,他站起身,脊梁挺得筆直,那是他一生堅守的士大夫風骨:“林艦長好意,老夫心領。然林某深受國恩,此生已許朝廷。君命召,不俟駕;君要臣罪,臣……領罪便是。此節,無須再議。”
    語氣平靜,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絕。
    林瀾心中最後一絲希望也熄滅了。她想起曆史書上冰冷的記載,知道接下來等待這位老人的,是遠戍伊犁的漫漫黃沙。她無法改變這結局,隻能盡己所能,讓他在那苦寒之地,少受些許風霜之苦。
    她示意林薇薇將帶來的幾個箱子抬上。裏麵是精心挑選的現代物資:輕便保暖的羽絨大衣、能長時間保持水溫的保溫瓶、一些特效藥品、高能量的壓縮食品,以及一些關於西域地理風物的書籍圖冊。
    “林大人,”林瀾的聲音有些低沉,“此去路途遙遠,關山阻隔。這些是我們家鄉的一些土產用具,或許能在路上為您提供些許方便。萬望……保重身體。”
    她沒有多說,行禮之後,便帶著人心情沉重地離開了總督府。
    送走林瀾一行,林則徐獨自站在空曠的庭院中,望著南方香江的方向,百感交集。自己鞠躬盡瘁一年有餘,功過是非,竟是由這群“海外來客”來為他梳理、為他肯定。他們記得他做過的每一件事,理解他每一步的艱難。而反觀朝堂之上,唯有“罪責”二字。
    回想這些海客紮根香江以來,所做的一切:修碼頭、建工廠、興學校,普惠鄉梓;嚴查鴉片,不畏強權,甚至不惜與英國兵艦開戰,與廣州將軍這樣的權貴正麵交鋒。他們從未向官府索要過什麽,反而一直在付出。他們雖是外來之客,但對這片土地的熱愛,對這片土地上百姓的福祉關切,何其真摯,何其熱烈!
    一種前所未有的明悟,如同閃電般劃過他的心間。個人的榮辱得失,在此刻似乎已不再重要。如何為這個多災多難的民族,保留下一絲真正的、能夠照亮未來的火種,成了他此刻最強烈的念頭。
    他猛地轉身,大步走回書房,屏退左右,親自研墨。沉思片刻後,他提起那支飽蘸墨汁的狼毫筆,在一張特製的官宣文書上,奮筆疾書。
    他以兩廣總督的身份,正式行文,“承認香江特區之合法地位”。緊接著,筆鋒一轉,他以“租賃”之名,將“九龍半島以北,自尖沙咀至界限街一帶土地”,一並劃歸“香江特區管轄”。文書明確規定,香江本島及其附屬島嶼,加上這片九龍新地,每年象征性繳納租金一百兩白銀,租期為九十九年。
    他知道,想讓朝廷正式割讓或承認特區獨立,絕無可能。但以“租賃”形式,以“商貿便利”為由,在他這位尚未卸任的總督權責範圍內,尚可操作。這已是他所能做到的極限,是他利用規則的漏洞,為未來埋下的最重要的一步棋。
    寫完最後一個字,他擲筆於案,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擔。他命人立刻喚來對他與特區關係心知肚明的副將李明道。
    “明道,”林則徐將用火漆封好的公文鄭重遞給他,“你親自去一趟香江,將此文書,堂堂正正、敲鑼打鼓地送達特區管委會。要讓所有人都知道,這是兩廣總督府的正式決定。”
    李明道瞬間明白了這份文書的分量與恩師的一片苦心。他單膝跪地,雙手接過:“末將遵命!定不辱使命!”
    望著李明道離去的背影,林則徐走到窗前,遠眺南方。暮色漸合,但他的目光卻仿佛穿透了時空。
    “去吧,年輕人。老夫能做的,僅此而已了。但願這點星火,他日可成燎原之勢,照亮我華夏前路……”
    一聲悠長的歎息,在空曠的書房裏緩緩散去,充滿了無盡的悲愴,與一絲深藏於底的微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