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雨夜,招聘截止前的最後一份簡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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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暴雨,來得總是又急又猛,帶著一股席卷一切的霸道。
    傍晚六點,天際最後一抹灰白被濃稠的墨色徹底吞噬。矗立在城市CBD核心區域的“麗梅集團”總部大廈,如同一柄出鞘的利劍,穿透雨幕,冰冷的玻璃幕牆反射著都市斑斕的霓虹,卻透不出一絲暖意。雨水瘋狂地敲打著玻璃,發出劈裏啪啦的聲響,仿佛無數隻手在急切地叩問著這棟象征著財富與權力的殿堂。
    大廈頂層,總裁辦公室。
    空氣裏彌漫著昂貴的雪鬆香氣,恒溫空調將濕度與溫度都控製在最適宜的範圍。韓麗梅端坐在寬大的意大利定製辦公桌後,指尖劃過平板電腦屏幕上最後一份待審文件。她穿著一身剪裁利落的珍珠白套裝,長發一絲不苟地挽在腦後,露出光潔飽滿的額頭和一雙冷靜得近乎淡漠的眼眸。窗外肆虐的暴雨,於她而言,不過是背景音裏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今天是集團本年度秋季招聘的截止日。
    簡曆的海選和初步麵試由人力資源部層層把關,最終遞到她麵前的,隻剩下不到十份核心崗位候選人的詳盡資料。行政助理這個職位,看似尋常,但因直接服務於總裁辦,接觸核心日程與部分機密信息,其重要性不言而喻。韓麗梅對身邊人的要求,近乎嚴苛。
    她快速而精準地處理完最後一份文件,正準備起身,內線電話響了起來。是首席人力資源官(CHO)林薇,她的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謹慎:“韓總,招聘係統的通道還有三分鍾就要自動關閉了。目前篩選出的八位候選人資料已經發到您郵箱。不過……剛剛在截止前幾十秒,係統又自動接收了一份投遞。”
    韓麗梅眉梢微挑,並未立刻回應。林薇是她一手提拔起來的幹將,行事素來穩妥,特意為一份壓線投遞的簡曆打電話來,顯然有其原因。
    “有什麽特別?”韓麗梅的聲音平靜無波,聽不出情緒。
    “簡曆……很普通,甚至可以說,與其他候選人相比,差距明顯。”林薇語速稍快了些,“學曆隻是北方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專科院校,工作經驗零散,幾乎都是些短期、基礎崗位。按照我們正常的篩選標準,第一輪就會被係統過濾掉。”
    “所以?”韓麗梅端起手邊的骨瓷杯,抿了一口微涼的黑咖啡。苦澀的味道在舌尖蔓延,讓她的大腦保持高度清醒。
    “所以,我覺得有必要向您報備一下。”林薇頓了頓,似乎在斟酌用詞,“這份簡曆的投遞IP地址顯示在鄰省的一個小縣城,投遞時間卡在23點59分……而且,應聘者的籍貫,是北方的‘清遠縣’。”
    “清遠縣……”
    韓麗梅重複著這三個字,目光投向窗外被雨水模糊的城市光影。雨更大了,密集的雨線在玻璃上扭曲了世界的輪廓。這個名字,像一顆微小的石子投入看似平靜的湖麵,漾開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漣漪。那個深埋在她記憶深處,幾乎要被南方的溫軟繁華所掩埋的北方小縣城……她已經很多年沒有聽人提起,也很多年沒有回去了。盡管,那份關於出生的秘密,早已在養父離世前得以證實。
    她的生父生母,那個重男輕女、讓她被迫離開的家庭,就在清遠縣。
    是巧合嗎?
    在招聘截止的最後時刻,一份來自清遠縣的、明顯不符合條件的簡曆。
    韓麗梅的眼底掠過一絲極淡的審視。她從不相信純粹的巧合,尤其是在競爭激烈的商業世界。太多的“偶然”背後,都藏著精心的算計。
    “簡曆發我。”她放下咖啡杯,語氣依舊平淡。
    “好的,韓總。馬上發到您的私人郵箱。”林薇利落地應下,掛了電話。
    幾秒鍾後,平板電腦發出清脆的提示音。韓麗梅點開加密郵件,一份格式簡單、甚至有些樸素的簡曆文檔彈了出來。照片上的女孩看起來二十出頭,梳著簡單的馬尾辮,未施粉黛,麵容清秀,卻帶著一股揮之不去的青澀和拘謹。眼神很幹淨,但深處似乎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倔強,像石縫裏努力探出頭的小草。
    張豔紅。
    她的目光在名字上停留了一瞬。很普通、甚至帶著點鄉土氣息的名字。然後,她開始快速瀏覽下麵的信息。
    戶籍地址:H省,清遠縣,清河鎮,張家溝村。
    教育背景:清遠縣職業技術學校,文秘專業。
    工作經曆:清遠縣某餐館服務員,某服裝店店員,某小型加工廠流水線工人……時間最長的不過半年。
    簡曆上的每一個字,似乎都在印證著林薇的評價——“普通”、“差距明顯”。這樣的背景,莫說是競爭總裁行政助理,就是集團最基礎的文員崗位,也幾乎難以入圍。
    韓麗梅的指尖在平板電腦邊緣輕輕敲擊著,發出極有規律的叩擊聲。她的目光再次落回那張證件照上。女孩的眉眼……如果仔細看,似乎……有那麽一點點模糊的熟悉感?是心理作用,還是……
    她拿起內線電話,再次接通林薇:“核實一下這份簡曆背景的真實性,尤其是清遠縣那部分,越快越好。”
    “明白,韓總。”
    掛斷電話,韓麗梅起身,緩步走到巨大的落地窗前。腳下是川流不息的車河,紅色的尾燈在雨水中連成一片朦朧的光帶。這座城市用三十年的時間,將她從一個身世不明的孤女,打磨成今日掌控龐大商業帝國的女總裁。她習慣了掌控一切,包括她身邊的人事。任何一絲不受控的因素,都會引起她本能的警惕和探究。
    這個叫張豔紅的女孩,在這個雨夜,以這樣一種方式闖入她的視野,太過突兀。
    是因為那份籍貫嗎?還是那份卡在最後時刻的投遞,透露出的一種孤注一擲的急切?
    又或者,是照片裏那雙眼睛深處,那抹與她記憶中某個模糊影像隱約重合的倔強?
    韓麗梅的思緒飄遠了一些。她想起自己第一次看到親生家庭資料時的情景。那個北方小縣城的沒落家庭,唯唯諾諾的父親,尖鑽刻薄的母親,被寵溺卻不成器的哥哥,還有……那個據說初中沒畢業就被迫輟學、外出打工謀生的小女兒。
    資料上那個小女兒的名字,似乎……就是叫張豔紅。
    難道真是她?
    那個素未謀麵,在她被送往南方富裕家庭(雖然後來養父母也遭遇變故,產業由她繼承)之後才出生的、血緣上的親妹妹?
    如果真是她,她是怎麽知道自己在這裏?她投來這份簡曆,是巧合,還是那個家庭又一次精心策劃的“索取”的前奏?他們以為,讓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出現在她麵前,就能喚起她那點可憐的、幾乎不存在的血緣親情,從而為那個家庭帶來數不盡的好處?
    韓麗梅的唇角勾起一抹冷峭的弧度。幾十年的商海沉浮,她見過太多利用情感作為籌碼的戲碼。親情於她,養父韓建國給了她全部,而清遠縣那個家,除了拋棄和後來查證得知的重男輕女氛圍,什麽也沒有留下。她對他們,沒有任何義務,更遑論感情。
    但是……
    如果真是那個女孩,她是以怎樣的心情投出這份簡曆的?是像她的父母兄長一樣,抱著不切實際的幻想?還是……她也隻是被命運推著走,懵懂地想要抓住一個可能改變人生的機會?
    韓麗梅重新坐回辦公椅,將張豔紅的簡曆調出來,又仔細看了一遍。拋開先入為主的猜測,單從簡曆本身來看,這個女孩的經曆,寫滿了底層掙紮的艱辛。從餐館到工廠,她似乎一直在努力謀生,盡管軌跡零散,但至少沒有停歇。
    那份卡在最後一刻的投遞,或許,真的隻是一種不甘心放棄的嚐試?
    一個模糊的念頭,在韓麗梅的心底悄然滋生。
    如果……如果這真的隻是一個巧合,如果這個張豔紅並不知道她的存在,那麽,將這樣一個“樣本”放在身邊觀察,會怎樣?
    這或許是一個絕佳的機會,一個窺探那個她逃離的原生家庭的“窗口”。通過這個妹妹,她可以更直觀地看到,在那個環境熏陶下的人,究竟是什麽樣的品性?是根深蒂固的貪婪與依賴,還是也蘊含著未被發掘的、可塑的潛能?
    這像是一個冷酷的社會學實驗。而韓麗梅,恰好擁有開啟這個實驗的全息駕馭力。
    風險可控。一個基層的行政助理職位,接觸不到真正的核心。即使這個張豔紅別有用心,或者不堪大用,她也可以隨時將其清理出局,不會對集團產生任何影響。
    而可能的回報……或許是滿足她內心深處那一絲對血緣真相的好奇,或許是對“環境決定論”的一種驗證,又或許,隻是她漫長而有些單調的商界生涯中,一點別樣的調味劑。
    窗外的雨聲似乎小了一些,但依舊綿密。
    韓麗梅關掉了平板的屏幕,辦公室內隻剩下地燈昏黃柔和的光線。她靠在椅背上,閉上眼,手指輕輕按壓著太陽穴。
    “張豔紅……”她無聲地念著這個名字。
    無論你是誤入的飛蛾,還是被精心投下的棋子,既然你闖入了我的領域,那麽,就讓我看看,你能掀起怎樣的波瀾,或者,你本身又能被塑造成什麽形狀。
    她拿起內線電話,第三次撥給了林薇。
    “林薇,把張豔紅的簡曆,放入行政助理職位的初選名單。通知她,準備參加第一輪麵試。”
    電話那頭的林薇顯然愣了一下,但專業的素養讓她立刻回應:“好的,韓總。我馬上安排。”她沒有問任何原因。
    放下電話,韓麗梅再次看向窗外。城市的燈火在雨水的衝刷下,顯得更加迷離璀璨。
    暴雨之夜,一份壓線送達的簡曆,像一顆命運的種子,被投入了精心準備的沃土,或者說,是暗流湧動的漩渦。它將會長出怎樣的枝蔓,開出怎樣的花,結出怎樣的果?無人知曉。
    但可以肯定的是,一些事情的軌跡,從這一刻起,已經悄然偏離了原來的方向。
    韓麗梅的眼中,恢複了一貫的冷靜與掌控感,隻是在那深邃的眼底,多了一抹極淡的、名為“探究”的光。
    夜,還很長。雨,仍在下。而南國都市的故事,即將因為一個來自北方小縣城的陌生女孩,掀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