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他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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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玄宸的目光,像冬日裏最鋒利的冰棱,無聲無息地落在淩霜燼羽)的手腕上。
    那道疤痕,猙獰地盤踞在她蒼白細膩的皮膚上,如同一條蜷縮的、永不愈合的毒蛇。是柳氏的鞭子留下的印記,是淩霜短暫人生中屈辱與痛苦的烙印。此刻,它暴露在易玄宸審視的目光下,仿佛一個無聲的控訴,一個亟待揭開的謎題。
    淩霜燼羽)的心髒,在胸腔裏沉重地撞擊了一下。不是恐懼,而是一種被窺破的、冰冷的警惕。她迅速垂下眼睫,濃密的睫毛在眼瞼下方投下一小片陰影,巧妙地遮住了眼底瞬間閃過的金紅翎羽虛影。她微微屈膝,行了一個標準的、屬於底層孤女的禮,聲音刻意放得輕柔,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怯意:“大人恕罪,是雪狸頑劣,驚擾了您的靈寵。”
    她的動作流暢自然,每一個細節都透著刻意的卑微與恭順。然而,易玄宸的目光並未因此移開。他修長的手指,正輕輕搭在金雕光潔的羽翼上,指尖無意識地、極有節奏地敲擊著。那聲音細微,卻像鼓點一樣敲在淩霜燼羽)緊繃的神經上。
    “無妨。”易玄宸終於開口,聲音清冽,如同湖麵碎冰,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感。他微微抬了抬下巴,目光從她手腕的舊傷上移開,落在了她懷裏那隻正貪婪地舔舐著食盆邊緣的雪狸身上。“這隻雪狸,倒是有趣。眼神很野,不像尋常家養的狸貓。”
    他話鋒一轉,看似在談論雪狸,實則每一個字都像探針,精準地刺向淩霜燼羽):“姑娘,它似乎與你很親近?你從何處得來?”
    來了。淩霜燼羽)心中警鈴大作。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那屬於彩鸞燼羽的妖魂,在易玄宸這看似隨意的問話中,泛起一絲不易察覺的躁動。那是一種高等生靈對潛在威脅的本能排斥,一種對“謊言”和“偽裝”的天然厭惡。燼羽的意識在她靈魂深處低語:人類,狡猾的獵手,他的氣息……不簡單。
    她強行壓下那股異樣,臉上依舊維持著孤女的惶恐與感激。她低下頭,用指尖輕輕梳理著雪狸髒汙卻蓬鬆的毛發,聲音帶著一絲刻意營造的哽咽:“回大人話……小女子名叫阿霜,家鄉遭了災,父母親人……都沒了。逃難路上,隻剩這隻雪狸與我相依為命。它通人性,知道哪裏能找到吃的,哪裏能躲避風寒……是它,帶著我一路走到了京城。”
    她的話語裏,每一個字都浸透了“家破人亡”的悲苦,每一個停頓都充滿了孤苦無依的淒楚。在說到“父母親人都沒了”時,她刻意加重了語氣,讓那絕望的意味更加濃烈。這是她精心設計的餌,一個能輕易勾起人類同情心的故事。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在講述“親人”二字時,屬於淩霜的那一絲殘魂,在意識深處發出了無聲的、撕裂般的悲鳴。那是對生母蘇氏的思念,對生父淩震山背叛的恨意,交織成一張無形的大網,勒得她靈魂生疼。
    易玄宸靜靜地聽著,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手中那柄不知何時展開的白玉折扇,扇骨潔白如雪,扇麵上隻寥寥幾筆勾勒出遠山孤雁,意境蒼涼。他指尖敲擊扇柄的動作停了下來,轉而用扇麵輕輕點了一下掌心,發出極輕微的“啪”一聲。
    “阿霜……”他低聲重複著這個名字,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審視。他的目光再次抬起,銳利如鷹隼,穿透淩霜燼羽)刻意營造的脆弱表象,直直刺入她的眼底深處。“姑娘似乎……不太怕生?尋常女子,尤其是像你這般孤苦無依的,見了本官,多少會有些拘謹,甚至畏懼。你倒是不一樣。”
    他的聲音依舊清冽,卻帶著一種冰冷的穿透力,仿佛能輕易剝開所有偽裝。他是在試探,試探她這份“鎮定”的來源,試探她接近他的真實目的。那目光,簡直像一把無形的手術刀,精準地剖開她層層疊疊的謊言外衣,試圖窺見內裏隱藏的真相。
    淩霜燼羽)的心髒驟然收緊。她能感覺到,體內燼羽的妖力在易玄宸這目光的壓迫下,如同被激怒的毒蛇,在經脈中不安地遊走,帶來一陣陣灼燒般的刺痛。那是一種被看穿、被鎖定的本能反應。她幾乎要控製不住指尖凝聚起妖力,或者直接用幻術製造混亂逃離。
    然而,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她腦海中靈光一閃。燼羽是彩鸞,是天生親近靈物、能與萬物溝通的妖族!而眼前這個男人,易玄宸,他癡迷豢養靈寵,對金雕的動作充滿了真正的溫柔與專注。這是他身上最顯著、也最易被忽略的“軟肋”!
    一個大膽的念頭瞬間成型。她猛地抬起頭,不再閃躲易玄宸那幾乎能洞穿一切的目光。她的眼神,在那一刻,褪去了所有刻意的卑微和惶恐,隻剩下一種近乎純粹的、帶著一絲孤注一擲的“坦誠”。
    她直視著易玄宸那雙深不見底的眼睛,一字一句,清晰而堅定地說道:“大人,您是好人。”
    空氣仿佛凝固了一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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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易玄宸敲擊扇柄的手指,徹底停住了。他微微挑了挑眉,那雙總是帶著疏離和審視的眼眸裏,第一次清晰地掠過一絲極其細微的、近乎錯愕的波動。他顯然沒料到,這個在他麵前極力偽裝、言語間充滿算計的孤女,會突然說出這樣一句直白到近乎“天真”的話。
    淩霜燼羽)捕捉到了他眼中那一閃而逝的錯愕,心中稍定,繼續說道,語氣帶著一種近乎本能的篤定:“從您對待這隻金雕的態度就能看出來。您喂它的時候,動作那麽輕,眼神那麽專注……您不是把它當成玩物,而是真正地……尊重它,愛護它。隻有真正心地純善的人,才會這樣對待一隻鳥獸。”
    她的話語,像一顆投入平靜湖麵的石子,在易玄宸心中激起了層層漣漪。他最厭惡的,就是被人看透,尤其是被一個身份低微、目的不明的孤女看穿。然而,淩霜燼羽)這番話,卻精準地戳中了他內心深處最隱秘、也最柔軟的一角——他對靈寵近乎偏執的喜愛,源於他童年時一段不為人知的經曆,那是他冰冷世界裏為數不多的溫暖慰藉。他可以容忍別人說他冷酷、說他算計,卻無法忍受別人質疑他對靈寵的真心。
    “嗬……”易玄宸低低地笑了一聲,那笑聲很輕,卻帶著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意味。他收起折扇,輕輕搖了搖,扇麵上孤雁的影子在他白衣上晃動。“阿霜姑娘,你倒是……很有眼光。”
    他的語氣依舊平淡,但那股咄咄逼人的試探意味,卻悄然淡去了幾分。他重新將目光投向那隻已經吃飽喝足、正懶洋洋趴在淩霜燼羽)腳邊打盹的雪狸,眼神中多了幾分真正的興趣。
    “這雪狸,確實有靈性。”他緩緩說道,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在對淩霜燼羽)宣布一個決定,“本官府中靈寵不少,卻少有像它這般野性未泯、眼神卻如此通透的。它跟著你,可惜了。”
    淩霜燼羽)的心猛地一跳。他要做什麽?搶走雪狸?雪狸是她目前最重要的“引路人”和“掩護”,絕不能失去!
    她下意識地收緊了抱著雪狸的手臂,身體微微前傾,眼中瞬間流露出真實的緊張和抗拒。這個細微的動作,再次落入易玄宸眼中。
    他似乎看穿了她的心思,嘴角勾起一抹極淡的、難以捉摸的弧度。“不必緊張。”他淡淡道,“本官並非要奪人所愛。隻是覺得,如此有靈性的狸貓,困在貧民巷裏,終非長久之計。本官府中,倒是有地方能讓它過得更好些。”
    他頓了頓,目光重新落在淩霜燼羽)身上,那眼神銳利依舊,卻似乎多了一層考量:“至於你,阿霜姑娘……一個孤身女子,帶著一隻靈貓在京城討生活,不易。本官府中,或許……也有你的一席之地。”
    這話如同一個巨大的、裹著蜜糖的陷阱,帶著誘人的承諾,也帶著不容拒絕的掌控意味。他是在拋出橄欖枝,也是在進一步將她納入他的視線和掌控之中。
    淩霜燼羽)的心髒狂跳起來。機會!這是她接近目標、獲取資源、最終複仇的絕佳機會!然而,體內燼羽的妖魂卻在瘋狂地發出警告:危險!這個人類,他的氣息深不可測,他的目光如同鎖鏈!靠近他,如同靠近深淵!
    兩種意識在她腦海中激烈地撕扯、碰撞。屬於淩霜的殘魂在呐喊:抓住他!利用他!複仇!活下去! 屬於燼羽的妖魂則在低吼:遠離!人類皆是獵手!他的智慧比獠牙更致命!
    巨大的頭痛瞬間襲來,仿佛有無數根鋼針在顱內攪動。她眼前陣陣發黑,幾乎要站立不穩。她猛地咬住舌尖,劇痛讓她瞬間清醒,也強行壓下了體內妖魂的躁動。她不能在這裏暴露!絕不能!
    她深吸一口氣,努力平複翻騰的氣血和混亂的意識,臉上重新堆砌起恰到好處的感激與受寵若驚,聲音微微發顫,帶著一絲難以置信的喜悅:“大人……大人此話當真?小女子……小女子願為大人做任何事!隻要能讓雪狸過得好,隻要……隻要能有個安身立命之所!”
    她的表演堪稱完美,將一個孤女突然得到貴人垂青時的激動、感激和卑微演繹得淋漓盡致。然而,隻有她自己知道,在說出“願為大人做任何事”時,舌尖殘留的血腥味混合著內心深處翻湧的冰冷恨意,是何等滋味。
    易玄宸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那眼神仿佛要將她從裏到外再次掃描一遍。他似乎在評估她話語中的真誠度,也在掂量她這個“工具”的價值。
    “很好。”他最終淡淡地點了點頭,語氣聽不出喜怒,“本官喜歡聰明人,也喜歡……有利用價值的人。你且等著。”
    他不再多言,轉身,白衣飄飄,帶著那隻威風凜凜的金雕,徑直朝著易府深處走去。那背影挺拔而孤高,如同山巔的青鬆,也如同潛伏在暗處的獵手,散發著無形的威壓和深不可測的氣息。
    淩霜燼羽)站在原地,抱著雪狸,看著易玄宸消失在回廊盡頭。直到那抹白色徹底不見,她緊繃的脊背才驟然鬆懈下來,一股虛脫般的無力感瞬間席卷全身。她踉蹌了一下,扶住旁邊冰冷的假山石,才勉強站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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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呼……”她長長地、無聲地吐出一口濁氣,白色的霧氣在寒冷的空氣中迅速消散。指尖因為剛才的過度用力而微微顫抖,體內妖力依舊在經脈中不安地躁動,仿佛被激怒的潮水,需要極大的意誌力才能強行壓製下去。
    “喵……”懷裏的雪狸似乎感受到了她的異常,抬起頭,用濕漉漉的鼻子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嚨裏發出擔憂的咕嚕聲。
    淩霜燼羽)低下頭,看著雪狸那雙清澈又帶著一絲靈氣的眼睛,心中百感交集。第一步,似乎成功了。她成功引起了易玄宸的興趣,甚至獲得了進入易府的初步許可。但這僅僅是開始,如同踏入了一片布滿荊棘和陷阱的叢林。易玄宸那最後一句“你且等著”,如同一個懸在頭頂的達摩克利斯之劍,充滿了未知和危險。
    她低頭,目光落在自己手腕那道猙獰的舊傷上。易玄宸看到了,他一定聯想到了什麽。他雖然沒有點破,但那審視的目光,已經說明了一切。他暫時沒有揭穿,或許是在觀察,或許是在等待一個更有利的時機,又或許……他本身,就隱藏著更深的秘密。
    “易玄宸……”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冰冷,帶著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探究和警惕,“你到底……是什麽人?”
    她抬起頭,望向易府那深宅大院的深處。朱門高牆,雕梁畫棟,在冬日清冷的陽光下顯得既華美又森嚴。檀香的氣息似乎還殘留在鼻端,混合著雪水的冷意,形成一種奇異的、令人不安的味道。
    她知道,從她踏入這片湖邊,從她決定利用雪狸“偶遇”這個男人開始,她就已經踏上了一條無法回頭的路。複仇的火焰在心中燃燒,而前方的路,卻布滿了易玄宸布下的、看不見的絲線。
    她抱著雪狸,轉身,一步一步,走出了易府後園。每一步,都踏在冰冷堅硬的石板路上,發出輕微的回響,如同她沉重而堅定的心跳。
    回到那間位於貧民窟邊緣、四處漏風的破屋,淩霜燼羽)將雪狸放在角落一堆破布上。她沒有立刻休息,而是盤膝坐在冰冷的泥地上,閉上雙眼,開始嚐試引導體內那股依舊躁動不安的妖力。
    隨著呼吸的調整,一絲絲微弱卻精純的妖力從丹田緩緩升起,沿著特定的路線在經脈中流轉。每一次運轉,都帶來陣陣撕裂般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燒紅的細針在穿刺她的血肉骨骼。這是妖魂與人類軀體融合的代價,是力量帶來的痛苦烙印。
    她咬緊牙關,額頭上滲出細密的冷汗,身體因為劇痛而微微顫抖。但她的意識卻異常清醒,在痛苦中,她一遍遍地回想著與易玄宸交鋒的每一個細節,他的每一個眼神,每一句話,每一個細微的動作。
    他的眼神……像在審視一件物品,一件有趣的、有價值的物品。 淩霜燼羽)在心中分析,他提到了雪狸的“靈性”,提到了我“不怕生”,最後拋出了進入易府的誘餌……他是在試探我的價值,也在試探我的底線。
    那句“你且等著”…… 她的眉頭緊緊皺起,是承諾,更是警告。他在告訴我,主動權在他手裏,我的命運,將由他來決定。
    她清晰地感覺到,體內屬於燼羽的妖魂,在回憶起易玄宸的氣息時,依舊充滿了本能的排斥和警惕。那是一種高等妖族對強大智慧生物的忌憚,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危機感。他身上……有某種東西,讓妖魂不安。不是純粹的殺氣,更像是一種……冰冷的、能看透本質的“規則”? 這個念頭讓她心頭一凜。
    就在這時,門外傳來一陣極其輕微的、幾乎被風聲掩蓋的腳步聲。那腳步聲很輕,帶著一種刻意的隱匿,在貧民窟嘈雜的背景音中,本該難以察覺。但對於感官被妖力強化的淩霜燼羽)來說,卻如同驚雷。
    她猛地睜開眼,眼底金紅翎羽的虛影一閃而逝。她沒有動,隻是屏住呼吸,將所有心神集中在耳朵上。
    腳步聲在門外停住了。接著,是一張折疊得方方正正的、素白的信箋,被人從門縫下麵,小心翼翼地塞了進來。
    信箋落在布滿灰塵的泥地上,散發著淡淡的、若有若無的檀香氣味——正是易玄宸身上那獨特的熏香。
    淩霜燼羽)的心髒驟然停止了跳動。她沒有立刻去撿,而是如同雕塑般靜坐了片刻,直到確認門外那細微的腳步聲已經徹底遠去,消失在巷子的另一端。
    她緩緩站起身,走到門邊,彎腰,撿起了那張信箋。
    入手微涼,紙張質地極佳,帶著一種屬於權貴的、不容忽視的質感。
    她展開信箋。
    上麵沒有稱呼,沒有落款,隻有三個字,用墨色濃淡恰到好處的行楷寫成,筆鋒淩厲,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掌控力:
    “想聊聊?”
    三個字,如同三塊燒紅的烙鐵,狠狠燙在淩霜燼羽)的心上。
    她握著信箋的手指,因為用力而指節泛白。檀香的氣息縈繞在鼻端,此刻卻不再僅僅是清冷,更混合著一絲濃烈的、令人窒息的壓迫感。
    易玄宸的試探,並未結束。這封信,就是他拋出的下一張網,一個更直接、更不容回避的邀請,或者說……通牒。
    她抬起頭,望向窗外。貧民窟上空,灰蒙蒙的天空壓得很低,幾片枯葉在寒風中打著旋兒,如同她此刻飄搖不定、卻又不得不繼續走下去的命運。
    複仇的火焰在心底熊熊燃燒,而前方的路,卻籠罩在易玄宸布下的、越來越濃重的陰影之中。
    她將信箋緊緊攥在手心,仿佛要將那三個字刻進骨血裏。冰冷的恨意與體內躁動的妖力交織在一起,在她眼中燃燒成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淵。
    “聊聊?”她低聲自語,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一種玉石俱焚的決絕,“好……那就聊聊。”
    窗外,寒風呼嘯而過,卷起地上的塵土和枯葉,發出嗚咽般的聲響,仿佛在預示著即將到來的、更加洶湧的風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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