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凸現的“異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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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狸叼回的“易”字絲帕在指間摩挲,檀香幽微。
貧民窟的夜比亂葬崗更冷,淩霜在月光下凝練妖力,指尖微光被孩童撞破。
“妖怪!”尖叫聲劃破死寂。
火把與棍棒圍堵而來,肮髒的麵孔因恐懼扭曲成另一張柳氏的臉。
她眼底金紅妖紋一閃,幻化出無數慘白鬼影在人群中尖嘯穿梭。
人群潰散,徒留一地狼藉。
“比人更像妖怪嗎?”她對著月光攤開手,掌心殘留的幻術餘溫灼痛皮膚。
那就做能撕碎他們的妖怪。
夜半,雪狸銜來新的“禮物”——半片染血的鎮邪司符紙。
夜色濃稠如墨,沉沉壓在貧民窟低矮雜亂的窩棚頂上,連最後一點微弱的星光都被這汙濁的空氣吞噬殆盡。唯有天邊一輪孤月,慘白得沒有一絲暖意,勉強透過棚頂的破洞,吝嗇地投下幾縷冰涼的光柱,如同垂死的目光,落在淩霜盤膝而坐的身影上。
她棲身的角落比老乞丐那裏更加隱蔽,藏在一堆散發著黴爛氣味的廢棄草席和破筐之後,勉強隔開一點外界的窺探。老乞丐被她用妖力暫時穩住傷勢後,被她安置在另一處更穩妥的廢棄地窖裏,托付給一個平日受過他零星恩惠、還算忠厚的跛腳老婦照看。此刻,這裏隻剩下她,和蜷伏在她腳邊、如同一個溫熱毛團的雪狸。
白日裏老乞丐那沉重如墓碑的話語,還有棚屋裏濃得化不開的血腥味,並未隨著夜風散去,反而像附骨之蛆,更深地鑽進了她的骨髓。那些字眼——“不像活人”、“墳裏爬出來的”——反複在她識海中回響,每一次都激起燼羽冰冷的嘲諷和屬於“淩霜”那部分的撕裂般的痛楚。
她攤開手,掌心躺著那方雪狸昨夜不知從何處叼回的絲帕。月華慘淡,勉強映出上麵精致的“易”字刺繡,邊緣已經磨損起毛。她將它湊近鼻尖,那縷極其淡薄卻異常獨特的檀香氣息,如同一條冰冷的絲線,纏繞上來。
易玄宸。
這個名字帶著一種複雜的重量。是接近複仇目標的踏板,是獲取權勢的捷徑,卻也像一座布滿無形符文的囚籠,散發著令她妖魂本能排斥的危險氣息。柳氏的眼線、老乞丐的鮮血,都清晰地告訴她,靠近這個人,每一步都踩在刀尖之上。
識海深處,燼羽的意誌如同蟄伏的火山,傳遞著不耐與催促:“螻蟻的恐懼與傷痛毫無意義!力量!唯有掌握更強的力量,才能碾碎擋路的一切!凝練!將我的妖魂徹底融入這具軀殼!”
淩霜閉上眼,壓下翻騰的心緒。複仇需要力量,生存需要力量,擺脫這種“非人非妖”的尷尬境地,更需要力量。她摒棄雜念,將全部心神沉入識海深處那片翻湧著金紅色光芒的混沌之地——那是彩鸞燼羽殘存妖魂的居所。
呼吸變得悠長而深沉,每一次吐納,都仿佛在汲取著月華中冰冷的精華。一縷縷細若遊絲、卻灼熱如熔岩的妖力,從識海核心艱難地抽離出來,順著她意念的引導,沿著體內那些被妖魂強行改造、拓寬的奇異經脈緩緩流淌。所過之處,帶來一種介於淬煉與焚燒之間的劇痛,仿佛有無數細小的火焰在血管裏穿行。
她努力控製著這暴烈的能量,將它們一點點壓縮、凝聚,試圖收束在指尖。這個過程艱難而痛苦,額角的冷汗不斷滲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在身下冰冷的泥地上。她的指尖開始不受控製地微微顫抖,一點極其微弱、肉眼幾乎難以察覺的淡金色光芒,如同螢火蟲般,在她右手的食指指尖艱難地凝聚、明滅。
雪狸在她腳邊不安地動了動,豎起耳朵,喉嚨裏發出低低的、警惕的呼嚕聲。
就在這時——
“阿娘!快看!有光!一閃一閃的!”一個帶著濃重睡意卻充滿驚奇的孩子聲音,毫無預兆地在寂靜的夜空中響起,稚嫩又響亮。
淩霜心頭猛地一沉,強行運轉的妖力瞬間失控!指尖那點微弱的光芒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泡,“噗”地一聲驟然熄滅!一股灼熱的逆流猛地衝撞回經脈,帶來針紮般的劇痛,讓她悶哼一聲,喉頭泛起腥甜。
她倏地睜開眼,金紅的光芒在瞳孔深處一閃而沒,帶著猛獸被打擾後的冰冷凶戾。
隻見不遠處的窩棚陰影裏,一個約莫五六歲、隻穿著破爛單衣的小男孩正揉著眼睛,另一隻手指著她藏身的角落,滿臉驚奇地對著身後剛從窩棚裏探出頭、睡眼惺忪的婦人喊道:“真的!阿娘!就在那堆爛席子後麵!像……像鬼火!”
那婦人順著孩子的手指望去,恰好對上淩霜在黑暗中抬起的、尚未完全斂去妖異光芒的雙眼。婦人的睡意瞬間被極致的恐懼驅散得一幹二淨!她臉上的血色“唰”地一下褪得幹幹淨淨,嘴巴大張著,發出短促而尖銳的吸氣聲,像是被扼住了喉嚨。
“妖……妖怪!”婦人淒厲的尖叫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猛地撕裂了貧民窟死水般的寂靜!“有妖怪!就在席子堆後麵!她眼睛會發光!她要吃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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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聲尖叫如同投入滾油的火星,瞬間引爆了整片貧民窟!
“什麽?妖怪?!”
“在哪?快!抄家夥!”
“白天就聽說老劉頭差點被妖怪弄死!肯定是她!”
“打死她!不能留這禍害!”
恐慌如同瘟疫般飛速蔓延。一盞盞昏黃的油燈在窩棚裏亮起,映照出一張張因長期饑餓和困苦而麻木,此刻卻被突如其來的恐懼扭曲得猙獰的臉孔。腳步聲雜亂地響起,伴隨著粗重的喘息和金屬、木棍碰撞的哐當聲。人影幢幢,如同從地獄深處爬出的惡鬼,舉著簡陋的火把、鏽跡斑斑的菜刀、粗大的木棍,從四麵八方的陰影裏湧出,迅速圍攏過來,將淩霜藏身的角落堵得水泄不通。
跳動的火光映照著一張張肮髒、刻薄、寫滿恐懼與惡意的麵孔。那些渾濁的眼睛裏,倒映著淩霜孤立的身影,充滿了不加掩飾的排斥、憎恨和一種要將“異類”徹底毀滅的狂熱。恍惚間,淩霜仿佛在那一張張被火光照得明滅不定的扭曲麵孔上,看到了柳氏那張塗脂抹粉、掛著刻毒冷笑的臉!
“滾出來!妖怪!”
“燒死她!給老劉頭報仇!”
“別讓她跑了!剁了她!”
汙言穢語和充滿殺意的叫囂如同沸騰的汙水,劈頭蓋臉地潑來。火把的煙氣和人群散發的汗臭、體味混合成令人窒息的汙濁氣息。雪狸全身的毛都炸了起來,弓著背,擋在淩霜身前,發出尖銳的、充滿警告的嘶鳴,卻被淹沒在更大的聲浪裏。
“看!那隻貓也邪性!一起打死!”
一個滿臉橫肉、敞著油膩胸膛的漢子,大概是這群人裏最凶狠的一個,揮舞著一把豁了口的柴刀,紅著眼珠子率先衝了上來!他身後的眾人像是被這舉動鼓舞,也跟著躁動地向前擁擠,棍棒和農具在火光下閃著寒光。
冰冷的戾氣如同實質的潮水,瞬間淹沒了淩霜最後一絲屬於“淩霜”的猶豫和悲憫。識海中,燼羽的意誌發出尖銳的、帶著嗜血興奮的嘶鳴:“撕碎他們!讓這些愚昧的螻蟻用血明白冒犯的代價!”
淩霜沒有再閉眼。她隻是微微抬起了頭,那雙在火把跳躍光芒映照下顯得格外幽深的瞳孔,猛地收縮!一點純粹、熾烈、帶著古老蠻荒氣息的金紅色妖紋,如同地獄深處點燃的業火,驟然在她眼底深處炸開、蔓延!
沒有繁複的手印,沒有冗長的咒語。屬於彩鸞燼羽的本源妖力,帶著對恐懼最原始的掌控力,如同決堤的洪流,以她為中心轟然爆發!
無形的精神衝擊如同水波般瞬間擴散開來,覆蓋了所有圍攏的人群!
衝在最前麵的那個漢子腳步猛地頓住,臉上的凶狠瞬間凝固,隨即被一種極致的、源於靈魂深處的恐懼所取代!他手中的柴刀“哐當”一聲掉在地上,整個人如同被抽掉了骨頭,劇烈地篩糠般抖動起來。他瞪大的眼珠幾乎要凸出眼眶,瞳孔裏映出的不再是那個單薄的少女和她腳邊炸毛的狸貓。
他看到無數個慘白、浮腫、沒有五官的“人”影,如同從地獄裂縫裏爬出的怨靈,密密麻麻地從淩霜身後的黑暗中、從腳下的泥地裏、甚至從他自己身體裏無聲無息地鑽了出來!它們扭曲著,蠕動著,發出無聲的尖嘯,帶著刺骨的陰寒和令人作嘔的腐爛氣息,鋪天蓋地地向他撲來!無數隻冰冷、粘膩、沒有實體的慘白手臂,爭先恐後地抓向他的臉,他的脖子,要將他拖入永恒的黑暗深淵!
“啊——!鬼!好多鬼!別過來!別過來——!”他發出不似人聲的慘嚎,雙手瘋狂地在身前揮舞抓撓,仿佛要驅散那些根本不存在的恐怖景象,涕淚口水糊了滿臉,褲襠再次濕透。
這僅僅是個開始。
圍攏的人群像是被投入滾燙油鍋的螞蟻,瞬間炸開了鍋!
“啊!我的臉!我的臉被鬼抓走了!”
“救命!地上有手!有手在抓我的腳!”
“滾開!別纏著我!滾開啊!”
“娘……娘你在哪?好多血……都是血……”
淒厲絕望的哭喊、瘋狂的嘶吼、崩潰的尖叫響徹夜空!火把被胡亂揮舞著丟在地上,點燃了幹燥的草席和垃圾,騰起嗆人的黑煙。棍棒菜刀被主人驚恐地丟棄,人群徹底失去了理智,像一群被無形的鬼魅驅趕的牲畜,互相推搡、踐踏著,哭爹喊娘地朝著遠離淩霜的方向沒命奔逃。剛才還氣勢洶洶的圍堵,轉眼間變成了一場自相踐踏、潰不成軍的鬧劇。
不過短短幾個呼吸,這片角落便重歸死寂,隻剩下滿地狼藉:熄滅的火把、丟棄的棍棒、踩爛的破筐、燃燒的草席冒出的縷縷青煙,還有空氣中彌漫的濃重汗味、尿騷味和恐懼的氣息。
淩霜依舊站在原地,一動不動。眼底那駭人的金紅妖紋已經褪去,隻餘下深不見底的漆黑,冰冷得沒有一絲溫度。她緩緩攤開手掌,低頭凝視。指尖殘留著施展幻術時那種灼熱滾燙的餘韻,如同握過燒紅的烙鐵,皮膚下的神經還在隱隱作痛。這痛感清晰地提醒著她剛才做了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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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人更像妖怪嗎?”她對著頭頂那輪冷漠的孤月,無聲地低語,聲音輕得隻有自己能聽見,帶著一絲自嘲的沙啞。
燼羽的意識在識海中發出饜足的低笑:“看到了嗎?這才是你該有的姿態。恐懼是弱者唯一聽得懂的語言。撕碎他們,或者讓他們恐懼到不敢靠近。”
淩霜沒有回應,隻是慢慢收攏了手指,指甲再次深深陷入掌心。那殘留的灼痛感,連同老乞丐的鮮血、柳氏的獰笑、眾人扭曲的麵孔,一起烙印在心底。
是的,那就做妖怪。做一個能讓仇敵恐懼、能撕碎一切阻礙的妖怪。
她彎腰,抱起一直守在她腳邊、此刻正用腦袋蹭著她小腿的雪狸。小家夥似乎並未被剛才的幻象影響,隻是伸出溫熱的舌頭,輕輕舔舐她冰冷的手背,喉嚨裏發出安撫的呼嚕聲。
淩霜抱著雪狸,準備離開這片狼藉之地。就在她轉身的刹那,腳邊的雪狸突然動了。
它像一道白色的閃電,猛地從淩霜懷裏竄出,撲向不遠處一堆被踩踏得亂七八糟的破布垃圾。小爪子在裏麵飛快地扒拉著,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幾秒鍾後,它叼著一個東西,飛快地跑了回來,獻寶似的將嘴裏的東西放在淩霜腳邊,然後蹲坐下來,仰著小腦袋,圓溜溜的眼睛在月光下閃著亮晶晶的光。
淩霜低頭看去。
那是一塊巴掌大小、邊緣被撕扯得參差不齊的黃色符紙。紙質粗糙,上麵用暗紅色的、不知是朱砂還是某種幹涸血跡的東西,畫著扭曲而詭異的符文,透著一股令人極不舒服的陰邪煞氣。符紙的一角,還沾著幾點已經變成黑褐色的、凝固的血漬。
一股極其微弱、卻異常陰冷、帶著強烈惡意和驅邪鎮煞氣息的靈力波動,正從這張殘破的符紙上散發出來,如同毒蛇冰冷的吐息,讓淩霜體內的妖力本能地感到一陣厭惡和排斥。
鎮邪司!
這三個字如同冰錐,瞬間刺入淩霜的腦海。這是朝廷專門負責處理“妖邪作祟”的機構,手段酷烈,對一切非人之物格殺勿論。他們的符紙,怎麽會出現在這汙穢的貧民窟?還染著血?
她蹲下身,沒有直接用手去碰觸那張符紙,隻是凝神細看。符文的畫法詭異而古老,透著一股蠻橫的鎮壓之力,絕非普通道士的手筆。那幾點幹涸的黑褐色血漬,散發著淡淡的腥氣,隱隱約約,似乎與柳氏身上慣用的某種熏香……有那麽一絲極其微弱的相似?
雪狸又用爪子輕輕扒拉了一下符紙,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帶著某種警示意味的呼嚕聲,抬頭望著淩霜,眼神裏充滿了靈性的擔憂。
淩霜的眼神徹底冷了下來,如同結了冰的寒潭。柳氏……鎮邪司……這兩者之間,難道已經有了某種她尚不知曉的勾連?是為了對付誰?是她這個“從墳裏爬出來的”異類,還是……另有其人?
她扯下一塊相對幹淨的破布,隔著布,小心地將那半片染血的鎮邪司符紙撿了起來。符紙上殘留的陰邪靈力像細小的冰針,透過布料刺著她的指尖。
貧民窟的夜風嗚咽著穿過廢墟,卷起地上的灰燼和紙屑。遠處,似乎還殘留著人群潰逃時留下的恐懼餘波。淩霜將符紙仔細收進懷裏,抱起雪狸,身影無聲無息地再次融入濃重的黑暗。
複仇之路的陰影裏,又多了一雙來自鎮邪司的、充滿惡意的眼睛。而這場遊戲,似乎比她預想的,還要肮髒和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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