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靈鳥焚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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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的居所,將軍府西院,向來是淩霜記憶裏最刺目的所在。雕梁畫棟,熏香嫋嫋,此刻卻彌漫著一股令人作嘔的甜膩氣息,混雜著某種隱晦的、類似腐朽草藥的腥氣。淩霜燼羽)站在回廊的陰影裏,指尖無意識地掐進掌心,粗糙的觸感提醒著她此刻的身份——一個被易玄宸“收留”的孤女。
她看著柳氏指揮著兩個健壯的婆子,小心翼翼地將一個覆蓋著厚重黑綢的巨大鳥籠抬進正廳。那籠子本身已是價值不菲的金絲所編,黑綢之下,隱約可見幾抹流光溢彩的羽毛在不安地躁動。柳氏臉上堆著精心雕琢的笑意,眼角的細紋都透著一種誌在必得的得意。
“易大人素來風雅,聽聞大人府上缺了些生氣,妾身特意尋了這幾隻西域靈鳥,最是通靈,能解悶兒。”柳氏的聲音尖細,帶著刻意的柔媚,像淬了蜜的毒針,“大人日理萬機,也該有這些靈物相伴,鬆泛鬆泛才是。”
淩霜燼羽)的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一絲冰冷的弧度。鬆泛?柳氏,你怕是做夢都盼著這些“靈物”能替你探聽易玄宸的虛實,甚至……替你鋪就一條更穩固的生路吧?她記得第三十一章書房裏,易玄宸摩挲著那些灰敗鳥羽時眼中一閃而過的寒光。柳氏,你這是在往刀口上撞。
正廳的門簾被挑開,易玄宸的身影出現在門口。他今日穿著一身靛藍錦袍,腰束玉帶,身姿挺拔,眉宇間帶著幾分公務後的倦怠,眼神卻依舊清明銳利,掃過那巨大的鳥籠時,並無多少驚喜,反而像在審視一件待估價的貨物。
“夫人費心了。”易玄宸的聲音平平,聽不出情緒,他踱步上前,目光落在黑綢上,“既是靈鳥,何不掀開看看?”
柳氏臉上的笑容更深了,連忙親自上前,屏退了婆子,親手去掀那黑綢。黑綢滑落,露出籠中三隻形態奇異的鳥兒。它們體型比尋常喜鵲略大,羽毛並非純色,而是如同流動的霞光,赤、橙、金三色交織,在廳內燭火的映照下,流轉著令人目眩神迷的光暈。最奇特的是它們的眼睛,如同兩顆純淨的紅寶石,靈動異常,此刻卻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驚惶,在籠中焦躁地撲騰著翅膀,發出幾聲清越卻短促的鳴叫。
“好鳥!”易玄宸讚了一句,目光卻落在鳥兒腳踝上係著的、幾乎與羽毛融為一體的細小金環上。那金環上刻著極其繁複的符文,隱隱透著一絲陰冷之氣。他心中冷笑,柳氏,你當真以為這點障眼法能瞞過鎮邪司的眼睛?用邪術催生出來的“靈物”,也敢獻到眼前?
柳氏見易玄宸似乎滿意,心頭大石落地,語氣愈發諂媚:“大人喜歡就好。妾身聽說這鳥兒最是通人性,能解人心頭鬱結,大人若是累了,看看它們,定能神清氣爽。”
就在這時,一直沉默垂首站在角落、如同背景板般的淩霜燼羽),緩緩抬起了頭。她的目光,穿過柳氏刻意營造的虛偽氛圍,直直地落在那三隻霞光鳥身上。燼羽的靈魂深處,一種源自血脈的、對同類的悲憫與對邪術的憎惡,如同沉寂的火山般轟然蘇醒!
“嗬……”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淩霜的唇邊溢出。
這聲音雖輕,卻像一根冰冷的針,瞬間刺破了廳內虛假的祥和。柳氏臉上的笑容僵住,猛地轉頭,死死盯住角落裏的淩霜,眼中瞬間被毒蛇般的怨毒和一絲不易察覺的驚疑取代。
“孽種!你在這裏做什麽?誰讓你進來的?”柳氏尖利的聲音驟然拔高,帶著刻骨的恨意和一種被撞破秘密的慌亂。她下意識地想上前驅趕,卻又忌憚著易玄宸在場。
易玄宸的目光也隨之轉向淩霜。他看著她,這個在亂葬崗爬出來的孤女,此刻臉上沒有半分怯懦,隻有一種近乎漠然的平靜,以及那平靜之下,如同深淵般翻湧的寒意。她的眼睛,在燭光下,似乎比平時更深邃了一些,瞳孔深處,仿佛有極其細微的金紅色光點一閃而逝,快得如同錯覺。
淩霜燼羽)沒有理會柳氏的叫囂,她的視線依舊鎖定在籠中的鳥兒身上。她能清晰地“看”到,那霞光鳥體內,除了屬於它們自身的微弱靈力,更纏繞著一股粘稠、汙穢、充滿怨念的邪氣!這股邪氣如同跗骨之蛆,瘋狂地汲取著鳥兒本就因邪術催生而脆弱的生命力,同時,也在不斷地向外界散發著一種能擾亂人心神、引誘人心底陰暗麵的氣息。柳氏,你果然是用了最惡毒的禁術——以活物為皿,飼育邪祟,企圖用這被汙染的“靈物”來影響甚至控製易玄宸!
“柳姨娘,”淩霜開口了,聲音依舊低啞,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正廳,“這鳥兒……看著挺漂亮,可惜……”她頓了頓,嘴角那抹冰冷的弧度更深了,眼神卻銳利如刀,直刺柳氏驚惶的眼底,“可惜,它們身上沾染的東西,太髒了。”
“你胡說八道什麽!”柳氏臉色煞白,聲音都變了調,她猛地指向淩霜,對易玄宸急聲道,“大人!這孽種滿口胡言!她、她定是嫉妒妾身得了好東西,故意汙蔑!這鳥兒是妾身費盡心思從西域尋來的貢品,純淨得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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純淨?淩霜燼羽)心中冷笑。純淨的鳥兒,怎會在她這充滿恨意的注視下,發出如此淒厲的哀鳴?她體內屬於燼羽的妖力,如同被投入滾油的冷水,瞬間沸騰!那股在亂葬崗初生時便蟄伏的力量,在柳氏刻骨的“孽種”辱罵聲、在眼前被邪術玷汙的同類慘狀刺激下,徹底掙脫了淩霜意識的束縛!
一股無形的、灼熱的波動,以淩霜為中心,驟然擴散開來!
“唳——!!!”
籠中那隻最為鮮豔、霞光流轉最盛的赤金鳥兒,猛地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鳴!它那雙紅寶石般的眼睛瞬間被血色覆蓋,全身華麗的羽毛如同被投入烈焰的紙片,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從根部開始焦黑、卷曲、剝落!濃鬱的黑氣從它七竅中狂湧而出,帶著刺鼻的焦臭和怨毒的嘶吼,瞬間充斥了整個正廳!
“啊——!”柳氏嚇得魂飛魄散,尖叫著連連後退,撞翻了身後一個沉重的紫檀木花架,瓷器碎裂聲刺耳。
易玄宸眼神驟然一凜!他身形未動,但周身氣息瞬間變得無比凝重,如同出鞘的利劍。他死死盯著那隻瞬間被黑氣吞噬、在籠中瘋狂抽搐、羽毛迅速化為灰燼的鳥兒,又猛地看向淩霜。他看到了!就在那鳥兒自焚的瞬間,淩霜的瞳孔深處,清晰地閃過一道金紅色的翎羽虛影!那虛影一閃而逝,快得如同幻覺,但易玄宸絕不會看錯!那是……妖力!而且,是極其精純、帶著焚滅之意的火屬性妖力!
廳內燭火瘋狂搖曳,光影亂舞,將每個人的臉映照得如同鬼魅。另外兩隻霞光鳥在同伴的慘狀和那股彌漫的邪氣、妖氣刺激下,也陷入了極度的瘋狂,它們不顧一切地撞擊著金絲籠,發出絕望的哀鳴,羽毛淩亂,流光盡失,眼看也要步其後塵。
“孽障!是你!是你這妖孽!是你害了我的鳥!是你這災星!”柳氏徹底失了理智,狀若瘋癲,指著淩霜歇斯底裏地哭喊,眼中隻有刻骨的恐懼和仇恨,“大人!快殺了她!她是妖物!她一定是妖物變的!”
易玄宸沒有理會柳氏的癲狂。他的目光如同實質,牢牢鎖在淩霜身上。他看到了她臉上那瞬間褪去的孤女偽裝,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冰冷的、近乎非人的漠然,以及那漠然之下,如同熔岩般翻滾的、屬於燼羽的古老意誌。他也看到了她緊握的拳頭,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指甲深深嵌入掌心,一絲暗紅的血跡順著指縫滲出——那是淩霜在拚命抵抗體內妖力徹底失控的痛苦!
“住口。”易玄宸的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威嚴,瞬間壓過了柳氏的尖叫和鳥兒的哀鳴。他緩緩踱步上前,每一步都踏在碎裂的瓷片上,發出清脆的聲響,如同踩在柳氏緊繃的神經上。
他走到籠前,看著那隻已經徹底化為焦黑骨架、黑氣仍在繚繞的鳥屍,又看了看另外兩隻奄奄一息、羽毛黯淡無光的鳥兒。他伸出手,指尖隔空輕輕一點,一股無形的、屬於鎮邪司的淨化之力拂過,那纏繞在鳥兒身上的黑氣如同積雪遇陽,瞬間消散大半。兩隻幸存的鳥兒停止了瘋狂的掙紮,隻是虛弱地蜷縮在籠底,瑟瑟發抖。
易玄宸收回手,目光終於轉向麵無人色、抖如篩糠的柳氏。他的眼神,比寒冬的冰淩還要冷冽。
“柳氏,”他緩緩開口,聲音平靜得可怕,“這鳥兒,你從何處得來?為何會沾染如此陰邪的禁術之氣?這邪氣,能惑人心神,亂人神智……你獻給本官,是何居心?”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砸在柳氏的心上。她臉色慘白如紙,嘴唇哆嗦著,一個字也說不出來。她怎麽敢說?這邪術是她從一個神秘的“寒淵使者”那裏得來,代價是……她不敢想!
“我……我……”柳氏語無倫次,冷汗浸透了她的後背,“大人……妾身……妾身不知啊!妾身隻是覺得這鳥兒好看……定是……定是那西域商人坑騙了妾身!大人明鑒啊!”
“不知?”易玄宸冷笑一聲,目光掃過柳氏驚恐的臉,最終落在她手腕上一個幾乎看不見的、細小的黑色符文印記上——那是使用邪術後殘留的痕跡。他心中了然,柳氏背後,果然有“寒淵”的影子!而且,這邪術的源頭,似乎比他預想的還要陰毒。
他不再看柳氏,轉而看向淩霜。淩霜燼羽)體內的妖力波動在易玄宸的注視下,如同退潮般迅速收斂下去,重新沉入意識深處。她臉上的漠然褪去,重新變回那個帶著一絲驚惶和茫然的孤女,隻是眼底深處,那抹金紅色的翎羽虛影,似乎比之前更凝實了一分。
“你,”易玄宸指向淩霜,語氣平淡,卻帶著不容置疑的命令,“過來,幫柳姨娘收拾一下這……殘局。”他刻意加重了“殘局”二字,目光意味深長地掃過那焦黑的鳥骨和狼藉的地麵。
淩霜燼羽)低著頭,順從地應了一聲:“是,大人。”她走上前,動作有些笨拙地開始撿拾地上的碎瓷片。她的指尖觸碰到冰冷的碎片,卻感受不到絲毫寒意,體內那股剛剛爆發的妖力餘溫,如同蟄伏的毒蛇,在血脈中緩緩流淌,帶來一種奇異的力量感和……更深的、對血肉的渴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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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氏看著淩霜低頭收拾的樣子,眼中閃過一絲怨毒和恐懼,但更多的是一種劫後餘生的慶幸。易玄宸沒有當場拆穿她,似乎……似乎隻是責怪她獻了“不幹淨”的東西?她心驚膽戰地偷瞄易玄宸,隻見他負手而立,目光深邃地望著窗外沉沉的夜色,不知在想些什麽。
易玄宸的確在思考。淩霜燼羽)……彩鸞燼羽的殘魂……竟然能爆發出如此精純的焚滅妖力?這力量,遠超一個初生的妖魂應有的程度。而且,她似乎能敏銳地感知到邪術的氣息?這倒是意外之喜。柳氏這條線,看來可以借她的手來清理了。至於“寒淵”……他下意識地撫上腰間那塊從不離身的、溫潤中帶著一絲冰冷的玉佩。玉佩的紋理古樸,隱隱勾勒出某種深淵的圖案。易家先祖曾是“守淵人”的護衛……這玉佩,便是信物之一。寒淵的秘密,柳氏背後的“使者”,以及眼前這個身負彩鸞妖魂的孤女……這一切,似乎正被一根無形的線,緩緩串聯起來。
夜風穿過窗欞,帶著庭院裏草木的濕冷氣息,吹散了廳內殘留的焦臭和邪氣。淩霜燼羽)收拾完最後一片碎瓷,直起身。她低著頭,目光卻透過淩亂的發絲,落在柳氏那張因恐懼而扭曲的臉上,也落在易玄宸那挺拔而深不可測的背影上。
第一筆賬,該算了。她在心中無聲地低語,指尖因壓抑著妖力而微微顫抖。柳氏,你用邪術催生靈鳥,這筆賬,我先記下。還有你……淩震山。她能感覺到,體內屬於燼羽的力量,如同沉睡的火山,正在被仇恨和複仇的執念,一點點喚醒。
而窗外,更深沉的黑暗中,仿佛有無數雙眼睛,正透過這將軍府的燈火,窺視著廳內這剛剛落幕的、充滿血腥與算計的一幕。寒淵的陰影,似乎正隨著柳氏那封未送出的信,隨著易玄宸腰間的玉佩,隨著淩霜體內躁動的妖力,悄然籠罩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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