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狸語碎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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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殘陽把貧民窟的土坯牆染成將熄的炭色時,淩霜正蹲在破廟角落,看那隻雪狸用爪子扒拉她藏在磚縫裏的半塊麥餅。
    三日前從富戶後廚偷來的幹糧早已見了底,如今這半塊麥餅是她三天裏唯一的食物。雪狸的鼻尖在磚縫間蹭出細灰,蓬鬆的尾巴不耐煩地掃著地麵,忽然轉過頭衝她 “喵嗚” 一聲,琥珀色的瞳孔裏竟映出幾分與這破敗之地格格不入的靈動。
    淩霜指尖無意識摩挲著胸口衣襟下的玉佩,那半塊青玉被體溫焐得溫熱,邊緣因常年佩戴磨出溫潤的弧度。自亂葬崗醒來後,這物件便成了她與 “淩霜” 這個身份僅存的聯係,可每當她試圖回想生母的模樣,腦海裏隻有一片模糊的水影,像隔著蒙塵的銅鏡看一場抓不住的幻夢。
    “餓了?” 她低聲問,聲音因久未與人正常交談而有些沙啞。
    雪狸像是聽懂了,突然直起身子,耳朵警覺地轉向破廟門口。一陣雜亂的腳步聲由遠及近,伴隨著幾個半大孩子的哄笑。淩霜立刻將麥餅往磚縫深處塞了塞,拽著雪狸縮進供桌下的陰影裏 —— 這些住在貧民窟的孩子最是敏銳,也最是殘忍,他們早就發現這個 “新來的” 姐姐體溫總比常人低些,夜裏走路不沾聲響,私下裏都叫她 “活鬼”。
    “聽說了嗎?將軍府的大小姐要嫁給易家主了!” 穿粗布短打的男孩得意地晃著手裏的半張紅紙,像是握著什麽稀世珍寶,“我在酒樓外聽賬房先生說的,紅帖都寫好了呢!”
    “易家主?就是那個養了滿屋妖怪的怪人?” 另一個紮羊角辮的女孩咋舌,“將軍府不是說,前大小姐早就死在亂葬崗了嗎?怎麽又冒出個大小姐?”
    “笨!那是二小姐淩雪!” 男孩用樹枝敲了敲女孩的腦袋,“聽說前大小姐是野種,被將軍親自扔去喂狗了……”
    供桌下的陰影裏,淩霜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骨血融合後那些模糊的恨意突然變得尖銳,像有無數根細針在刺她的太陽穴。她看見雪狸的毛根根豎起,喉嚨裏發出威脅的低吼,而自己的視線正不受控製地泛紅 —— 就像那天在亂葬崗,捏碎王二狗手腕時的感覺。
    “閉嘴。”
    兩個字輕飄飄地從齒間溢出,卻讓廟外的喧鬧瞬間凝固。孩子們驚疑地看向供桌,淩霜才驚覺自己竟沒控製住聲量。她猛地捂住嘴,後頸的皮膚泛起細密的涼意 —— 那是妖力即將失控的征兆,就像月圓夜會不受控製長出的銀色細羽,像指尖偶爾騰起的幽藍火苗。
    “誰在那兒?” 男孩壯著膽子舉起樹枝,“是那個活鬼嗎?”
    雪狸突然從淩霜懷裏躥出去,對著孩子們弓起脊背發出炸毛的嘶鳴。趁著孩子們被嚇退的間隙,淩霜貼著牆根滑出破廟,沒入巷尾的暮色中。她能聽見身後雪狸輕巧的腳步聲,還有孩子們不甘的咒罵,風裏裹挾著更讓她心驚的信息 —— 易家主,易玄宸。
    這個名字在 “淩霜” 的記憶碎片裏閃著冷光。那是個總穿月白錦袍的男人,手裏永遠搖著一把烏木折扇,曾在宮宴上隔著十丈遠看了她一眼。當時她還依偎在生母蘇氏膝頭,聽見母親低聲對侍女說:“易家掌天下密網,不可得罪,亦不可深交。”
    掌心的玉佩突然發燙,像是要烙進皮肉裏。淩霜跌跌撞撞衝進一條死胡同,扶著斑駁的土牆劇烈喘息。眼前閃過混亂的畫麵:生母坐在妝台前擦拭這半塊玉佩,銅鏡裏映出她憂慮的側臉;柳氏舉著另一塊碎裂的玉佩,尖聲對父親說 “蘇氏果然藏著私情”;還有亂葬崗那隻彩鸞瀕死的眼,金色的瞳孔裏映著她自己淌血的臉。
    “守…… 淵……”
    一個破碎的音節從喉嚨裏滾出來,淩霜自己都愣住了。這不是她想說的話,倒像是沉在骨血裏的執念,借她的唇齒發出聲音。玉佩的溫度越來越高,她恍惚看見母親站在水邊,對著幽深的潭水唱著古怪的歌謠,潭麵上漂浮著和這玉佩紋樣相同的符文。
    “喵嗚 ——”
    雪狸突然用爪子拍她的手背。淩霜回過神,發現自己指尖竟騰起一簇豆大的火焰,正燎著牆角的幹草。她慌忙攥緊拳頭,火焰卻順著指縫鑽出,在暮色裏映出她瞳孔中一閃而過的金紋。
    巷口傳來腳步聲,淩霜立刻躲進堆放雜物的陰影。隻見兩個穿黑衣的漢子抬著個麻袋走過,麻袋裏隱約有活物掙紮的動靜。
    “鎮邪司的人越來越嚴了,” 矮個漢子壓低聲音,“聽說三皇子下令,要在易家婚事前提清京城裏的‘不幹淨’東西。”
    “嗬,還不是怕擾了那位的興致。” 高個漢子嗤笑,“誰不知道易家主最愛收集些奇珍異獸?上個月剛從南疆弄來隻斷尾狐,聽說能說人言呢……”
    兩人的聲音漸遠,淩霜卻僵在原地。雪狸蹭了蹭她的腳踝,喉嚨裏發出委屈的嗚咽。她突然想起今早路過布莊時,看見綢緞莊掛著的大紅嫁衣,想起孩子們說的 “易家主養了滿屋妖怪”,想起亂葬崗上彩鸞那句 “你想複仇,就得找到能撕碎他們的利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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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指尖的火焰不知何時熄滅了,隻留下淡淡的焦糊味。淩霜低頭看著雪狸雪白的皮毛,又摸了摸胸口發燙的玉佩,一個瘋狂的念頭在心底破土而出。
    她從雜物堆裏翻出一塊尖銳的瓦片,小心翼翼地在手腕上劃了道淺痕。血珠滲出來的瞬間,雪狸突然直起身子,琥珀色的眼睛定定地看著她,竟清晰地吐出兩個字:“疼…… 不值。”
    淩霜的呼吸驟然停滯。
    這不是錯覺。就像她能在黑夜裏看見百米外的飛蟲,能聞到十裏外柳氏身上的熏香,她似乎真的能聽懂這隻靈狸的言語。彩鸞的妖力正在她體內蘇醒,像埋在骨血裏的種子,借著恨意的滋養破土而出。
    “你知道易府怎麽走,對嗎?” 淩霜輕聲問,聲音裏帶著自己都未察覺的顫抖。
    雪狸晃了晃尾巴,轉身朝巷外走去,走幾步又回頭看她,像是在確認她是否跟上。殘陽最後的餘暉掠過牆頭上新生的野草,淩霜摸了摸胸口的玉佩,那溫熱的觸感仿佛是母親殘留的體溫。
    她不知道這場以骨血為注的賭局最終會走向何方,不知道易玄宸那雙看透人心的眼睛是否會識破她的偽裝,更不知道生母留下的這半塊玉佩裏,到底藏著比複仇更重要的秘密。但此刻她聽見自己骨血裏傳來燃燒的聲音,像亂葬崗上那簇不肯熄滅的燼火。
    雪狸在巷口停下腳步,對著暮色中的某個方向甩了甩尾巴。淩霜抬頭望去,遠處隱約可見成片的飛簷翹角,在殘陽下勾勒出冷峻的輪廓 —— 那是易府的方向,是京城情報網的心髒,是她複仇路上必須踏過的荊棘叢。
    而她不知道的是,此刻易府深處,易玄宸正對著一幅畫卷出神。畫中女子白衣臨水而立,腰間掛著的玉佩赫然與淩霜懷中的那半塊一模一樣。他指尖輕敲著畫卷角落的朱砂印,那裏刻著兩個古字:守淵。
    窗外,一隻信鴿振翅落下,腳爪上綁著的紙條寫著:亂葬崗附近,發現疑似 “活物” 的蹤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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