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暗夜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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禦史台那紙冰冷的罪狀,像一把淬了毒的匕首,精準地捅進了淩家搖搖欲墜的根基。淩震山被押走時,那張往日威嚴的臉上隻剩下死灰般的絕望,甚至沒再看柳氏一眼。而柳氏,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那來自地獄的詛咒徹底撕碎了理智,成了京城茶餘飯後最驚悚的談資。
淩府一夜之間,門庭冷落車馬稀。往日趨之若鶩的賓客,此刻避之唯恐不及,仿佛沾染上淩家的晦氣便會招來禦史台的鐵鏈。偌大的府邸,籠罩在一種令人窒息的死寂裏,隻有柳氏被鎖在後院偏僻小屋時,那斷斷續續、非人的嘶嚎,如同鬼魅的低泣,在空曠的回廊間遊蕩,提醒著所有人這裏發生過什麽。
淩霜燼羽)站在自己那間清冷的書房窗前。窗外,是淩府荒蕪的後園,幾株枯萎的牡丹在蕭瑟的秋風中瑟瑟發抖,如同淩家此刻的境遇。她指尖無意識地摩挲著窗欞冰涼的木質,動作緩慢而僵硬。
柳氏那癲狂的控訴,每一個字都像燒紅的烙鐵,反複燙在她或者說,在淩霜殘留的骨血記憶裏)的心上。
“……是她!是那個賤人!她回來了!她要我們死!”
“……毒……是我下的……慢性的……那賤種擋路……震山他……他默許的……”
“……病死的?哈……病死的?是我!是我讓她慢慢爛掉!”
那些嘶喊,帶著柳氏瀕臨崩潰的、最原始的惡毒,將塵封多年的血腥真相,赤裸裸地撕開,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原來,並非病逝。
原來,是慢性的毒藥,一點點蠶食掉那個溫婉女子的生機。原來,是柳氏出於對正室之位的貪婪和刻骨的嫉妒,親手將毒藥摻入藥湯。而淩震山,那個口口聲聲忠君愛國的將軍,那個她曾經仰望的父親,為了柳氏背後的家族勢力,為了府內的“安寧”,選擇了默許,選擇了眼睜睜看著結發妻子在痛苦中一點點凋零。
一股冰冷的、源自骨髓深處的寒意,瞬間席卷了淩霜燼羽)的四肢百骸。這寒意並非來自燼羽的妖性,而是屬於淩霜——那個枉死少女最純粹的、被至親背叛的徹骨悲涼。它比任何妖力帶來的冰冷都要刺骨,仿佛無數細小的冰針,紮進靈魂深處。
她猛地閉上眼,眼前卻不受控製地閃回一些模糊的、帶著血色的畫麵:一個溫柔模糊的女子躺在病榻上,臉色灰敗,嘴唇青紫,卻還努力對她微笑;一個年幼的自己,懵懂地端著藥碗,碗沿似乎殘留著一絲若有若無的、不屬於藥草的怪異甜腥氣;柳氏站在門外,眼神陰鷙地盯著屋內,嘴角勾起一絲殘忍的弧度;而淩震山,隻是背對著,沉默地走開……
“嗬……”一聲極輕、極冷的嗤笑,從淩霜燼羽)的唇邊溢出,帶著無盡的嘲諷和……更深的、幾乎要將她吞噬的恨意。
這恨意,不再僅僅是為淩霜自己被誣陷、被拋棄、被虐殺的慘死。它更深,更沉,如同沉寂萬年的火山,此刻被柳氏癲狂的控訴徹底點燃,岩漿在骨血中奔湧咆哮,幾乎要衝破她竭力維持的皮囊!
她能清晰地感覺到,體內屬於燼羽的妖力,在這股滔天恨意的刺激下,變得異常活躍,甚至有些躁動不安。那股強大的力量在她經脈中奔突,帶著一種渴望毀滅的原始衝動,仿佛在呼應著她心底最黑暗的呐喊。
“殺了她……殺了他們……所有負你者……都該死……”一個低沉、帶著誘惑意味的聲音,仿佛在她靈魂深處響起,是燼羽的本能在低語。
淩霜燼羽)的指甲深深掐進掌心,尖銳的刺痛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明了一絲。不!她猛地睜開眼,眼底深處那翻湧的、屬於彩鸞的幽暗金焰被強行壓了下去,隻餘下一片冰冷的、非人的平靜。
殺?太便宜他們了。柳氏已經瘋了,比死更痛苦。淩震山,他將在禦史台的詔獄裏,在萬般折磨和世人的唾罵中,一點點耗盡他所有的榮光和生命。她要的,是看著他們用最痛苦的方式,品嚐自己種下的惡果。濫殺,隻會讓她迷失在複仇的泥沼裏,變成和柳氏、淩震山一樣的怪物。
她緩緩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氣,冰冷的空氣灌入肺腑,強行壓下那幾乎要失控的妖力和翻騰的恨意。書房內,燭火搖曳,將她清瘦孤絕的身影拉得很長,投在冰冷的牆壁上,像一個沉默的鬼魅。
就在這時,書房的門,被輕輕叩響了。
篤、篤、篤。
聲音很輕,卻在這死寂的夜裏,顯得格外清晰,帶著一種不容忽視的沉穩。
淩霜燼羽)的心跳,漏了一拍。她幾乎是瞬間就猜到了門外是誰。整個淩府,除了那些噤若寒蟬的下人,還有誰會在這個時候,用這種方式來敲她的門?
她沒有立刻回應,隻是背對著門,靜靜地站著。燭光跳躍,在她臉上投下明明滅滅的光影,看不清具體的表情。過了片刻,她才用一種聽不出任何情緒的、近乎沙啞的聲音,淡淡地開口:“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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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軸發出輕微的“吱呀”聲,被推開一道縫隙。易玄宸高大的身影出現在門口,逆著走廊昏暗的光線,麵容有些模糊。他沒有立刻走進來,隻是站在那裏,目光如同實質般,落在淩霜燼羽)挺直的、卻透著一股疲憊和孤絕的背影上。
書房裏很安靜,隻有燭芯燃燒時偶爾發出的輕微劈啪聲。空氣仿佛凝固了,帶著一種無形的壓力。
易玄宸緩步走了進來,反手輕輕帶上了門。隔絕了外麵的一切聲響。他沒有看柳氏被關押的方向,也沒有詢問任何關於淩家現狀的話。他的目光,自始至終,都落在淩霜燼羽)的身上,帶著一種近乎穿透性的審視。
他走到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沒有再靠近。沉默在兩人之間蔓延,沉重得讓人喘不過氣。
最終,還是易玄宸打破了這令人窒息的寂靜。他的聲音低沉而平穩,像深潭投下的一顆石子,在死寂的水麵漾開漣漪,卻激不起波瀾:
“柳氏瘋了。”他陳述著一個事實,語氣平淡得像在說天氣。
淩霜燼羽)的背影,幾不可察地僵硬了一瞬。她沒有回頭,隻是看著窗外那片枯敗的花園,聲音依舊平淡無波:“是。”
“她說的話……”易玄宸頓了頓,似乎在斟酌詞句,每一個字都清晰地敲打在淩霜燼羽)的心上,“……關於你母親。”
這一次,淩霜燼羽)的身體,明顯地繃緊了。她放在窗欞上的手,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她依舊沒有回頭,但那股強行壓下的恨意和悲涼,仿佛透過她冰冷的背影,無聲地彌漫開來。
易玄宸的目光,銳利如鷹隼,緊緊鎖住她細微的反應。他向前踏了一步,距離瞬間拉近。一股清冽的、帶著淡淡鬆柏氣息的冷香,混合著他身上獨有的壓迫感,瞬間籠罩了淩霜燼羽)。
“淩霜,”他叫她的名字,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力量,迫得她不得不轉過身來。
當她麵對他時,易玄宸看到了她眼中一閃而過的、極力掩飾的、屬於人類靈魂的巨大痛苦和恨意。那眼神太複雜,太沉重,幾乎要將她淹沒。但僅僅是一瞬,那痛苦就被一種更深沉、更冰冷的、近乎非人的平靜所取代。仿佛一層堅冰,迅速凍結了所有翻湧的情緒。
“你母親的死,”易玄宸的目光直視著她,深邃的眼底似乎有暗流在湧動,“並非意外。”
淩霜燼羽)的心,狠狠一抽。她死死地盯著易玄宸,試圖從他臉上找出任何一絲嘲弄、試探或者憐憫。然而,沒有。他的表情是嚴肅的,甚至帶著一種……近乎沉重的確認。
“你……知道?”她的聲音幹澀得厲害,像砂紙摩擦。
易玄宸沒有直接回答。他緩緩抬起手,動作很慢,仿佛怕驚擾了什麽。他的手探入玄色衣袍的內袋,再拿出來時,掌心托著一件東西。
那是一枚玉佩。
半枚玉佩。
質地溫潤,觸手生涼,是上好的羊脂白玉。玉佩的邊緣呈現出不規則的斷裂痕跡,顯然是被人硬生生從中掰斷的。玉身上雕刻著繁複而古老的紋路,像某種圖騰,又像某種符咒,在搖曳的燭光下,流淌著一種奇異而微弱的光澤。
淩霜燼羽)的瞳孔,在看到這半枚玉佩的瞬間,驟然收縮!
一股難以言喻的、源自靈魂深處的悸動,猛地攫住了她!這悸動如此強烈,甚至壓過了剛才的恨意和悲涼。她感覺自己的心髒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鬆開,血液在血管裏奔湧衝撞!
這玉佩……這紋路……她見過!不,不是見過,是刻在骨血裏的熟悉!
她幾乎是本能地、不受控製地抬起手,猛地按向自己貼身的衣襟處!那裏,同樣有一枚溫潤堅硬的物件,正緊貼著她的肌膚,隨著她劇烈的心跳,傳來一陣陣灼熱的共鳴!
她的動作太快,太急,甚至帶起了一絲風聲。易玄宸的目光,精準地落在她按住胸口的手上,眼神深處,那抹了然的光芒,終於再也無法掩飾,清晰地浮現出來。
“你……”淩霜燼羽)的聲音帶著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顫抖,她看著易玄宸掌心那半枚玉佩,又低頭看看自己按住胸口的位置,巨大的震驚和一種莫名的恐慌瞬間攫住了她,“你……怎麽會有……”
易玄宸沒有立刻回答。他隻是靜靜地看著她,看著她眼中那難以置信的震驚和一絲慌亂,看著她按住胸口的手因為用力而指節發白。書房裏,燭火跳躍,將兩人之間那短短的距離,映照得如同無底的深淵。
過了許久,久到淩霜燼羽)幾乎要被這沉默和那玉佩帶來的奇異悸動逼瘋時,易玄宸才緩緩開口。他的聲音低沉而清晰,每一個字都像重錘,敲打在淩霜燼羽)的心上:
“因為,這玉佩,本該是一對。”他頓了頓,目光深深鎖住她,“它屬於‘守淵人’。”
守淵人!
這三個字,如同平地驚雷,在淩霜燼羽)的腦海中轟然炸響!瞬間,無數混亂的線索和塵封的記憶碎片被串聯起來——生母並非病逝的真相、柳氏癲狂的控訴、自己體內那股與生俱來、卻始終無法完全掌控的奇異力量、還有……葬神寒淵!那個她最終墜入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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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原來如此!
一股冰冷的寒意,從腳底直衝天靈蓋!這寒意,比得知生母被毒殺時更甚,比被棄屍亂葬崗時更甚!它帶著一種宿命般的沉重和絕望,幾乎要將她徹底凍結!
守淵人血脈……寒淵封印……這一切,原來並非偶然!她從出生起,就被卷入了這個巨大的漩渦!她的存在,她的痛苦,她的複仇,都隻是這龐大棋局中的一環?
她死死地盯著易玄宸,試圖從他臉上找到答案,找到一絲破綻。然而,易玄宸的表情依舊平靜,隻有那雙深邃的眼眸,如同兩汪深不見底的寒潭,倒映著她此刻震驚、混亂、甚至帶著一絲恐懼的臉。
“你……”淩霜燼羽)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礫摩擦,帶著一種瀕臨崩潰的顫抖,“你到底……是誰?”
易玄宸沒有回答。他隻是緩緩地、極其緩慢地,將那半枚玉佩重新收回了袖中。這個動作,仿佛收起了一個驚天動地的秘密。
他看著她,眼神複雜難辨,有探究,有凝重,甚至有一絲……難以言喻的……悲憫?
“夜深了,”他最終隻是這樣說道,聲音恢複了慣常的平穩,卻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終結感,“早些歇息。淩家的事,……才剛剛開始。”
說完,他不再看她,轉身,徑直走向門口,拉開門,身影消失在走廊的陰影裏。
書房的門,被輕輕帶上。
死寂重新籠罩。
淩霜燼羽)僵立在原地,如同被抽走了所有的力氣。窗外,夜色濃重如墨,隻有幾顆疏星,冰冷地懸在天際。寒風卷著枯葉,打著旋兒掠過窗欞,發出嗚咽般的聲響。
她緩緩地、緩緩地低下頭,看向自己緊按著胸口的手。隔著衣料,那枚貼身的玉佩,正傳來一陣陣灼熱而奇異的搏動,仿佛一顆沉睡的心髒,被“守淵人”這個名字徹底喚醒。
守淵人……
寒淵……
生母……
易玄宸……
無數混亂的念頭如同潮水般洶湧而來,幾乎要將她撕裂。她感到一陣強烈的眩暈,體內屬於燼羽的妖力,似乎也受到了這巨大衝擊的影響,變得狂躁不安,在她經脈中亂竄,帶來陣陣撕裂般的疼痛。
她踉蹌一步,扶住冰冷的牆壁,才勉強站穩。冰冷的觸感透過掌心傳來,讓她混亂的思緒稍微清醒了一絲。
她猛地抬頭,望向易玄宸消失的方向,眼中那非人的冰冷平靜早已碎裂,隻剩下翻江倒海的震驚、混亂,以及一種被命運玩弄於股掌之間的巨大憤怒!
“易玄宸……”她低低地念出這個名字,聲音裏充滿了前所未有的複雜情緒,帶著一種深入骨髓的寒意和……一絲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被牽動的悸動。
就在這時,窗外,一道極其細微、幾乎融入夜色的黑影,如同鬼魅般無聲地掠過。那黑影速度極快,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但淩霜燼羽)敏銳的感知,卻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屬於雪狸的氣息。
她猛地扭頭看向窗外,那裏隻有沉沉的夜色和呼嘯的寒風。
雪狸?它跟著易玄宸?它剛才……是在窺探?
新的疑問,如同冰冷的藤蔓,瞬間纏繞上她剛剛被“守淵人”身份衝擊得混亂不堪的心頭。
書房內,燭火猛地搖曳了一下,發出“噗”的一聲輕響,光線驟然暗淡了許多,將淩霜燼羽)孤絕而混亂的身影,深深埋入更深的陰影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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