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 畫中故人,燭下驚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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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燭火在銅燈盞裏跳了一下,濺出幾點星子,落在淩霜攥緊的指節上。她沒動,任那微燙的灼感滲進皮肉,像是要用這點痛,壓住心口翻湧的驚濤。
    新婚夜的喜服還堆在榻上,紅得刺眼,像淩家那場她死裏逃生的火。易玄宸就坐在她對麵,指尖捏著那幅泛黃的畫,慢條斯理地展開。畫中人一襲素衣,立在寒潭邊,衣袂被風吹得揚起,眉眼溫婉,卻藏著化不開的哀愁——是她的生母,蘇氏。
    “淩姑娘,”易玄宸的聲音像浸了冰的絲線,滑過她繃緊的神經,“認識畫中女子嗎?”
    淩霜的呼吸窒了一瞬。燼羽的妖魂在血脈裏嘶鳴,抗拒著這具軀殼對“母親”的本能悸動;而淩霜殘留的記憶碎片,卻像鈍刀子割著神經——那是五歲時的冬夜,蘇氏抱著她坐在廊下,哼著南疆的調子,說“霜兒要像寒潭的梅,再冷也要開”。
    她強迫自己抬起眼,撞進易玄宸深不見底的眸子裏。那裏麵沒有探究,沒有殺意,隻有一片沉靜的審視,像在看一件有趣的、卻帶著利刃的玩物。
    “不認識。”她聽見自己的聲音,平得像凍住的湖麵。
    易玄宸輕笑一聲,折扇“唰”地展開,扇骨上刻著繁複的雲紋,遮住了他下半張臉。“是嗎?可蘇氏,可是承平十年前,最負盛名的‘守潭人’。”他頓了頓,扇尖輕輕點了點畫中蘇氏的衣袖,“夫人可知道,她袖口繡的,是葬神寒淵的鎮魂符?”
    淩霜的指尖猛地掐進掌心。守潭人?鎮魂符?淩霜的記憶裏,蘇氏隻是個病弱的母親,常年喝著苦澀的藥湯,會在她噩夢時輕拍她的背,說“不怕,娘在”。可易玄宸的話,像一把鑰匙,猝不及防地捅開了記憶的暗格——
    那是七歲那年,她偷偷溜進母親禁足的佛堂,看見供桌上擺著一柄斷劍,劍身刻著看不懂的紋路,而母親正跪在蒲團上,對著斷劍低聲念誦:“寒淵不啟,魔念不出,守淵人蘇氏,以血為誓……”
    當時她不懂,隻覺得母親的聲音冷得像冰。現在想來,那斷劍的紋路,竟與易玄宸扇骨上的雲紋,有幾分詭異的相似。
    “夫人臉色不太好。”易玄宸的聲音驟然拉近,淩霜一驚,才發現他不知何時已站到了她麵前,折扇抵住了她的下頜,迫她抬起頭,“是想起什麽了?”
    燭火在他眸底跳躍,映出一點幽微的光。淩霜能聞到他身上清冽的鬆香,混著一絲若有若無的血腥氣——是今夜鎮邪司卷宗上沾的,還是……他自己的?
    她猛地偏開頭,躲開他的觸碰,動作快得帶起一陣風。“易爺說笑了,一個素不相識的故人,有什麽好想的?”她站起身,走到窗邊,推開雕花木窗,夜風灌進來,吹得她鬢發淩亂,也吹散了心口的窒悶。
    院中那株老梅樹在夜色裏投下斑駁的影子,像無數隻窺探的手。雪狸不知從哪裏竄出來,蹲在石階上,碧綠的貓瞳直勾勾地盯著她,喉嚨裏發出低低的嗚咽,像是在警告,又像是在哀求。
    易玄宸沒有追過來,隻是慢悠悠地收起畫軸,聲音隔著幾步遠,卻字字清晰:“蘇氏十年前暴斃,據說是病逝。可鎮邪司的卷宗裏,她的死因,寫的是‘被邪祟所噬,魂飛魄散’。”他頓了頓,語氣忽然變得意味深長,“夫人覺得,一個能繡鎮魂符的守潭人,會輕易被邪祟所噬嗎?”
    淩霜的背脊瞬間繃直。燼羽的妖魂在血脈裏翻湧,帶著對“邪祟”二字的本能厭惡——她就是邪祟,可蘇氏,卻是以鎮殺邪祟為命的守潭人?這荒謬的關聯,像一根針,狠狠紮進她的腦海。
    她轉過身,臉上已恢複了平靜,甚至勾起一抹譏誚的笑:“易爺查得真仔細。一個死人的事,也值得易爺在新婚夜拿出來說?”
    易玄宸看著她,目光像是要穿透她皮囊下的妖魂。“值得。”他緩緩走近,停在離她三步遠的地方,夜風吹起他的衣袂,也吹動了他袖口一枚不起眼的玉佩——那玉佩呈暗紅色,像凝固的血,中央刻著一個她從未見過的徽記:扭曲的藤蔓纏繞著一柄劍。
    “因為蘇氏的死,與葬神寒淵有關。”他的聲音壓得很低,像怕驚動了什麽,“而寒淵,是本王……誌在必得的東西。”
    淩霜的心猛地一沉。寒淵?又是寒淵!亂葬崗那夜,燼羽瀕死時,也曾喃喃過“寒淵要開了……彩鸞要滅……”當時她以為那是妖魂的囈語,現在看來,竟與易玄宸的“誌在必得”遙遙呼應。
    “易爺的宏圖大業,與我何幹?”她冷笑,故意退後一步,拉開距離,“我們不過是交易婚姻,易爺幫我複仇,我幫易爺查事。至於寒淵,還是留給能鎮住它的人吧。”
    易玄宸眼中閃過一絲銳利的光,像被看穿了什麽,卻又很快被笑意掩蓋。“夫人說得對。”他忽然伸出手,指尖掠過她鬢邊一縷碎發,動作輕柔得像情人間的撫觸,“隻是夫人別忘了,交易是雙向的。你幫本王查事,本王也會……護好夫人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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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指尖冰涼,觸到她皮膚的瞬間,淩霜渾身一僵——燼羽的妖魂在血脈裏尖叫,那是一種被天敵盯上的本能恐懼!她猛地揮開他的手,妖力不受控製地湧上指尖,一點幽藍的火苗“噗”地躥起,瞬間燒焦了他的一片衣袖!
    空氣瞬間凝固。
    易玄宸看著自己袖口的焦痕,又抬眼看向淩霜眼中一閃而過的彩鸞金紋,嘴角緩緩勾起一抹了然的笑。“原來如此。”他輕聲說,聲音裏帶著一絲玩味,“難怪亂葬崗的王二狗會說,看到紅衣女屍複活時,眼睛裏閃著金光。”
    淩霜的心沉到了穀底。暴露了?他知道了?可下一秒,易玄宸卻像什麽都沒發生一樣,撣了撣衣袖,轉身走向門口。“夜深了,夫人早些歇息。”他推開門,腳步頓了頓,回頭補了一句,“對了,夫人房裏的燭火,該換一換了。這燭芯,摻了引妖香,對夫人……怕是不太好。”
    門“吱呀”一聲關上,留下淩霜獨自站在原地,渾身冰冷。
    引妖香?她猛地看向銅燈盞,果然發現燭火燃燒時,散發出一絲極淡的、幾乎無法察覺的異香——那是專門用來引誘低階妖物的邪物,對她這種半人半妖的存在,雖不致命,卻會刺激妖魂失控!
    易玄宸知道!他早就知道她不是人!他故意用引妖香試探她,用蘇氏的畫像刺激她,甚至用“寒淵”來引她上鉤!
    怒火和屈辱瞬間燒紅了她的眼。她一把抓起銅燈盞,狠狠摔在地上!“砰”的一聲,燭火熄滅,房間裏陷入一片黑暗,隻有窗外透進的月光,冷冷地照著她顫抖的手。
    雪狸跳上窗台,用頭蹭了蹭她的手心,喉嚨裏發出安撫的咕嚕聲。淩霜抱著它,像抓住最後一根浮木,指甲深深掐進掌心,直到鮮血滲出,混著燭灰,在指尖凝成汙濁的黑。
    易玄宸……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緩緩蹲下身,撿起地上那幅被燭火燎了邊的畫。借著月光,她看見畫中蘇氏的袖口,那鎮魂符的紋路竟在微微發光,像活物般蠕動。而畫紙的背麵,用暗紅色的墨,畫著一個與易玄宸玉佩上如出一轍的徽記——扭曲的藤蔓纏繞著一柄劍。
    藤蔓……劍……寒淵……
    淩霜的腦海裏,突然閃過燼羽破碎的記憶片段:漫天火光中,一隻巨大的彩鸞折斷翅膀,墜入深淵,而深淵底部,無數扭曲的藤蔓纏繞著一柄斷劍,劍身上刻著兩個字——照影。
    照影?那是寒淵裏古劍的名字?還是……蘇氏口中,那個“以血為誓”的守淵人?
    她猛地攥緊畫紙,指節因為用力而發白。易玄宸的試探,蘇氏的秘密,寒淵的呼喚……所有的線索像一張無形的網,將她越纏越緊。
    夜風從窗外吹進來,帶著梅花的冷香,也帶著一絲若有若無的、屬於易玄宸的鬆香。淩霜抬起頭,看向易府書房的方向——那裏燈火通明,像一隻窺探的眼睛。
    她慢慢站起身,走到銅鏡前。鏡中的女子,眉眼依舊清麗,可瞳孔深處,卻殘留著一絲未散的彩鸞金紋。她伸出手,輕輕撫上自己的臉頰,指尖冰涼。
    “淩霜……”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聲音沙啞得像砂紙摩擦,“還是燼羽?”
    鏡中的人沒有回答。隻有窗外,雪狸突然弓起身子,對著黑暗中的某個角落,發出警惕的嘶吼。
    淩霜猛地轉頭,隻看見一道黑影閃過牆角,快得像幻覺。
    易府的夜,比亂葬崗的墳,還要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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