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灰燼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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燭火在易府書房的寂靜中,燃盡了最後一滴蠟淚,發出“劈啪”的輕響,終於徹底熄滅。黑暗瞬間吞噬了書案,吞噬了那半塊散發著微光的玉佩,也吞噬了淩霜臉上那冰冷決絕的神情。唯有窗外慘淡的月光,透過窗欞的縫隙,在她身上切割出幾道蒼白的光痕,如同鐫刻在墓碑上的銘文。
易玄宸的身影在徹底暗下的門邊停留了片刻,像一尊沉默的石像。最終,他沒有再說什麽,隻留下一個極輕的、幾乎融入夜風的歎息,腳步聲消失在回廊深處。
書房裏隻剩下淩霜一人。
她沒有動,就那樣站在原地,任由黑暗將自己包裹。指尖下意識地蜷縮,仿佛還殘留著玉佩那冰涼而奇異的觸感。柳氏那封密信上的字句,如同淬毒的烙印,一遍遍在她灼燒的腦海裏反複滾燙:“守淵人血脈”、“寒淵使者”、“玉佩已毀”……
母親……那個在記憶裏隻剩下模糊溫暖輪廓的女子,她的死,竟是一場精心策劃的陰謀,一個牽扯到王朝禁忌之地“寒淵”的巨大漩渦?而自己,這具流淌著淩家血脈、又被燼羽妖魂重塑的軀殼,竟成了漩渦中心那枚最關鍵的棋子?或者說,是那把尚未出鞘、卻已讓某些人寢食難安的鑰匙?
一股混雜著滔天恨意、冰冷恐懼和荒謬感的洪流,猛烈地衝擊著她的心房。恨意,是對淩震山、柳氏,是對所有參與謀害生母、踐踏她尊嚴的人;恐懼,是麵對“寒淵”這個未知而恐怖的存在,是麵對自己體內那股正在悄然蘇醒、連她自己都無法完全掌控的妖異力量;荒謬,則源於她命運的殘酷——從亂葬崗的棄屍,到易府的“易夫人”,再到如今可能成為“守淵人血脈”的繼承者,身份的轉換如此劇烈,每一次都伴隨著血與火的淬煉。
“嗬……”一聲極低、極冷的笑,不受控製地從她緊抿的唇間逸出,帶著一絲血腥的甜膩。她緩緩抬起手,在黑暗中凝視著自己的掌心。月光下,那雙手依舊纖細,皮膚白皙,與尋常貴婦無異。可隻有她自己知道,這雙手的皮膚下,骨骼在無聲地重塑,血脈在奔湧著不屬於凡人的力量。燼羽的妖力,如同蟄伏的熔岩,在她四肢百骸深處緩緩流淌,每一次心跳,都讓那股力量更熾熱一分。
“狩獵……”她低聲重複著方才對易玄宸說的話,聲音輕得像歎息,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決絕。目標,早已鎖定。淩震山,柳氏,還有所有參與過這場陰謀的人,一個都別想逃。但在此之前,她需要更多的情報,更鋒利的爪牙,以及……更清晰地看清自己體內的這股力量。
她轉身,無聲地推開書房的門,融入了庭院更深的黑暗之中。夜風拂過,帶著寒意,卻吹不散她眼底那兩簇幽暗燃燒的火焰。
翌日,易府後園一處僻靜的暖閣。
易玄宸坐在臨窗的軟榻上,麵前小幾上攤開一份名單,旁邊放著一杯早已涼透的清茶。他看著走進來的淩霜,眼神複雜,昨夜書房裏那股令人心悸的壓迫感似乎消散了些,取而代之的是一種近乎凝重的審視。
“夫人要的,都在這裏了。”他將名單輕輕推到淩霜麵前,聲音低沉,“柳氏被抄家後,其直係親屬大多流放或處斬,但旁支遠親,以及一些暗中依附柳家、見風使舵的宵小之輩,卻如雨後春筍,四散蟄伏。這份名單,是易家情報網近日梳理出的,與柳家關係匪淺、且仍在京城活動的部分人物。其中,”他指尖點了點名單上一個名字,“柳芸娘,柳氏的遠房堂妹,曾是柳氏最得力的心腹之一,負責打理柳家部分外宅產業,為人陰鷙狡詐,手段狠辣。抄家時她因外出采買僥幸逃脫,如今藏在城南一處不起眼的舊宅裏,似乎還在試圖聯絡柳家舊部。”
淩霜的目光落在“柳芸娘”三個字上,眼神瞬間冷冽如冰。柳芸娘?她記得這個名字。當年在淩府,這個女人總是跟在柳氏身後,像一條陰冷的毒蛇,用那雙刻薄的眼睛上下打量她,偶爾“不經意”的推搡和“不小心”潑灑的滾燙茶水,都是她童年記憶裏揮之不去的陰影。
“很好。”淩霜的聲音沒有絲毫波瀾,仿佛隻是在談論天氣,“她就是第一個。”
易玄宸微微蹙眉:“夫人,柳芸娘雖不足懼,但她藏身之處魚龍混雜,且行蹤詭秘。貿然動手,恐打草驚蛇,驚動背後更大的魚。而且……”他頓了頓,目光銳利地掃過淩霜,“夫人昨日所言‘狩獵’,意欲如何?易某雖願相助,但此事牽涉甚廣,稍有不慎,便是萬劫不複。夫人可曾想過,一旦暴露,易府亦難獨善其身?”
淩霜抬起眼,迎上易玄宸審視的目光。那雙曾經清澈的眸子深處,此刻沉澱著一片深不見底的寒潭,潭水之下,似乎有金紅色的火焰在無聲地翻湧。她沒有直接回答易玄宸的質問,隻是緩緩伸出手,指尖在虛空輕輕一點。
“大人,”她的聲音依舊平靜,卻帶著一種奇異的穿透力,仿佛能直抵人心,“您可知,這世上有一種‘感覺’,當它出現時,便再也無法忽視?就像……骨頭裏生了刺,血裏流著火,日日夜夜,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你,有些債,必須用血來償。有些真相,必須親手揭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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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指尖微微蜷曲,仿佛真的握住了無形的火焰:“柳芸娘,她知道。她一定知道更多關於柳氏、關於寒淵、關於我母親的事。她不是‘魚’,她是引線。我要做的,就是抓住這根引線,然後……”她嘴角勾起一個冰冷的弧度,“點燃它。”
易玄宸沉默了。他看著淩霜,看著她眼中那近乎偏執的決絕和那隱隱透出的非人氣息,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悸動。這還是那個初入易府、帶著驚弓之鳥般脆弱的女子嗎?不,她變了。被仇恨淬煉,被妖力重塑,她正在蛻變成一個他從未見過的、危險而迷人的存在。他感到一絲不安,卻又有一絲……難以抑製的期待。
“城南舊宅的詳細圖樣和守衛輪換,我會讓暗衛送到你房中。”最終,他移開目光,聲音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萬事小心。易府的情報網,隨時為你所用。但記住,活著,比什麽都重要。”
淩霜微微頷首,沒有再多言。她拿起那份名單,轉身離開暖閣,背影挺直而孤絕,仿佛一柄即將出鞘的利刃,帶著刺骨的寒意。
夜色,再次如墨般浸染京城。
城南,一片被時光遺忘的角落。這裏曾是某個沒落小官的府邸,如今早已破敗不堪,斷壁殘垣在月光下投下猙獰扭曲的影子,如同巨獸的骸骨。荒草叢生,藤蔓纏繞,空氣中彌漫著潮濕的腐朽氣息和若有若無的……血腥味?
淩霜如同一個幽靈,無聲地滑行在廢墟的陰影裏。她穿著一身夜行勁裝,緊貼著冰冷粗糙的牆壁,身形與黑暗完美融為一體。易玄宸提供的圖樣早已爛熟於心,她避開了幾處看似荒蕪、實則暗藏哨卡的角落,如同最狡猾的獵豹,精準地潛向目標——位於後院深處、相對保存尚算完好的三間偏房。
感官被前所未有地放大。風拂過草葉的沙沙聲,遠處野貓的嘶叫,牆角蟋蟀的鳴唱,甚至……偏房內那刻意壓低的、帶著哭腔的啜泣聲,都清晰地傳入她的耳中。鼻尖捕捉到空氣中混雜的氣味:塵土、黴味、劣質熏香,還有一絲……屬於柳芸娘的、帶著脂粉甜膩的恐懼氣息。
她停在偏房窗外,如同凝固的雕像。窗紙破了一個小洞,她湊近,僅用一隻眼睛向內窺探。
昏暗的油燈下,柳芸娘正對著一幅小小的、畫著柳氏容顏的遺像,哭得涕淚橫流。她早已不複當年在淩府的囂張氣焰,形容枯槁,衣衫破舊,臉上布滿了驚恐和絕望的紋路。她一邊哭,一邊對著遺像磕頭,聲音嘶啞而破碎:
“姐姐……姐姐啊!你死得好慘啊!都是那個小賤人!那個孽種!她沒死!她變成妖物回來了!易家那個易夫人……就是她!她回來了來索命了!姐姐……我害怕……我好怕啊……”
她猛地抬起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著遺像,神情扭曲得如同厲鬼:“那個玉佩……那個該死的玉佩!姐姐你當初要是聽我的,直接毀掉它!何必留什麽殘片!現在好了,易家護著她,她手裏還有那東西……寒淵使者那邊……使者那邊……”她似乎想到了什麽極其可怕的事情,渾身劇烈地顫抖起來,牙齒咯咯作響,後麵的話被硬生生噎在喉嚨裏,隻剩下恐懼的嗚咽。
寒淵使者!
淩霜瞳孔驟然收縮!果然!柳芸娘知道!她不僅知道柳氏與寒淵使者的勾結,更似乎對那使者充滿了深入骨髓的恐懼!那使者,究竟是什麽存在?竟能讓柳芸娘這種蛇蠍心腸的女人怕成這樣?
就在這時,柳芸娘似乎感應到了什麽,哭聲戛然而止。她驚恐地轉過頭,布滿血絲的眼睛死死盯向淩霜所在的窗口方向!
“誰?!”她尖叫一聲,聲音尖銳刺耳,如同夜梟啼哭,帶著瀕死的絕望。
被發現了!
淩霜心中冷笑一聲。她等的就是這一刻!恐懼,是最好的武器。她不再隱藏,身形如鬼魅般從窗後閃出,推門而入。
“吱呀——”
破舊的木門發出令人牙酸的呻吟。
昏暗的油燈驟然搖曳,將淩霜的身影拉長,扭曲地投在斑駁的牆壁上。她站在門口,背對著門外濃得化不開的夜色,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有一雙眼睛,在陰影中亮得驚人,如同兩簇在幽冥中燃燒的金紅色火焰,冰冷地鎖定了癱軟在地的柳芸娘。
柳芸娘看清來人的瞬間,所有的血色瞬間從她臉上褪盡,比窗外的月光還要慘白。她喉嚨裏發出“嗬嗬”的、如同破風箱般的抽氣聲,眼睛瞪得幾乎要裂開,極致的恐懼讓她連尖叫都發不出來,隻能像一隻被毒蛇盯住的青蛙,渾身篩糠般劇烈地顫抖著。
“你……你……易……易夫人……不……不!你是妖!你是那個孽種!你回來了!你回來索命了!”她語無倫次地嘶喊著,手腳並用地向後瘋狂退縮,直到後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牆壁上,再無退路。
淩霜沒有說話。她隻是緩步向前,每一步都踏在柳芸娘瀕臨崩潰的神經上。油燈的光暈在她臉上跳躍,勾勒出她冰冷絕倫的輪廓,那眼神,如同在看一隻螻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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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芸娘。”淩霜終於開口,聲音不高,卻帶著一種奇異的、仿佛能凍結靈魂的穿透力,清晰地回蕩在死寂的偏房裏,“我母親,蘇氏,她是怎麽死的?”
柳芸娘渾身一顫,牙齒咬得咯咯作響,眼神瘋狂地閃爍著,試圖狡辯:“我……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你母親是病死的!是病死的!”
“是嗎?”淩霜嘴角勾起一抹殘酷的弧度,腳步沒有停頓,繼續逼近。一股無形的、冰冷而充滿壓迫感的氣息隨著她的靠近,如同潮水般湧向柳芸娘。那氣息並非來自物理層麵,而是直接作用於靈魂深處,帶著一種源自血脈深處的、對更高層次存在的本能恐懼!
柳芸娘隻覺得一股寒氣從腳底板直衝天靈蓋,心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死死攥住,幾乎要停止跳動。她看著淩霜那雙燃燒著金紅色火焰的眼睛,看著她那毫無人類溫度的神情,終於徹底崩潰了。
“啊——!!!”一聲淒厲到變調的慘叫猛地爆發出來。
“我說!我說!求求你!別殺我!別殺我!”柳芸娘涕淚橫流,鼻涕眼淚糊了一臉,完全不顧形象地跪在地上,對著淩霜瘋狂磕頭,“是姐姐!是柳氏!是她!是她買通了產婆!是你母親生你的時候難產大出血!產婆動了手腳!不……不止!不止產婆!”她像是想起了什麽更恐怖的事情,聲音陡然拔高,帶著歇斯底裏的顫抖,“還有……還有寒淵使者!是使者!使者給了姐姐一種藥!一種……能讓人血肉枯竭、魂飛魄散的邪藥!姐姐……姐姐把那藥……混在你母親的湯藥裏!是她們!是她們害死了你母親!她們要搶走你母親身上的玉佩!那玉佩……那玉佩是鑰匙!是打開寒淵的鑰匙!使者說……說隻有純血的守淵人才能駕馭!你母親……你母親就是守淵人!你……你也是!你是孽種!你是災星!使者大人不會放過你的!不會放過你的!”
信息如同密集的冰雹,狠狠砸在淩霜的心上。
母親死於難產?是柳氏買通產婆?不,不止!還有寒淵使者!還有那能讓人血肉枯竭的邪藥!玉佩是鑰匙!母親是守淵人!自己也是……
每一個字,都像一把燒紅的烙鐵,燙在她的靈魂上,激起滔天的恨意和滔天的怒火!原來!真相竟如此殘忍!母親並非死於天命,而是死於最惡毒的陰謀!死於柳氏的嫉妒,死於寒淵使者的貪婪!
“守淵人……鑰匙……”淩霜低聲重複著,聲音裏壓抑著足以焚毀一切的暴戾。她體內的燼羽之力,在聽到“守淵人血脈”和“鑰匙”這兩個詞時,竟前所未有地劇烈躁動起來!一股灼熱的洪流瞬間衝破了她刻意維持的平靜,金紅色的光芒在她眼底瘋狂閃爍,如同即將噴發的火山!
“啊——!”柳芸娘感受到那股瞬間暴漲的、恐怖到極點的妖力威壓,嚇得魂飛魄散,發出一聲不似人聲的慘嚎,抱著頭在地上瘋狂翻滾,仿佛有無數看不見的針在刺穿她的靈魂。
就在這情緒即將徹底失控、妖力即將噴薄而出的臨界點——
淩霜猛地閉上眼,深吸一口氣!
再睜開時,眼底那狂暴的金紅色火焰奇跡般地收斂了,隻剩下深不見底的寒潭。她強行壓下了燼羽之力暴走的衝動,也壓下了自己那幾乎要焚毀理智的滔天恨意。
現在,還不是時候。她需要柳芸娘活著,至少……活到她把所有知道的一切都吐出來,活到她能成為引出更大魚的誘餌。
她居高臨下地看著地上如同爛泥般抽搐、已經嚇得神誌不清的柳芸娘,眼神冰冷得如同萬年寒冰。
“很好。”淩霜的聲音恢複了之前的平靜,卻帶著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漠然,“你暫時,還有用。”
她不再看柳芸娘一眼,轉身,如同來時一樣,無聲地融入了門外濃稠的夜色之中,隻留下滿室的狼藉和那個徹底嚇瘋、還在喃喃自語“使者大人……使者大人……”的女人。
廢墟深處,夜風嗚咽,吹過斷壁殘垣,卷起幾片枯葉,打著旋兒消失在更深的黑暗裏。空氣中,那若有若無的血腥味似乎更濃了一絲。
淩霜站在一截殘破的高牆之上,俯瞰著這座沉睡在巨大陰謀陰影下的京城。夜風吹動她的衣袂,獵獵作響。她緩緩抬起手,攤開掌心。在黑暗中,一點微弱卻無比純粹的金紅色火苗,如同有生命般,在她掌心幽幽跳躍、明滅,映亮了她眼中那片冰冷的、燃燒著複仇火焰的寒潭。
“柳氏……淩震山……”她的聲音低得幾乎融入夜風,卻帶著一種斬斷一切的決絕,“還有……寒淵使者。”
掌心的火苗猛地一竄,映亮了她嘴角那抹冰冷而殘酷的弧度。
“一個都……別想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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