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五章新途隱現

字數:4855   加入書籤

A+A-


    魏申悄然收緊的經濟絞索,讓郇陽的夏日平添了幾分沉悶。來自南麵的商隊明顯減少,尤其是裝載糧食、銅料等戰略物資的貨車,更是難得一見。市易所雖依舊人流不息,但熟悉行情的犬敏銳地察覺到,某些貨物的價格已開始有了細微的上揚。
    “主人,從棘蒲、朝歌方向過來的幾條主要商路,幾乎都被卡死了。”犬向秦楚匯報,眉頭緊鎖,“魏申的人盤查甚嚴,稍有可疑便扣留貨物,課以重稅。我們之前儲備的糧食尚可支撐,但銅料、以及一些製作弓弩所需的牛筋、生漆等物,庫存消耗很快,補充困難。”
    秦楚站在官署內,目光掃過賬冊上那些開始出現缺口的物資名錄,神色平靜。魏申此舉,正在他預料之中。軍事威懾與直接拉攏無效後,經濟封鎖是必然的一步。
    “我們之前嚐試聯係的,經由太行陘通往衛國乃至楚地的商路,進展如何?”秦楚問道。這是他之前布下的一步暗棋,旨在繞過魏國的直接控製區。
    犬精神一振,答道:“正要稟報主人。我們派往河東的探路者傳回消息,他們已與衛國濮陽的一位大商人搭上了線。此商人主要經營丹砂、漆器,與楚地亦有往來,對郇鹽和我們的鐵器很感興趣。隻是……”他頓了頓,“隻是這條路線需穿越王屋山,路途險遠,盜匪出沒,且要經過一些中立的狄族部落領地,風險不小,運量也有限。”
    “風險與機遇並存。”秦楚沉聲道,“隻要能打通,哪怕隻是涓涓細流,也能緩解我郇陽之困,更是一條不受製於人的生命線。此事由你親自負責,加派人手,摸清沿途部落情況,必要時,可以許以重利,甚至提供一些武力護衛,確保商隊安全。第一批交易,不計成本,務必成功。”
    “諾!”犬領命,眼中閃爍著挑戰的光芒。
    應對了外部壓力,內部的管理也在持續深化。新度量衡的強製推行雖遭遇反彈,但在秦楚的堅決態度和殺雞儆猴的手段下,終究還是站穩了腳跟。市麵交易逐漸習慣了新的標準器,帶來的便利與公平也讓大多數商民受益,反對的聲音漸漸平息。韓悝(法曹)趁機進一步完善了與度量衡配套的市稅征收細則,使得官府財政收入的管理更為清晰、高效。
    這一日,秦楚在韓悝(法曹)與庚的陪同下,巡視城外的屯田和新建的陂塘。看著渠水歡快地流入田間,禾苗長勢喜人,他心中稍安。農業是根基,隻要糧食能自給自足,外部的經濟封鎖效果就會大打折扣。
    “秋收若能如願,我郇陽便算真正紮下了根。”秦楚對身旁的韓悝(法曹)道,“屆時,便可考慮吸納更多流民,進一步墾荒擴田。”
    韓悝(法曹)點頭稱是,隨即又提起一事:“大人,近日有數名自稱為‘墨者’的士人來到郇陽,在學館旁開設了一間簡陋的工坊,專為人打造農具、修繕器械,收費極廉,甚至對貧苦者分文不取,隻在坊前懸一‘義’字旗。城中百姓頗多稱道,但下官觀其行事,與尋常工匠大不相同,是否……”
    “墨者?”秦楚心中一動。在這個時代,墨家代表著一種獨特的力量,他們精通守城器械、手工技藝,組織嚴密,信奉“兼愛”、“非攻”。若能得其助力,對郇陽的科技和防禦將是極大的補充。但墨家亦有自己的理念和紀律,並非易於駕馭的力量。
    “不必幹涉,靜觀其變。”秦楚吩咐道,“可讓學館的先生與之接觸,探討學問。若其真有實學,又願守我郇陽法度,或可引為臂助。”
    就在這時,一騎快馬自北門疾馳而入,徑直來到秦楚麵前。騎士滾鞍下馬,呈上一封羊皮書信,信上壓著一根鷹羽——是攣鞮部特有的緊急傳訊方式。
    秦楚展開一看,是阿勒坦的親筆信。信中先是照例問候,並感謝郇陽持續提供的鐵器支持,使得攣鞮部實力穩步增長。但隨後,阿勒坦提到一個情況:近來有來自更北方“渾邪王”舊部的使者,秘密接觸攣鞮部以及赤牙部等林胡殘餘勢力,似乎有意整合諸部,重現昔日渾邪王的榮光。那使者言辭傲慢,隱隱有脅迫之意。
    “渾邪王舊部……”秦楚合上信,目光投向北方遙遠的天際線。林胡大部雖散,但其根基猶在,若真被某個強力人物整合起來,對剛剛穩定的北疆將是巨大威脅。這恐怕比魏申的經濟封鎖更為棘手。
    “回複阿勒坦王子,”秦楚對信使道,“感謝他及時告知。郇陽與攣鞮部乃兄弟之盟,一榮俱榮,一損俱損。請他務必謹慎應對,摸清那使者的真實意圖與背後勢力。若有必要,我郇陽願提供一切可能的支持,共禦外侮。”
    信使領命而去。
    秦楚站在原地,夏日的風吹動他的衣袂。南有魏申鎖困,西有河西亂局,北現新的潛在威脅,內有晉陽猜忌。局麵似乎愈發複雜艱難。
    然而,他眼中並無懼色,反而燃燒著冷靜的火焰。危機之中,亦隱藏著機遇。新商路的探索、墨者的到來、與攣鞮部更加緊密的聯盟,都是可以抓住的籌碼。
    “回去吧。”秦楚對韓悝(法曹)與庚道,“抓緊夏耘,督促工坊,儲備物資。這個夏天,我們要做的事情還有很多。”
    他轉身向城內走去,步伐沉穩。前路雖布滿荊棘,但他已看清了方向,並且堅信,隻要郇陽內部足夠團結堅韌,便能在這亂世的夾縫中,走出一條屬於自己的康莊大道。新的途徑,已在隱現之中。
    第七十六章內外交織
    夏日的郇陽,在悶熱與忙碌中前行。秦楚如同一個沉穩的織工,在錯綜複雜的經緯線中,小心翼翼地編織著郇陽的未來。北方的潛在威脅、南麵的經濟封鎖、西邊的亂局、內部的建設,千頭萬緒,都需要他一一理清。
    針對阿勒坦信中提及的“渾邪王舊部”整合草原的動向,秦楚給予了高度重視,但並未慌亂行事。他深知,草原部落分合無常,貿然介入或過度反應反而可能適得其反。他給阿勒坦的回信措辭堅定而策略:一方麵強調郇陽與攣鞮部的盟約牢不可破,願提供支持;另一方麵,則建議阿勒坦采取“外示恭順,內固根本”之策,暫時虛與委蛇,摸清那所謂使者的底細和真實實力,同時加緊利用來自郇陽的鐵器裝備本部戰士,鞏固其在林胡諸部中的領導地位。
    “告訴阿勒坦,真正的力量源於自身強大,而非依附他人。”秦楚對信使叮囑道,“攣鞮部越強,無論來自北方的是威脅還是機遇,應對起來都將更為從容。”
    與此同時,他命令黑豚加強對北疆的哨探,不僅限於攣鞮部方向,更要將視野投向更遙遠的陰山以南,盡可能收集關於“渾邪王舊部”複蘇傳聞的更多情報。他要判斷,這究竟是一個真正具有威脅的新興勢力,還是某個部落借屍還魂的幌子。
    南麵的經濟壓力持續存在,但犬負責開辟的新商路終於傳來了令人振奮的突破。經過數次冒險嚐試和利益打點,一支小型商隊成功穿越了崎嶇的王屋山徑,抵達了衛國濮陽,並與那位大商人完成了首次交易。雖然運回的物資不多,主要是郇陽急需的銅料和生漆,但意義重大——這條生命線終於被艱難地鑿通了。
    “主人,路線已確認可行,但沿途幾個小型狄人部落的‘過路費’不菲,且山中確有匪患,需派可靠護衛。”犬匯報時,雖然疲憊,卻難掩興奮,“那位衛國商人對我們的鹽和鐵器品質非常滿意,願意長期交易,並承諾幫忙聯係楚地的渠道。”
    “很好!”秦楚精神一振,“首批成功,便是最大的勝利。後續交易,可適當增加規模,護衛由選鋒營中抽調精銳,偽裝成傭兵護送。記住,安全與隱秘是第一位的。”
    這條新商路如同在魏申的經濟鐵幕上撕開了一道細微卻至關重要的口子,雖然無法完全滿足郇陽的需求,但極大地緩解了戰略物資的匱乏,更重要的是,帶來了打破封鎖的希望和信心。
    內部,那幾位自稱墨者的士人,在郇陽城東南角設立的工坊,逐漸成了一個小小的景觀。他們不僅手藝精湛,打造的農具、修繕的器械經久耐用,更令人稱奇的是其組織模式:所有工匠同吃同住,勞作有序,紀律嚴明,對前來求助的貧苦百姓幾乎分文不取,隻在坊前懸掛那麵醒目的“義”字旗。
    秦楚沒有直接召見他們,而是通過學館的先生與之進行了幾次非正式的交流。反饋回來的信息顯示,這幾名墨者確有其才實學,尤其精通力學、幾何原理在器械中的應用,其守城理念也與秦楚的一些想法不謀而合。他們似乎對郇陽推行的新法、興修的水利以及學館中傳授的“格物”知識頗感興趣,但對其“兵甲之利”和與狄戎的密切往來則保留看法。
    “兼愛、非攻,乃墨家之核心。”韓悝(法曹)評價道,“彼等或可助我守城興工,然若要其為我攻伐之器,恐難如願。”
    秦楚淡然一笑:“無妨。人盡其才,物盡其用。他們重守禦、興百工,正合我郇陽當下‘深耕固本’之需。隻要他們遵守郇陽法度,不行悖逆之事,便可容之,甚至助之。理念之爭,可暫擱置。”
    他願意給這些墨者一個空間,看看他們的“義”與郇陽的“利”能否找到契合點。這股力量的融入,或許能帶來意想不到的化學反應。
    夏去秋來,田野裏的粟禾漸漸染上金黃,豐收在望。官署庫房裏的糧冊數字穩步增長,新式軍械也一批批裝備部隊。郇陽如同一棵在石頭縫裏紮根的樹,盡管頭頂有陰雲籠罩,四周有風雨侵襲,但其根係卻在不斷向下、向四周蔓延,汲取著養分,變得越發堅韌。
    然而,秦楚並未被初步的穩定所迷惑。他清楚地知道,內部的繁榮與外部的危機始終交織在一起。北方的陰影、南麵的敵意、西邊的動蕩,任何一處的平衡被打破,都可能引發連鎖反應。
    這一日,他登上了郇陽北門的城樓,極目遠眺。南方,是魏申虎視眈眈的疆域;北方,是草原上暗流湧動的廣袤土地;西方,是紛亂與機遇並存的河西。
    “山雨欲來啊……”他輕聲自語。內部的絲線尚未完全理順,外部的風暴卻已隱約可聞。他必須抓緊這暴風雨前最後的寧靜,將郇陽編織得更加密不透風,才能在未來不可避免的衝擊中,屹立不倒。前路漫漫,內外交織的棋局,每一步都需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