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尋找那個“可惡”的男人

字數:6468   加入書籤

A+A-


    滾燙的水流衝擊著皮膚,帶來細微的刺痛,卻無法驅散那股滲透骨髓的寒意。韓曉閉著眼,站在花灑下,任由水流一遍又一遍衝刷著身體,尤其是那些她感覺被“汙染”過的地方。皮膚被燙得發紅,仿佛要褪去一層皮,才能洗刷掉昨夜那令人作嘔的觸感和氣息。洗發水、沐浴露,她用了平時兩倍的量,泡沫豐盈,香氣濃鬱,卻總覺得有什麽無形的東西,頑固地附著在毛孔深處,衝刷不盡。
    浴室裏蒸騰的水汽模糊了鏡麵,也模糊了她鏡中那張冰冷、毫無表情的臉。隻有眼底深處,那兩簇幽暗的火苗,在無聲地燃燒。
    二十分鍾後,她關掉水閥,用厚重的浴巾將身體緊緊包裹,濕漉漉的頭發披散在肩頭,水珠順著發梢滴落,在昂貴的大理石地磚上暈開深色的水漬。她沒有像往常一樣細致地塗抹身體乳,吹幹頭發,而是徑直走到衣帽間,拉開其中一扇櫃門。
    裏麵是清一色的職業套裝,剪裁利落,色調以黑白灰和藏青為主。她麵無表情地取出一套最不常穿的、款式最保守的深灰色西裝套裙,一件挺括的白色絲綢襯衫,以及搭配的黑色細跟高跟鞋。衣物帶著淡淡的樟木和高級幹洗劑的冷冽氣味,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線條冷硬,如同她此刻需要武裝起來的內心。
    穿戴整齊,站在巨大的落地穿衣鏡前。鏡中的女人,高挑,清瘦,蒼白的臉上沒有任何妝容,眼下是淡淡的青影,嘴唇也失去血色。但她的背脊挺得筆直,下頜線條緊繃,眼神銳利如刀,將所有的脆弱、崩潰和歇斯底裏,都死死壓製在那副冰冷、無懈可擊的職業外殼之下。深色的西裝像一層鎧甲,將她牢牢包裹,隔絕了外界,也隔絕了內心翻騰的驚濤駭浪。
    她不再是昨夜那個在酒精和悲傷中崩潰的女人。她是韓曉,韓氏集團的總裁,一個在商海沉浮中從未真正倒下過的強者。哪怕內心已經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她也必須,也隻能,以這副無堅不摧的麵目示人。
    拿起手機,屏幕上顯示時間:上午8點47分。距離她給李秘書下達指令,過去不到兩小時。效率很高,但她需要更快。每一分一秒的等待,都像是在烈火上煎熬。
    她撥通了內線電話,聲音平靜得不帶一絲波瀾,隻有一種金屬般的冰冷質感:“李秘書,資料。”
    “韓總,初步信息已經整理完畢,正在加密傳輸到您的平板。完整報告預計在十一點前可以完成。” 李秘書的聲音一如既往的平穩、專業,沒有任何多餘的詢問或情緒。這正是韓曉用他的原因——絕對的效率和忠誠,不問緣由。
    “很好。” 她掛斷電話,走到書房,拿起那台從不離身的私人平板。指紋解鎖,屏幕亮起,一份加密文件已經躺在郵箱裏,標題是簡單的“目標人物初步調查  羅梓”。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懸停了一瞬,然後,麵無表情地點開。
    第一頁是基本信息。一張證件照跳了出來。照片上的男人很年輕,看起來不過二十出頭,甚至可能更小。頭發理得很短,露出光潔的額頭和清晰的眉骨。五官端正,甚至稱得上清秀,鼻梁高挺,嘴唇緊抿,眼神直視鏡頭,沒有太多表情,但瞳孔很黑,很沉,像是藏著很重的心事。皮膚是健康的麥色,帶著風吹日曬的痕跡。照片像素不高,帶著證件照特有的呆板和拘謹,但依稀能看出,這就是昨夜那個……在迷離燈光和混亂記憶中,輪廓模糊的男人。
    羅梓。23歲。籍貫:本省林州縣。戶口所在地:本市老城區柳樹巷37號403室。身份證號碼,手機號碼,與她在那張“道歉信”上看到的一致。
    學曆:XX大學哲學係(肄業)。肄業原因:家庭變故。
    家庭情況:父親早逝。母親,張桂芳,52歲,尿毒症晚期,長期臥床,每周需要三次透析維持。目前在本市第三人民醫院腎內科住院。
    工作: “快送”平台專職騎手,工號XT1087,入職一年七個月。平均月收入:60008000元(視訂單量和獎懲情況浮動)。近期銀行流水顯示,每月固定向第三人民醫院賬戶轉賬45005500元,備注為“醫療費”。其餘收入用於支付房租(柳樹巷老破小,月租800元)、生活開支及母親零星藥費。無存款,有平台小額借貸記錄(已還清),無信用卡透支。
    社會關係:極其簡單。在本市無固定社交圈,無複雜人際關係。主要聯係人:母親的主治醫師劉醫生,幾位同樣從事外賣工作的同鄉工友。無犯罪記錄,無不良征信。平台評價:4.9分(極高),客戶評價多為“準時、態度好、不容易溝通但負責”。近半年內有三次因送餐超時被投訴記錄,原因均為“送餐途中接到醫院緊急電話”。
    住房情況:柳樹巷37號,一棟建於八十年代末的六層老式居民樓,無電梯。他所住的403室,建築麵積約40平米,一室一廳,設施陳舊。周邊環境嘈雜,治安狀況一般。
    近期行蹤(基於平台GPS數據、小區及道路監控模糊排查):
    ? 昨日(10月27日)晚間11點48分,於“雲頂別墅A區01棟”接單(醒酒藥、解酒湯)。
    ? GPS軌跡顯示其電動車於暴雨中沿盤山公路前往該地址,途中在XX路段有約3分鍾停留(疑似車輛故障或滑倒?監控模糊)。
    ? 00點17分,信號進入雲頂別墅區範圍,短暫停留後,於00點23分離開A區01棟附近。
    ? 隨後GPS信號在別墅區外圍XX路段消失約47分鍾(該區域有監控盲區)。
    ? 01點10分,信號重新出現,顯示其推著電動車(疑似電力耗盡)緩慢離開雲頂片區。
    ? 01點55分,回到其居住的柳樹巷附近。之後無外出記錄。
    韓曉的目光,像最精密的掃描儀,一行行掃過這些冰冷的數據。她的臉色越來越白,不是憤怒的漲紅,而是一種失血的、大理石般的蒼白。捏著平板邊緣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微微發抖,骨節泛出青白色。
    一個……肄業的大學生。一個為了給尿毒症母親掙醫藥費,每天風裏來雨裏去送外賣的底層騎手。一個住在月租800塊老破小、沒有存款、背負著沉重家庭負擔的年輕男人。一個在平台評價裏“不容易溝通但負責”、會因醫院電話而延誤送餐的……“老實人”?
    這些信息,與她腦海中那個卑劣、無恥、趁人之危的強奸犯形象,產生了劇烈的、令人頭暈目眩的割裂感。
    她死死盯著“家庭變故”和“尿毒症晚期”那幾個字,眼睛像是被針紮了一樣刺痛。所以,他那麽拚命接單,甚至深夜冒雨送那一單,是為了那五十塊小費?為了給母親湊透析的錢?
    這個認知,非但沒有讓她產生絲毫同情,反而像一桶冰水混合著汽油,澆在了她本就熊熊燃燒的怒火上,騰起更加扭曲、更加暴戾的火焰!
    所以,就因為缺錢?就因為那區區五十塊小費,還有可能更高的跑腿費?他就敢對她做出那種事?!把她韓曉當成了什麽?一個可以隨意褻玩、用錢就能打發的玩物?還是他悲慘人生中一個偶然遇到、可以肆意發泄獸欲的倒黴蛋?
    “哈……”一聲極輕、極冷,沒有絲毫溫度的嗤笑,從她緊繃的唇縫間逸出。所以,他留下道歉信,留下所有信息,甚至“貼心”地煮粥收拾,不是因為什麽狗屁的良知發現,更不是因為愧疚!而是因為他怕!他賭不起!他有一個重病的母親要養,他不能坐牢!所以他做出那副“任你處置”的姿態,是想博取同情?是想讓她看在他“可憐”的份上,高抬貴手?還是算準了她這樣“有頭有臉”的人,會顧忌名聲,選擇息事寧人,甚至……用錢封口?
    卑鄙!無恥!下作到了極點!
    利用別人的同情心和軟肋,來為自己的罪行開脫?這比單純的獸性大發,更讓她感到惡心和憤怒!這不僅僅是對她身體的侵犯,更是對她智商和人格的極致侮辱!
    她韓曉,在商場上見過太多形形色色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的、虛偽狡詐的、貪婪無度的……但像這樣,將悲慘身世作為犯罪遮羞布、試圖用“弱者”身份綁架“強者”良心的,她還是第一次見到!真是……令人作嘔!
    然而,在滔天的怒火和鄙夷之下,一絲極其細微的、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的疑慮,如同水底的暗礁,悄然浮起。
    如果真是如此算計,他何必留下那樣一封近乎“自首”的信?何必留下身份證號、住址這些一查就無處遁形的信息?他大可以一走了之,毀滅痕跡。雲頂別墅區的內部監控並不覆蓋臥室客廳,隻要他處理掉外部痕跡,警方很難在缺乏直接證據的情況下迅速鎖定他。他完全有機會逃脫。
    可他留下了。不僅留下身份,還留下了“罪證”(染血床單)。甚至……留下了那碗粥。
    那碗粥。
    韓曉的胃部又是一陣抽搐。那碗寡淡無味、卻溫度剛好的白粥,那張寫著“酒後傷胃”的紙條……這些細節,與一個處心積慮、算計精明的罪犯形象,似乎……並不完全吻合。那更像是一種笨拙的、下意識的、甚至可能是……悔恨下的補償?
    不!絕不可能!
    她猛地甩頭,將那個荒謬的念頭狠狠掐滅。這是斯德哥爾摩綜合征嗎?竟然開始為侵犯自己的人尋找開脫的理由?簡直是可笑!可悲!
    無論他有什麽苦衷,無論他表現得多麽“誠懇”,都無法改變他犯罪的事實!無法抹去他帶給她的傷害和恥辱!母親的病不是他犯罪的理由!他的貧窮和困境,更不是他可以被寬恕的借口!
    相反,這讓她更加確定了接下來該怎麽做。對付這種人,憐憫和猶豫,就是對自己最大的殘忍。
    她關掉平板上那份初步報告,界麵退回主屏幕。冰冷的玻璃屏幕映出她毫無表情的臉,和那雙深不見底、寒光凜冽的眼眸。
    初步信息已經足夠。一個被生活壓垮、走投無路的底層螻蟻。他的軟肋,清清楚楚地擺在那裏——他那個躺在醫院裏、靠他微薄收入續命的母親。
    憤怒依然在胸腔裏灼燒,但已經不再是最初那種毀滅一切的狂暴,而是冷卻、凝結成了一種更加堅硬、更加冰冷、也更加可怕的東西——一種精準的、務實的、不帶任何感情的算計。
    報警,讓法律製裁他?太便宜他了。而且變數太多,可能傷及自身。
    私下用錢解決,讓他閉嘴滾蛋?那是對自己的二次侮辱,而且後患無窮。
    她需要一種方式,一種能讓他付出代價、生不如死,又能確保他永遠閉嘴、無法構成任何威脅,同時……或許,還能從中攫取一點額外價值的方式。
    一個模糊的、黑暗的念頭,在她冰冷的心底逐漸成形。像毒蛇吐信,悄無聲息,卻淬著劇毒。
    她拿起手機,再次撥通李秘書的電話,語氣平靜無波,卻帶著不容置疑的決斷:
    “李秘書,報告加快。另外,我要他母親張桂芳在第三人民醫院的全部病曆資料、主治醫生信息、以及目前的治療費用明細。還有,查一下‘快送’平台本市負責人的聯係方式,以及他們對於騎手行為管理、尤其是涉及刑事犯罪的內部處理流程。中午十二點,我需要看到全部資料,以及……一個初步的‘解決方案’草案。”
    電話那頭,李秘書似乎微微頓了一下,但專業素養讓他立刻回應:“明白,韓總。相關資料一小時後發給您。解決方案草案會在中午十二點前呈上。”
    “還有,”韓曉補充道,聲音壓得更低,更冷,“昨晚雲頂別墅A區01棟,從晚上11點到我今天早晨醒來這段時間,所有進出口的監控錄像,全部調取,加密保存。我不希望有任何人,以任何形式,接觸到這些內容。明白嗎?”
    “是,韓總。我會親自處理。”
    掛斷電話,韓曉走到窗邊,猛地拉開了厚重的窗簾。刺目的陽光瞬間湧了進來,將她整個人籠罩其中。她眯起眼,看著窗外花園裏精心修剪的草木,看著遠處城市模糊的天際線。
    那個叫羅梓的男人,就像這陽光下無所遁形的微塵。她找到了他,不僅找到了他這個人,還找到了他最脆弱、最不堪一擊的命門。
    遊戲的性質,從這一刻起,改變了。
    不再是受害者與施暴者之間簡單的對立。而是獵手,發現了獵物巢穴的獵手,開始冷靜地布置陷阱,計算著如何一擊致命,或者……如何將獵物掌控在股掌之間,物盡其用。
    她抬起手,看著自己修剪整齊、塗著暗紅色蔻丹的指甲。在陽光下,那顏色像凝固的血。
    “羅梓……”她低聲念出這個名字,仿佛在品嚐某種苦澀又帶著奇異回甘的毒藥。
    “我們,很快會再見麵的。”
    “以我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