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我們談筆交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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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契約”。
    這兩個字,像兩塊燒紅的烙鐵,燙在羅梓的耳膜上,燙進他早已混亂不堪的大腦裏。他僵立在原地,看著李維手中那份純白的、薄薄的、卻仿佛重逾千斤的文件,感覺全身的血液都在一瞬間衝向了頭頂,又在下一秒凍結成了冰碴。
    契約?代價?交換?將功贖罪?
    這些詞語,組合在一起,在他貧瘠而瀕臨崩潰的思維裏,攪拌成一團模糊而猙獰的漿糊。他本能地抗拒著去理解,去接受。這和他預想的任何一種結局都不同——不是冰冷的手銬,不是歇斯底裏的報複,不是直接將他打入地獄的雷霆之怒。而是一份……契約?一份需要他“付出代價”來“交換”什麽的……協議?
    “不……不追究?” 他的聲音幹澀得如同砂紙摩擦,帶著難以置信的顫抖,“為什麽?她……韓女士……她為什麽不報警?為什麽……” 他無法理解。一個被他那樣傷害的女人,在掌握了確鑿證據(他的道歉信,他的身份信息,甚至可能還有更多他不知道的證據)之後,第一反應不是將他繩之以法,而是派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助理,拿著一份所謂的“契約”,要和他“談一談”?
    這不合理。這背後一定隱藏著更深的陰謀,更殘酷的陷阱。
    李維似乎對他的反應早有預料。他沒有急於解釋,隻是將那份文件輕輕放在了鋪著手帕的膝蓋上,雙手重新交疊,姿態依舊從容,仿佛坐在談判桌的一方,麵對著一個情緒失控但籌碼盡失的對手。
    “羅先生,” 他的聲音平穩得像一塊經過精密打磨的冰,“韓女士的選擇,自然有她的考量。對於昨晚的事情,法律途徑當然是一種選項。但法律,有時並不能完全……彌補某些損失,或者達成某些……特定的目的。”
    他頓了頓,鏡片後的目光銳利地捕捉著羅梓臉上每一個細微的表情變化,像是在評估一件物品的成色和承受力。
    “報警,立案,調查,審理……這個過程漫長,公開,且充滿不確定性。對於韓女士這樣身份的人來說,意味著不必要的關注,可能的輿論風波,以及個人隱私的暴露。這些,對她而言,是另一種形式的傷害和麻煩。” 李維的語氣沒有任何起伏,仿佛在陳述一個客觀的商業風險評估,“而你,羅先生,一旦進入司法程序,等待你的會是什麽,想必你也很清楚。不僅僅是刑罰,還有隨之而來的社會性死亡,以及……你母親張桂芳女士,恐怕很難等到你刑滿釋放的那一天。”
    “張桂芳”這個名字被再次提起,像一把精準的冰錐,刺穿了羅梓試圖豎起的、脆弱的防禦。他猛地一顫,眼中掠過極致的恐懼。母親!他們果然用母親來威脅他!
    “你們……你們到底想怎麽樣?!” 羅梓的聲音因為激動和恐懼而拔高,帶著破音,“拿我媽威脅我?你們想幹什麽?!直接說!要錢?我沒有!要命?爛命一條!有本事就報警抓我!別動我媽!” 他像一頭被逼到絕境的困獸,雖然色厲內荏,但絕望中迸發出一絲虛張聲勢的凶狠。
    李維靜靜地看著他,臉上依舊沒有任何波瀾,甚至連眉毛都沒有動一下。等羅梓因為激動而微微喘息時,他才緩緩開口,聲音甚至比剛才更平靜了幾分:“羅先生,請你冷靜。我再次強調,我們,尤其是韓女士,沒有任何要傷害張女士的意思。恰恰相反,我們提出的,是一個可能……對你們雙方都更有利的解決方案。”
    “解決方案?” 羅梓慘笑一聲,那笑聲比哭還難聽,“一個強奸犯,和一個受害者之間,能有什麽‘雙方有利’的解決方案?你們到底在玩什麽把戲?!”
    “把戲?” 李維微微偏了下頭,似乎對這個詞感到一絲玩味,但轉瞬即逝,“不,羅先生,這不是把戲。這是一場談判。或者說,一筆交易。”
    他身體微微前傾,目光如同實質,緊緊鎖住羅梓的雙眼,每一個字都說得清晰而緩慢,確保對方能聽清每一個音節:“用你未來的‘某些東西’,來交換韓女士的‘不追究’,以及……對你母親張桂芳女士,全麵、持續、最高標準的醫療支持。”
    羅梓的呼吸驟然停滯了。他瞪大了眼睛,瞳孔因為震驚而急劇收縮,難以置信地看著李維,仿佛聽不懂對方在說什麽。
    “你……你說什麽?” 他囁嚅著,聲音輕得幾乎聽不見。
    “我說,” 李維重複了一遍,語氣斬釘截鐵,“韓女士可以放棄對你的一切法律追究。昨夜的事情,可以當作從未發生,至少,永遠不會出現在任何官方記錄和公眾視野中。作為交換,你需要為她‘工作’一段時間,遵守她製定的‘規則’。同時,韓女士會承擔你母親張桂芳女士的全部醫療費用——包括目前的透析治療,必要的並發症處理,以及……”
    他刻意停頓了一下,目光如同最精準的手術刀,剖開羅梓最後的心理防線:“以及,未來如果條件合適,腎移植手術的所有相關費用,和術後抗排異治療。”
    腎移植……所有費用……
    這幾個字,像驚雷一樣在羅梓的腦海裏炸開。母親能夠擺脫每周三次、痛苦不堪的透析,能夠重新獲得相對正常的生活質量,甚至能夠延長壽命……這曾經是他夢中都不敢奢望的場景!是他拚盡全力送外賣、省吃儉用、甚至不惜借高利貸也想要實現的渺茫希望!如今,就這樣被眼前這個陌生的男人,用如此平淡、如此篤定的語氣說了出來,仿佛在談論今天天氣不錯一樣簡單。
    巨大的誘惑,如同最甜美的毒藥,瞬間淹沒了他。心髒在胸腔裏瘋狂跳動,血液奔湧,讓他感到一陣眩暈。有那麽一刹那,他甚至忘記了昨夜那場罪惡,忘記了眼前這令人窒息的壓迫感,忘記了那份未知的“契約”可能意味著什麽。眼前隻剩下母親蒼白的臉,和那句“腎移植所有費用”帶來的、令人戰栗的希望之光。
    但是,僅僅是一刹那。
    理智,或者說,是更深層的恐懼,很快將這股不切實際的狂喜壓了下去。天下沒有免費的午餐。對方開出如此誘人——不,是足以改變他和母親命運——的條件,索取的“代價”,又該是何等的可怕?
    “工作?什麽工作?規則?什麽規則?” 羅梓的聲音嘶啞,充滿了警惕和不安,“要我做什麽?做多久?你們……你們是不是想用這個控製我,讓我去做違法的事情?還是……還是想用別的辦法折磨我?” 他想到了電影裏那些黑幫控製人的手段,想到了更齷齪、更不堪的可能性,臉色變得更加慘白。
    李維搖了搖頭,臉上第一次露出了一絲極其細微的、類似於“你多慮了”的表情,但那表情轉瞬即逝,快得讓人懷疑是否真的出現過。
    “羅先生,請不必過度揣測。韓女士是合法商人,韓氏集團是正規企業。她不會要求你去做違法亂紀的事情,更不會對你進行人身傷害——至少,不會以你想象的那種方式。” 他的語氣帶著一種公事公辦的、令人信服的客觀,“所謂‘工作’和‘規則’,主要是一些基於你昨夜行為的……補償性條款,以及為了確保這件事能夠徹底保密、不再對韓女士造成任何困擾的約束性條款。具體內容,都在這份契約草案裏。”
    他的手指,輕輕點了點膝蓋上那份白色文件。
    “至於期限,” 李維的目光掠過羅梓因為緊張而攥緊的拳頭,“初步設想是一年。一年之內,你需要完全遵守契約,履行你的‘義務’。一年之後,視情況,契約可以終止,或者……續約。而對你母親的治療支持,隻要契約有效期內你嚴格遵守條款,就會持續進行,直至她康複,或者……不再需要。”
    一年。完全遵守。義務。約束性條款。
    這些詞語,每一個都像是一把鎖,正在緩緩扣向他的脖頸。而“母親的治療支持”就是懸掛在這把鎖前麵的、散發著誘人光芒的餌食。
    “我……我需要做什麽?” 羅梓的聲音低了下去,帶著一種認命般的虛弱。他知道,自己已經在動搖。母親的病,像一座沉重的大山,壓垮了他所有的脊梁和尊嚴。當生的希望以這樣一種魔鬼交易的方式擺在麵前時,他悲哀地發現,自己可能根本沒有拒絕的勇氣。
    “具體條款,需要你仔細閱讀這份契約草案。” 李維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將那份文件再次拿起來,卻沒有遞過去,隻是展示著,“裏麵會明確規定你的‘工作’範圍,你的行為準則,你的權利和義務——雖然可能很少,以及違約的後果。我建議你,認真、逐字逐句地看。因為一旦簽署,它就具有法律效力。當然,是在某些特定的、受限製的範疇內。”
    法律效力。受限製的範疇。
    羅梓聽出了其中的潛台詞。這份契約,可能遊走在法律的灰色地帶,甚至可能包含一些不合常理、近乎苛刻的條款,但它被精心設計過,至少在表麵上,能夠規避掉最直接的法律風險。而對方,顯然有足夠的財力和手段,確保這份契約的“效力”。
    “如果我……不簽呢?” 羅梓抬起頭,眼中還殘留著一絲最後的、微弱的掙紮。
    李維沉默地看著他,看了足足有五秒鍾。那目光平靜,卻帶著千鈞的重量。然後,他緩緩開口,聲音沒有任何提高,卻比剛才任何一句話都更加冰冷,更加令人絕望:
    “那麽,韓女士會尊重你的選擇。她會立即將你留下的道歉信、相關監控記錄(雖然模糊但足以佐證你的進出)、以及她本人的驗傷報告和陳述,提交給警方。以韓氏集團的能量和韓女士的社會影響力,這個案子會得到最快的處理。你麵臨的,將是最嚴厲的刑事指控。而你的母親張桂芳女士……”
    他再次停頓,目光如同冰冷的刀鋒,劃過羅梓慘白的臉:“將失去她唯一的依靠和收入來源。第三人民醫院方麵,我們已經打過招呼,可以暫時‘通融’,但一旦你入獄,拖欠的醫療費將立即被追繳,後續治療也難以為繼。一個尿毒症晚期的病人,失去經濟支持和親屬照料,後果如何,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李維的話,像一盆摻雜著冰碴的冷水,從羅梓頭頂澆下,瞬間凍僵了他最後一絲僥幸。他仿佛已經看到了母親躺在病床上,因為無力支付費用而被停藥、被趕出醫院,在絕望中慢慢死去的場景。也看到了自己穿著囚服,隔著鐵窗,眼睜睜看著這一切發生卻無能為力的未來。
    不!絕不!
    他可以下地獄,但母親不能!母親是他活著的唯一意義,是他在這泥濘人間掙紮下去的全部動力!
    最後一絲掙紮和猶豫,在李維這番冷酷直白、卻又無比現實的陳述麵前,徹底粉碎了。羅梓的身體晃了晃,幾乎站立不穩。他伸出手,扶住了旁邊瘸腿的折疊桌,指尖深深陷入廉價的木質桌麵,留下幾個蒼白的指印。
    他低下頭,不敢再看李維的眼睛,也不敢再看那份白色的文件。胸腔裏像是破了一個大洞,冰冷的風呼呼地往裏灌,帶走他最後一點溫度。
    他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
    從昨夜他踏入那棟別墅開始,不,從更早,從他為了那五十塊小費接下那單開始,他的命運就已經不由自己掌控了。現在擺在他麵前的,不是好與壞的選擇,而是深淵與更深的深淵之間的選擇。
    一個,是立刻墜入法律和道德的深淵,身敗名裂,母親慘死。
    另一個,是簽下一份賣身契,將自己未來一年的自由和尊嚴(或許更久)抵押出去,換取母親活下去的希望。
    “我……我看。” 他終於聽到自己的聲音響起,嘶啞,微弱,卻帶著一種認命後的、死灰般的平靜。
    李維點了點頭,臉上依舊沒有任何多餘的表情,仿佛這一切都在他的預料和掌控之中。他這才將那份一直拿在手裏的、薄薄的、卻重如泰山的白色文件,遞了過去。
    羅梓顫抖著伸出手,接過了那份文件。紙張觸手微涼,光滑,帶著高級紙張特有的質感。封麵上空無一字,純潔得刺眼。
    他知道,一旦翻開,他就再也回不了頭了。
    “請坐,慢慢看。有任何疑問,可以問我。” 李維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平靜得像在指導客戶簽署一份普通的商業合同,“但請記住,羅先生,這可能是你人生中,最重要的一次選擇。也是你和你母親,唯一可能抓住的……一線生機。”
    羅梓沒有坐下。他背靠著冰冷的牆壁,仿佛這樣才能汲取一點支撐的力量。他低下頭,目光落在手中的文件上。窗外老城區嘈雜的市聲隱約傳來,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玻璃,模糊而遙遠。
    這間破舊、昏暗、散發著貧窮和絕望氣息的出租屋,此刻仿佛成了一個與世隔絕的法庭。而他,是唯一的被告,也是即將簽下認罪書和賣身契的囚徒。
    他深吸了一口氣,那氣息在肺葉裏顫抖著,帶著鐵鏽般的味道。然後,他用盡全身力氣,翻開了那份決定他未來命運的“契約”的扉頁。
    李維靜靜地坐在對麵鋪著手帕的沙發上,目光平靜地注視著這個即將把自己賣掉的年輕人,像一位最有耐心的獵手,等待著他的獵物,自己走進精心布置的牢籠。
    交易,開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