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爭執·下(3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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鍾無咎擰在一起的粗黑眉毛舒展不少,認為這不過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
有一腔少年的傲氣,覺得自己年紀輕輕就進入燼宗,一定不同凡響。
哪怕是一百多年也僅有不超過十人成功修行過的【三界災劫滅度書】,意氣風發的少年也會覺得,自己可以一次成功。
在場的很多人年少時都曾這樣想過。
隻不過他們不曾說出來,不敢把這樣狂傲的想法直接在公眾麵前,當著一位真人的麵,在書閣裏公然的以這樣理所當然的語氣講出來。
因為他們後來都懷著忐忑的心試過去接觸燼書的傳承。
結果是回家休養一月有餘。
等到那時,少年的意氣才會落入低穀。
可他不能容忍這種強拉他人做必敗之事的行為,就像看見一個人想去淋雨卻還要把不想淋雨的人強行拉上。
這實在不是一種好的表現,小樹在向不正確的方向生長,看著心煩,總想糾正一下。
鍾無咎嗬斥道:“你才經曆過多少事情?就有這樣輕狂的想法?若是真覺得自己可以,那就自己去試,不要去攪擾別人,強令他人順從你的想法!”
“乳臭未幹,也無半分修行出來的本事,何以傲慢輕狂?!”
槐序卻眼神奇怪的看著鍾無咎,好似看見什麽不合常理的事物,稍稍思索,又恍然大悟。
他沒有說謊,更不存在狂妄,隻是在敘述早已見證過的事實。
隻不過現實太過超出常人的想象,又沒有拿出可靠的證據,便顯得他是年少輕狂,目中無人。
但他還是很討厭鍾無咎。
這個人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長輩姿態,將觀念強加於後輩,完全活在自己的世界裏,又妄圖讓別人也遵循他的規則。
而槐序更喜歡憑借自我的意願去做事,有一套自我的原則和底線,討厭被人無理由的強行幹涉。
因此他和鍾無咎這種人就好似針尖對麥芒,水火不容。
可以理解對方的行動,但是很討厭對方本人。
槐序站在書閣大廳中央,笑聲由低到高,從收斂含蓄到放肆的大笑,引來旁人的注意,連更上層的書閣也有人探頭出來看他。
鍾無咎不明白他為何發笑。
隻覺得這笑聲很不舒服,就像在嘲笑他。
令人生厭。
“真是可笑。”
槐序收斂笑意,平淡的說:“你不知內情便急匆匆的走來,妄下論斷,說旁人狂妄無知——也不知道傲慢的人究竟是誰。”
“我且提醒你,不要以貌取人,覺得旁人年輕就沒有能耐,否則將來遲早要在年輕人身上吃大虧。”
“至於我先前那番話,也絕非什麽狂妄之言,而是敘述事實。”
“你不要在這裏胡攪蠻纏。”
他沒有任何軟和一點的意思,兩個各執己見的固執剛硬之人碰到一起,不出幾句話,火藥味就非常濃鬱。
鍾無咎瞪著虎目,凶悍的氣息讓空氣隱約都有些凝滯,跟在他身邊的幾個學生有意勸解,卻不知如何開口,被瞪了一眼就隻能老實的縮回去。
槐序同樣冷淡的盯著他,猩紅的眼瞳沒有一丁點人類該有的情緒,反而像是某種大型掠食者,盤算著狩獵的計劃,卻又因為某種限製而遲遲沒有行動。
“燼宗不允許信使私鬥。”
遲羽嚐試勸解:“還請冷靜,有什麽事都坐下,慢慢商談。”
兩人一起看向她,冷美人說話的語氣生硬的像是在往火上澆油,但千機真人無聲地從女兒身後探出頭,平靜的盯著他們,又把鍾無咎的火氣澆滅了。
遲羽順著目光轉身看向身後,卻什麽也沒看見。
“我沒有欺負後輩的興趣。”
鍾無咎冷哼:“看好你的學生,多教教他為人處世的道理。”
“還有。”他看向安樂,囑咐她:“要有自己的主見,學會判斷利弊。”“
“在場的每個人都想嚐試燼書,但大部分人都會在第二個月來試——成功者卻永遠隻是傳說裏的人物,普通人家的孩子沒有太多選擇的機會,每一步都要走的穩穩當當,一個月的修行時間,不短了。”
“至於旁人的意見,小兒之言做不得真,更不能隨意取信。以他這般做派,狂妄自大,不聽長輩之言,往後——”
“年少輕狂,自有代價。”
安樂被說的有些動搖,但她心裏還是更偏向槐序。
來自長輩的強硬勸告固然蘊含著他們所經曆的人生經驗,很多時候都比較有用。
尤其是現在這種‘大部分都失敗,隻有渺茫概率成功的傳說事件’,不聽老人言,吃虧顯然就在眼前。
可是。
人總會相信更有利於自己的幻想,哪怕不切實際,理智已經發出警告,也會忍不住的去想:‘萬一呢?如果我就是呢?’
尤其是還有一個份量足夠的人,支持這種不切實際的幻想,完全的相信她的能力,讓‘傳說’好像也變得近在眼前。
槐序是個奇跡般的人。
短時間內還清巨債,以入門第一的成績加入燼宗成為信使,替她報仇,一眼看破並殺死罪犯,一夜內降服惡鬼,半天了結一樁多年前的舊事,挽救一樁姻緣又拿到一門法術。
他也是個神秘的人。
一百多年前隻存在於傳說裏的龍庭槐家後裔,從來不喜歡與他人接近的神秘美少年,哪怕隻是靠近到兩米之內,或者貿然觸碰身體,都會招來抗拒和厭惡。
她窮盡巧思,連續幾天在夜裏輾轉反側的難以入眠,想要接近他,卻始終沒有順利過。
昨晚他甚至還刻意繞上一大圈,就為了能有個理由讓她還掉‘人情’,讓她產生討厭的情緒,不再去接近他——如同刺蝟豎起尖刺,試圖嚇退敵人。
可是,最後他還是暴露出一絲溫暖。
這個冷著臉的人,總是惡語相向的人,卻會在不經意間暴露出善良的一麵,讓人覺得有趣又溫暖。
現在他突然予以支持和信任。
要回應嗎?
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安樂,等著女孩作出決定。
她會選擇素來冷硬威嚴卻相對靠譜的前輩,還是聽從一個不知輕重的毛頭小子的意見?
大多數人都覺得,她應該會相信鍾無咎。
一個年輕人,言語傲慢,表情冷漠,說的又是不切實際的狂妄之言,更沒有詳細解釋過,隻說讓人相信他——怎麽看都不靠譜。
但她如果選擇相信鍾無咎,那個年輕人就要顏麵掃地,當眾淪為笑柄。
除非他真的可以修成燼書。
否則定然會被嘲笑。
槐序壓著脾氣,耐心解釋:“粗淺的法門固然是大眾的選擇,相對穩妥,但是,對於你而言,直接修煉那些法門一個月實在太過浪費。”
“修行效率太低,還不如直接服食丹藥……你走這麽近幹嘛?”
安樂向前走一步,又一步,走到不足一米的位置,發現槐序開始皺眉,才停下腳步。
這個距離,女孩的存在幾乎占據人的所有注意力,她的活潑和熱情,她常用的柑橘味肥皂,若有若無的甜香味,還有她垂落在耳側的鮮紅發絲,雅致的發髻,觸手可及。
她精致的淡金眼眸微微眯起,笑容狡黠:“這次你總沒辦法否認了。”
“你是覺得這樣對我有好處,是在關心我,沒錯吧?”
“沒有。”
槐序悄然捏緊拳頭,無論是表情還是語氣,都變得更加冷淡:
“你是有多愚蠢才會產生這樣的荒謬想法?燼書本就沒幾個傳承者,我不過是想要讓你當眾出醜,所以才會費心和你說話。”
“燼書的修行一旦失誤,一個月內就無法再次接受傳承和修行,這就意味著我在長達一個月的時間裏都不用再看見你這個討厭鬼。”
“不要總是自作多情。”
“好過分。”安樂裝出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以手撫胸,眼神脆弱又哀傷,唇角卻難掩笑意。
本意是過來勸阻年輕人的鍾無咎看到這一幕,眉毛徹底舒展,繼而又古怪的上揚。
他的一雙虎目看著‘脆弱無助’的紅發女孩,又移目看看她麵前的漂亮後生,像是明白什麽。
這年輕人。
原來是這種調調?
本以為是狂妄無知,原來隻是性子別扭,借燼書誇讚人家女孩天賦卓絕,結果被他一通攪擾,下不來台,隻能嘴硬把過錯攬在自己身上?
那他這次,倒是做了一回‘惡人’。
臂上能跑馬的漢子咧嘴微笑,笑容溫和,看的周圍幾人一陣驚愕。
鍾無咎身邊有個年輕的小子沒看明白情況。
美人尚未落淚,隻有一副傷心的架勢,便讓他迷了心智,以為有機可乘,剛想站出來說句話,就被老師的大手一巴掌按住。
鍾無咎什麽也沒說,提溜著學生扭頭就走,去幫他們挑選戲法。
臨走還不忘回頭笑一笑。
千機真人悄悄站在角落,手裏抓著一把瓜子,嘴就沒停過,一點聲音也沒有發出來,在場的人也沒有想到堂堂真人竟然會躲著偷偷看戲。
“確實太過分。”遲羽沒看明白。
她不能理解發生了什麽,隻覺得槐序當著這麽多人的麵,一點情麵都不給安樂留下,一直冷著臉,好像他們之間有仇。
正如過去麵對幾個朋友之間的爭端,眼看其中一方似乎有被傷害到的跡象,她就覺得應該去安慰或幫助一下對方——事後卻發現朋友在玩鬧,她們感情很好,她的行動反而讓事情變得很尷尬。
可是這次,安樂似乎真的要哭出來的跡象,還有槐序說的話也真的很過分,哪怕是她在旁邊聽了都覺得不太好。
這次總不會看錯吧?
遲羽稍稍吸氣,鼓起一點勇氣想要站出來,以前輩的身份化解糾紛。
槐序突然轉頭看向她,眼神無奈,蘊含著製止的意味——別過來湊熱鬧,沒看她隻是裝的嗎?
前輩,你為何隻是看著?
遲羽卻是這樣解讀眼神。
是了,作為前輩,她理應拿出前輩的姿態遊刃有餘的處理糾紛,保證後輩們之間的和諧。
今天先是熬夜精心準備的話稿還沒講完,就被突然冒出來的同門搶了話頭,之後又是沒能正確的引導後輩們選擇修行法,剛說出一部分問題就又被鍾無咎打斷。
一直沒能樹立可靠且值得信任的前輩形象。
現在是時候了。
以前輩的姿態站出來,然後完成職責,化解糾紛,贏得大家的尊重和喜愛,進而交到朋友吧!
“我覺得……”
“我相信你。”安樂的聲音同時響起,女孩在遲羽錯愕的目光裏走近槐序。
即便被他用槍指著額頭也沒有停下,一直走到不足半米的位置,垂眸看著他。
輕笑著說:
“槐序,我相信你。”
眾人嘩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