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鐵盒之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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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宅的黃昏,光線斜長,灰塵在光柱中無聲飛舞。閣樓比記憶中更狹窄低矮,空氣裏是陳年木料和舊書報特有的潮腐氣味。東牆堆著些蒙塵的雜物——舊藤箱、壞掉的縫紉機、幾捆用麻繩紮緊的報紙。
林羽按林蔓所說,從地板往上數,蹲下身,手指拂過斑駁的牆磚。第七塊磚,靠近牆角,顏色似乎比周圍略深一點。他屈指敲了敲,聲音空洞。
“是這塊。”蘇瑤用手電照著。周小雨緊張地站在樓梯口,手按在配槍上,盡管她知道這可能沒用。
林羽用匕首小心撬動磚縫邊緣。磚塊比想象中鬆動,稍一用力就整塊滑出。後麵是一個黑黝黝的牆洞,大小剛好能放進一個鞋盒。一股混合著鐵鏽、陳舊油脂和一絲若有若無甜腥的氣味飄了出來。
他伸手進去,指尖觸到一個冰冷、堅硬、表麵粗糙的物體。緩緩抽出。
是一個扁平的鑄鐵盒子,約莫兩本字典疊起來大小,表麵沒有任何裝飾,隻有歲月侵蝕留下的深色鏽跡。盒蓋與盒身嚴絲合縫,在接縫處,覆蓋著一層暗紅色的、膠質般的封蠟,裏麵似乎摻著細小的深色纖維——是頭發。封蠟上沒有任何印記或文字。
這就是母親用血與發“封死”的東西。
“要打開嗎?”周小雨咽了口唾沫,“在這裏?”
林羽沒說話。他盤腿坐在地上,將鐵盒平放在膝前。手電光下,封蠟的暗紅色顯得格外刺眼。他想起林蔓的話:鑰匙是小羽自己的血,和他肩上的烙印共鳴。
他抬起左手,看著掌心那道已經開始愈合的刀口。右手匕首輕輕一劃,舊傷裂開,新鮮的血液湧出。
蘇瑤想說什麽,但忍住了。
林羽將流血的左手手掌,輕輕按在冰冷的鐵盒封蠟上。同時,他集中意念,試圖去“感受”左肩胛下那塊已經變成銀白色的缺月烙印。
起初什麽都沒有。
就在他懷疑方法是否有誤,或者自己狀態太差無法共鳴時,左肩烙印處,突然傳來一絲微弱的、針刺般的麻癢。緊接著,一股溫熱的、仿佛有生命力的暖流,從烙印處生出,沿著肩頸的脈絡,緩緩流向他的左臂,最終匯聚到掌心與鐵盒接觸的地方。
他掌心的血液,像是被加熱了,開始微微發燙。
更驚人的是,鐵盒表麵的暗紅封蠟,接觸到這混合了特殊血液和烙印能量的液體後,竟開始無聲地融化。不是高溫熔化,更像是冰在陽光下消融,化為粘稠的暗紅色液體,順著盒蓋邊緣流下,露出下麵光滑如鏡的黑色金屬表麵。那些摻雜在封蠟裏的頭發纖維,則迅速枯幹、碳化,碎成齏粉。
封蠟完全消失。
鐵盒蓋與盒身之間,露出一條細不可察的縫隙。
沒有機關鎖扣的聲音。林羽深吸一口氣,用指尖抵住盒蓋邊緣,緩緩向上掀開。
盒內沒有炫目的光芒,也沒有冒出什麽黑煙怪物。隻有幾樣簡單的東西,靜靜地躺在黑色的絨布襯底上:
1. 一卷極薄的、泛著淡金色的皮革(或某種處理過的獸皮),卷成軸,用一根褪色的紅繩係著。
2. 一枚非金非石、顏色深沉的暗紫色扳指,內壁刻滿細如蚊足的奇異符文。
3. 一小截顏色漆黑、觸手溫潤如玉的骨頭,形狀不規則,約拇指大小。
4. 一張折疊起來的、更顯古舊的桑皮紙。
林羽首先拿起那卷淡金皮卷,解開紅繩,小心展開。皮卷韌性極好,上麵用墨色與暗紅雙色,繪著複雜的圖畫和書寫著一種他從未見過、但結構奇古的文字。圖畫內容驚心動魄:
第一幅:無數麵容模糊、衣著古樸的人,跪拜在一座巨大的、造型詭異的祭壇前,祭壇上方懸浮著一麵邊緣生出無數觸須般陰影的巨鏡。
第二幅:幾個身著特殊服飾(似乎是古代方士或祭司)的人,正在鑄造一麵銅鏡,鏡胚周圍擺放著各種奇異物品,包括類似那截黑色骨頭的東西。
第三幅:銅鏡鑄成,被深深埋入一個地穴,上方修建起複雜的石質結構。幾個人影圍繞地穴盤坐,其中一人手上戴著那枚暗紫色扳指。
第四幅:地穴上方建立起城池的輪廓,旁邊有古體字標注,依稀可辨是“瀾”字的變體。
第五幅:一幅類似家族譜係的樹狀圖,但樹根部分盤根錯節,深入一個代表“鏡”的符號中。在樹的中段和末端,有幾個分支被特別標記,其中一個標記旁,有一個小小的缺月符號。
圖畫旁的文字完全看不懂,但在皮卷末尾,有後來用蠅頭小楷添加的漢字批注,筆跡林羽認得,是他母親林靜的:
“林氏本非鑄鏡匠戶,實為‘鎮鏡司’之後。元末異災,天外邪影墜入‘虛淵’(即今稱鏡界),散碎片縷,惑亂人心,滋生怪誕。先祖奉密旨,合數族之力,鑄‘鎮魂鏡’一百零八麵,分鎮神州各處地脈節點,瀾城為其一,鎮壓主碎片之一。鎮鏡者需以血脈為引,代代相傳,維係封印。然鏡邪狡詐,常誘人心,竊取封印之力,或汙染守鏡血脈。‘鏡心’之體,非天賦,實為封印核心碎片與守鏡血脈過度結合所生之‘人形鑰孔’,亦是最易被鏡邪侵染之載體。每三代必顯,顯則加固封印或……以身補缺。”
“此鐵盒所藏,為初代‘守鏡人’信物及記錄。皮卷為‘鎮鏡譜’殘篇,載部分鏡邪特性及封印之法;扳指為‘司鏡令’,可微弱感知‘鎮魂鏡’狀態及鏡邪躁動;黑骨疑似鏡邪本體殘骸(極度危險,勿直接觸碰);桑皮紙乃初代所留手劄,語焉不詳,提及‘邪影非本界之物,來自域外黯墟,所求非滅世,乃尋歸途,然其歸途需以億萬生靈神智為祭,絕不可允’。”
“小羽,若你見此,說明‘鏡心’已顯,危機已臨。勿懼,勿憎。你之存在,非詛咒,乃責任與希望之種。司鏡令可助你感應同類威脅;鎮鏡譜需尋高人解讀;邪骨萬不可落入鏡邪或其奴仆之手;手劄之謎,或關聯徹底終結禍患之機。記住,鏡映人心,守鏡即守心。林家之責,至你而終,或由你而新。母親絕筆。”
林羽久久凝視著母親的字跡,指尖微微顫抖。信息量巨大,衝刷著他過往的所有認知。林家不是匠人,是守衛。鏡子不是工具,是監獄。他自己,是監獄大門上一把活生生的、危險的鑰匙。
“以身補缺……”蘇瑤輕聲念出這四個字,臉色發白。
周小雨則盯著那截黑色骨頭,下意識地後退了半步:“這玩意兒……是那種鬼東西的骨頭?它還活著嗎?”
仿佛回應她的疑問,那截躺在絨布上的黑色骨頭,表麵突然極其微弱地流轉過一絲暗啞的光澤,像是沉睡的眼瞼下,眼球動了一下。
三人都屏住了呼吸。
幾秒後,光澤消失,骨頭恢複死寂。
“這東西得用特製容器封存。”林羽沉聲道,小心地用桑皮紙將那截黑骨層層包裹,然後看向那枚暗紫色扳指——司鏡令。他猶豫了一下,將其拿起。
扳指觸手溫涼,內壁的符文摸上去有細微的凸起。當他將其套上左手拇指時(尺寸意外地合適),一種奇異的感覺傳來——不是視覺或聽覺,而是一種模糊的方位感和“質地”感。
他“感覺”到,在瀾城地下的某個極深極遠的方向,存在著一個龐大、沉重、冰冷但內部蘊藏著狂暴能量的“點”——那應該就是埋藏的“鎮魂鏡”主體。同時,在城中另外幾個方向,還有一些微弱得多的、類似的“共鳴點”,可能是較小的封印鏡或殘留物。
而最近的一個“躁動點”,就在……他看向城市某個方向,正是“心鏡坊”舊址,那麵新發現的“永鎮”古鏡所在!
不僅如此,戴上扳指後,他對周圍環境的“鏡像”感知也發生了變化。他能隱約“看到”房間裏一些物品的微弱“倒影能量”,比如那麵被布蒙著的穿衣鏡,在感知中就像一團黯淡的、邊緣不斷蠕動的不穩定光斑。
“怎麽樣?”蘇瑤關切地問。
“有用。”林羽簡略地說,取下扳指,感覺立刻消失了。“能幫忙定位和預警。”他收好皮卷、包好的黑骨和扳指,最後拿起那張最古舊的桑皮紙手劄。
手劄上的字跡更加古老狂放,用的是文言,夾雜著大量生僻字和自創符號,解讀起來非常困難。林羽隻能勉強辨認出一些片段:
“……黯墟來客,無形無質,以念為食,以影為軀……窺其本源,似帶無盡鄉愁與絕路瘋狂……其所求‘歸墟之門’,需以純淨靈智海為坐標,億萬心鏡為路標……吾等鑄鏡為牢,非為滅殺,實為延阻……然牢籠終有朽時,鑰匙終會現世……”
“……鏡心者,非偶然,乃封印與邪質千年糾纏,於血脈中凝結之‘悖論之果’。身負封印之力,亦懷邪影之引。可成最後之鎖,亦可為終焉之門……”
“……破局之機,或在‘門’之彼端?然如何抵彼端而不墮永恒迷失?或需……鏡心渡鏡淵,以人智解邪愁?荒謬……然別無他法……”
手劄到這裏變得極其潦草混亂,後麵是大片無法辨認的墨漬和劃痕,最後隻有一行力透紙背、幾乎撕破紙頁的字:
“守鏡守心,勿忘初衷。鏡碎之日,或即黎明之前。”
林羽合上手劄,心中波濤洶湧。信息碎片化了,但指向一個更宏大、更絕望,又似乎暗藏一絲荒誕希望的圖景:鏡邪(黯墟來客)想回家,但回家的路需要毀滅億萬智慧生命。祖先們把它關了起來。現在籠子快壞了,鑰匙(鏡心者)也出現了。而破解方法,可能在於理解鏡邪的“鄉愁”,甚至……去它的來處看看?這聽起來簡直是天方夜譚。
“看懂了嗎?”周小雨小心翼翼地問。
“一點點。”林羽將手劄也收好,“需要更多資料和時間研究。但有一點很明確——危機遠未結束。那麵新發現的‘永鎮’古鏡,可能是關鍵,也可能是更大的炸彈。”
他話音剛落,手機響起。是陳風。
“小羽!你們那邊怎麽樣?”陳風的聲音帶著壓抑的激動和緊張,“鐵盒找到了嗎?裏麵有什麽?”
“找到了,正在看。你們那邊呢?古鏡什麽情況?”
“情況……很詭異。”陳風語速加快,“掃描確認,鏡子內部是空腔,有一種類似水銀但成分未知的液態金屬在緩慢流動,形成那個陰影。但我們用司鏡令……呃,我是說,用一些老方法探測,發現那液態金屬的流動,似乎遵循著某種規律,像在計算什麽,或者……在模擬某種生命活動!而且,鏡子周圍的溫度在持續緩慢下降,已經比室溫低了五度!專家說不敢再深入探測了,建議立即轉移到最高級別的隔離實驗室。”
模擬生命?計算?林羽想起手劄上說的“以念為食,以影為軀”,還有沈清影筆記裏提到的“擬態”和“學習”。
“還有,”陳風的聲音更低,“小蔓說,她想起一件事。十五年前實驗出事前,沈清影曾非常興奮地跟她提過,她在研究一些元代道教密卷時,發現一個詞反複出現——‘鏡算’。她認為那可能是一種古代基於鏡子反射原理的預言或計算係統。現在想來……她是不是從那些密卷裏,找到了喚醒或利用鏡邪某種特性的方法?那麵古鏡裏的‘流動’,會不會就是‘鏡算’?”
鏡算?預言?計算?
一個可怕的聯想瞬間擊中林羽:如果鏡邪能學習、模擬、計算,甚至……預言呢?沈清影的“織網者”協議提前被激活,會不會就是某種“鏡算”的結果?那現在古鏡裏的“計算”,目標又是什麽?
“陳叔,告訴現場的人,絕對不要直視鏡麵,不要長時間待在鏡子附近。我們馬上過去。”林羽掛斷電話,站起身,雖然身體依舊虛弱,但眼神已銳利如刀。
“現在去那邊?”蘇瑤問。
“嗯。”林羽將鐵盒裏的東西小心收進一個隨身攜帶的證物袋,“吳研究員提到曆史上研究這種鏡子的人都失蹤或變成空殼。沈清影可能不是第一個試圖利用它的人。我們必須弄清楚,古鏡現在‘計算’的是什麽,以及,它和曆史上那些失蹤事件有什麽關聯。”
三人快速下樓。走出老宅時,夕陽正好沉入遠山,天空鋪滿紫紅色的餘暉。城市的燈光次第亮起,一片安寧。
但林羽拇指上的司鏡令(他又戴上了),卻傳來一陣陣微弱但持續的不安悸動,指向城市中好幾個方向,包括“心鏡坊”舊址,也包括……更遠處,人群最密集的市中心。
仿佛有什麽東西,正在這座城市的鏡像層麵,悄然蘇醒,開始它的“計算”。
坐進車裏,林羽最後看了一眼老宅的窗戶。在某一扇玻璃的反光中,他似乎瞥見,閣樓那間房的窗口,站著一個小小的、模糊的孩童身影,正靜靜“目送”他們離開。
是童年的自己?還是別的什麽?
他移開目光,對蘇瑤說:“開車。”
車子匯入晚高峰的車流。沒人注意到,路邊一家關閉的店鋪櫥窗玻璃上,所有商品的倒影,都在那一瞬間,極其同步地眨了一下眼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