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斷紋之血
字數:8089 加入書籤
黑暗如墨,沉甸甸地壓在車頂。林羽關掉車燈,僅憑儀表盤微弱的光和手機屏幕,在徹底熄燈的街道上緩慢前行。司鏡令在拇指上震動得近乎痙攣,指向陳風家的方向,也同時感應著四麵八方黑暗中傳來的、無數細碎而冰冷的“注視”。
那些潛伏在反光表麵裏的倒影,並沒有進一步的動作,隻是沉默地“看”著,像在等待,又像在確認他的路徑。
陳風家是一座帶小院的老式二層磚樓,此刻同樣漆黑一片。院門虛掩。林羽拔出配槍(雖然他知道作用有限),另一手握緊匕首和母親留下的銀鎖,悄無聲息地推門進去。
院子裏很安靜,隻有夜風吹過樹葉的沙沙聲。但空氣中彌漫著一股奇異的味道——不是血腥或腐臭,而是類似高壓靜電後的臭氧味,混合著一絲甜膩的、像是某種金屬加熱後的氣息。
一樓客廳的窗戶玻璃上,映出室內家具模糊的輪廓。林羽靠近,用手電往裏照去。
光束劃破黑暗,照亮了客廳中央的景象——
陳風麵朝下倒在茶幾旁,一動不動。而林蔓則坐在沙發上,背對著窗戶。她的身體微微顫抖,手臂上那些銀色紋路此刻如同通電的電路,發出明亮而不穩定的冷光,將她整個人映照得如同一個發光的人形。更詭異的是,她麵前的牆壁上,沒有掛任何東西,卻清晰地映出了一個人形的、微微晃動的影子,那影子的動作,與林蔓本人並不完全同步。
林羽心頭一緊,輕輕撬開客廳窗戶,翻身進去。落地無聲。
他先迅速檢查陳風,還有呼吸和脈搏,隻是昏迷,額頭上有個腫塊,像是撞擊所致。林羽將他小心拖到遠離林蔓的角落。
然後,他看向沙發上的林蔓。
“小姨?”他低聲呼喚。
林蔓的身體猛地一顫,緩緩地、極其僵硬地轉過頭。她的臉在銀色紋路的光映下,顯得異常蒼白,雙眼緊閉,但眼皮下的眼球卻在劇烈滾動。她張了張嘴,發出的卻是兩個重疊的聲音:一個是她自己的、痛苦而微弱的**;另一個,則是冰冷的、帶著金屬質感的、斷斷續續的音節——正是那些“感染者”無意識模仿的“鏡語”!
“林……羽……走……”屬於林蔓的意識掙紮著擠出幾個字。
“怎麽幫你?”林羽靠近一步,司鏡令對林蔓身上的銀光反應劇烈,刺痛感直衝大腦。他能感覺到,林蔓正在被某種力量強行拉扯,要將其意識拖入某個“鏡映”層麵,成為鏡算網絡中的一個固定節點。
“……書房……筆記……匣子……”林蔓的聲音越來越弱,銀光更盛,她喉嚨裏的鏡語聲調卻在升高,帶著一種命令般的韻律。
林羽不再猶豫,迅速衝向二樓書房。按照陳風斷線前的提示,在左邊第二個書架最上層,果然找到一個紫檀木小匣。沒有鎖,但入手沉重冰涼。他打開匣子,裏麵是幾本硬殼筆記本,正是沈清影未被汙染前的研究手稿。
他快速翻閱,尋找關於“斷紋符”和“鏡石”的記載。紙張上滿是娟秀卻嚴謹的字跡、複雜的公式和結構圖。終於,在其中一本的末尾,找到了相關章節。
“斷紋符考”
“林家古籍所載符法,用以隔絕或短暫封印鏡邪能量節點(鏡石)。符形繁複,核心在於以特定能量流(可理解為‘**鳴’頻率)幹擾鏡石內部穩定結構。”
“繪製要求:
1. 載體:需具備一定能量傳導性之物,如桃木、雷擊木、或浸染過純陽/純陰之血的黃帛。
2. 顏料:朱砂混以繪製者心血(舌尖血或中指血最佳),心血須蘊含與鏡邪對抗之‘念’。
3. 繪製者:需具備‘鏡心’特質或與之相近之特殊血脈者,以其血為引,方可激活符文本源之力。”
“代價:符法本質是能量對衝與消耗。繪製者以自身生命力與精神力驅動符文,每成功繪製並激活一枚‘斷紋符’,將不可逆地損耗部分元氣,具體表現為精神疲憊加劇、生命力流逝感、及對鏡邪汙染抵抗力暫時性下降。疊加繪製,損害倍增。”
“警告:此符僅能‘屏蔽’或‘暫時固化’節點,無法根除鏡石。且一旦繪製,繪製者與目標鏡石之間將建立微弱鏈接,易遭鏡邪重點標記與反噬。”
林羽的目光停留在“需具備‘鏡心’特質……以其血為引”和“損耗部分元氣……疊加繪製,損害倍增”這幾行字上。沈清影在旁邊用紅筆批注:“或為古代‘守鏡人’犧牲自我、延緩災難之法。慎用!”
犧牲自我,延緩災難。這就是母親留下的“保險”之一?讓繼承了鏡心血脈的後人,在關鍵時刻,用自己的命去換時間?
樓下傳來林蔓更痛苦的嗚咽和鏡語聲調的拔高。
沒有時間權衡利弊了。林羽一把扯下自己襯衫的一角(棉質,傳導性可能不佳,但別無他物),咬破舌尖,將血吐在掌心,又迅速從書房抽屜裏找到一瓶陳風用於修補古籍的朱砂粉,混合在一起,形成粘稠的暗紅色“顏料”。
他憑借記憶,將筆記本上那個複雜到令人眼暈的“斷紋符”圖案,強行刻印在腦海裏。然後,用手指蘸著混合了自己鮮血和朱砂的顏料,在布片上開始繪製。
第一筆落下,指尖傳來燒灼般的痛楚,仿佛畫的不是布,而是燒紅的鐵板。同時,他感到一股細微但確實存在的“抽離感”,從心髒的位置傳來,像是有什麽東西被緩緩抽走。
他咬牙,繼續。
符文的每一道轉折,每一個連接,都伴隨著精神的劇痛和生命的流逝感。汗水瞬間浸濕了他的後背,視線開始模糊。但他不能停,樓下的鏡語聲越來越急,林蔓身上的銀光已經亮得刺眼,牆壁上那個晃動的影子,輪廓越來越清晰,甚至開始做出試圖站起的動作!
最後一筆,連通!
布片上的“斷紋符”驟然亮起一層黯淡的、卻異常堅韌的金紅色光芒!不再是司鏡令或鏡邪那種冰冷的銀白或幽暗,而是帶著一種溫暖的、屬於生命和意誌的輝光。
林羽抓起發光的布符,衝下樓。
客廳裏,林蔓身上的銀光已經將她徹底包裹,形成一個光繭。牆壁上那個影子,幾乎已經要從牆麵“凸”出來了,五官輪廓模糊,但散發出的惡意冰冷刺骨。
林羽沒有理會影子,一個箭步衝到林蔓身邊,將手中發光的“斷紋符”狠狠拍在她心口的位置——根據筆記,這是人身與能量連接的核心之一,也是她被“鏡化”侵蝕最嚴重的區域!
布符接觸銀光的刹那——
“滋啦——!!!”
如同燒紅的烙鐵按在冰上!刺耳的聲音響起,金紅與銀白光芒劇烈衝突、抵消!林蔓發出一聲淒厲的尖叫,身體劇烈痙攣。牆壁上那個影子也同步扭曲、模糊,發出無聲的嘶吼。
銀光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黯淡、收縮,林蔓身上的銀色紋路停止了蔓延和發光,恢複成暗淡的、仿佛皮膚下的靜脈血管般的淺痕。她身體一軟,向前栽倒,被林羽扶住。
牆壁上的影子不甘地晃動了幾下,最終如同煙霧般消散。
成功了!暫時屏蔽了她這個“節點”!
但林羽自己也雙腿一軟,單膝跪倒在地。強烈的虛弱感和靈魂被掏空般的疲憊席卷了他,眼前陣陣發黑,耳朵裏嗡嗡作響。他知道,這就是繪製“斷紋符”的代價。這還隻是第一枚……
“小羽……”林蔓虛弱地睜開眼,眼神恢複了清明,雖然依舊充滿痛苦和疲憊,“你……用了那個符?”
林羽點點頭,喘著氣:“感覺怎麽樣?”
“那股拉扯力……輕了很多。但還在,像背景噪音。”林蔓抓住他的手,聲音顫抖,“那符……耗命。你不能再用第二次!第三次!”
“看情況。”林羽勉強站起身,扶她坐好,又去檢查陳風。陳風也**著醒轉,捂著頭。
“那東西……突然從鏡子裏……”陳風心有餘悸地看向客廳那麵裝飾鏡,此刻鏡子完好,但映出的景象正常。
“鏡邪在通過所有鏡麵監視和滲透。”林羽快速將發現“斷紋符”方法及代價告訴兩人,“我們必須搶在它完成計算和聚集‘誦念者’之前,破壞盡可能多的關鍵節點,哪怕會逼它加快進程。同時,要找到徹底解決的辦法,而不是一味犧牲拖延。”
“沈清影的筆記裏,有沒有提到關於‘門’的更多信息?或者如何真正傷到鏡邪本體?”陳風問。
林羽搖頭:“還沒來得及細看。但吳研究員那邊可能快有結果了。”
正說著,林羽的手機震動,是蘇瑤,語氣急促:“林羽!出事了!我們監控的幾個中度‘感染者’,剛剛同時失去聯係!最後信號集中在老城隍廟舊址附近!而且,老張監測到那裏的電磁信號和能量讀數,在過去十分鍾內爆炸性增長,已經超過其他所有節點的總和!廣告牌上的倒計時,剛剛又跳了一次,縮短到 67小時05分!”
老城隍廟舊址!五個疑似鏡石節點之一!
“它在主動聚集‘誦念者’!可能要在那裏進行某種預演或局部激活!”林羽心頭一沉,“我和小雨馬上過去!你們繼續嚐試破譯和監控!”
掛斷電話,林羽看向虛弱的陳風和剛剛緩過來的林蔓。
“陳叔,小姨交給你。鎖好所有門窗,蓋住或遮擋所有鏡子、玻璃等反光麵。沈清影的筆記,你繼續找關於‘門’和鏡邪本體的線索。”林羽語速飛快,“我必須去老城隍廟。”
“你的身體……”林蔓擔憂地看著他蒼白的臉。
“撐得住。”林羽握了握拳頭,強行驅散那股虛弱感,眼神重新變得銳利。他撿起地上那張已經黯淡無光、仿佛被燒焦了一角的布符,塞進口袋。這東西雖然用過一次,但或許還能有點殘留效力。
他轉身衝出屋子,發動汽車。街道依舊漆黑,但那些無處不在的“注視感”似乎減弱了一些,可能是“斷紋符”激活時散發的氣息暫時幹擾了它們。
車子朝著老城隍廟方向疾馳。林羽看了一眼副駕上放著的、從青石隧道取出的那塊“鏡石”。特製容器裏,那塊黑曜石般的石片,此刻在司鏡令的感應中,像一顆緩慢搏動的黑色心髒。
他腦中閃過一個危險的念頭:如果“斷紋符”能屏蔽林蔓這個“活節點”,那能不能……直接用在“鏡石”這種“死節點”上?甚至,能不能用鏡石作為誘餌或工具?
老城隍廟舊址位於即將拆遷的老城區深處,周圍是殘破的舊屋和荒草。林羽和周小雨匯合時,看到幾輛警車已經封鎖了外圍,但不敢貿然進入中心區域。
遠處,廢棄的廟宇輪廓在夜色中像一頭蟄伏的巨獸。而廟宇上空,隱隱有一層不正常的、流轉的暗銀色光暈,像是極光,卻透著森然寒意。空氣中那股臭氧和甜膩金屬味更加濃烈。
蘇瑤戴著特製的防護目鏡(鏡片經過處理,能一定程度上減弱對視網膜的直接衝擊),指著監測設備:“裏麵有至少二十個生命信號,聚集在廟宇主殿位置。能量讀數高得離譜,而且……還在攀升。更奇怪的是,無線電信號進去就消失,但有一種低頻的、類似誦經的聲波從裏麵傳出來,不是通過空氣,更像是直接震動地麵傳播的。”
鏡語誦念!已經開始了!
林羽戴上司鏡令,感知如同被重錘擊中——前方廟宇就像一個熊熊燃燒的銀色火爐,狂暴的鏡邪能量在其中沸騰、旋轉,中心有二十幾個微弱但同步閃爍的“光點”,正是那些被聚集的“感染者”。而在廟宇地下深處,還有一個更加龐大、更加凝實的“錨點”,應該就是埋藏在此處的“鏡石”節點,此刻正被瘋狂激活。
“必須打斷他們!”林羽抽出匕首,看了一眼周小雨和其他警員,“裏麵情況未知,可能有直接的精神汙染甚至物理攻擊。我和小雨先進去,你們在外圍建立封鎖,絕對不要讓任何人或東西出來!蘇瑤,嚐試用強噪音或特定頻率的聲波從外部幹擾那種誦念聲波!”
“小心!”蘇瑤將一個小型強光手電和一個耳塞式通訊器(特殊頻段,可能被幹擾但聊勝於無)遞給他。
林羽和周小雨打著手電,踏入了廢棄廟宇的範圍內。
一步踏入,環境陡然變化。並非視覺上的改變,而是一種感知上的扭曲。外麵的聲音瞬間遠去,仿佛隔著一層厚厚的水。空氣粘稠得像是膠水,每走一步都異常費力。手電光柱也變得短而暗淡,被某種無形的力量吸收。
更令人心悸的是,耳邊開始響起細碎的低語,不是從某個方向傳來,而是直接回響在腦顱內。是鏡語,但更加清晰,更加充滿誘惑和命令的意味,仿佛在催促他們加入,成為誦念的一部分。
周小雨臉色發白,用力晃了晃頭:“林哥……這聲音……”
“別聽!集中精神想別的!”林羽低喝,同時運轉司鏡令,一股清涼感從拇指蔓延,勉強抵擋住那無孔不入的精神侵蝕。但代價是,司鏡令的刺痛感也更強了。
兩人艱難地穿過前院,來到主殿破敗的大門前。門扉洞開,裏麵沒有燈光,隻有中央地麵散發出幽幽的暗銀色光芒。
林羽用手電照去,看到了令人頭皮發麻的一幕:
大約二十幾個人,有男有女,年齡不一,穿著普通市民的衣服,圍成一個圓圈,跪坐在布滿灰塵的地麵上。他們全都閉著眼睛,臉上帶著一種恍惚而迷醉的表情,嘴唇整齊劃一地開合,發出那種低沉、含混、卻蘊含著詭異力量的鏡語誦念聲。他們身上,都隱隱浮現出淡淡的銀色紋路,隻是沒有林蔓那麽嚴重。
而在他們圍成的圓圈中央,地麵上刻著一個複雜的、由破損地磚縫隙形成的圖案——正是那個家族的紋章!紋章中心微微凹陷,裏麵似乎埋著東西,此刻正隨著誦念聲,一明一暗地脈動著暗銀色的光。
並且,在主殿殘存的幾根柱子上、尚未完全倒塌的牆壁上,凡是還有殘破漆麵或光滑石麵的地方,都映出了這些誦念者的倒影。但那些倒影的動作,比本人快了半拍,表情也更加狂熱、猙獰,仿佛在帶領著現實中的本體進行這場詭異的儀式。
誦念聲越來越響,地麵紋章的光芒越來越亮,整個主殿空間都在隨之微微震顫。空氣中開始出現細小的、如同玻璃碎裂般的閃光。
他們在“激活”這個節點!為三天後的“開門”做準備!
林羽知道,不能再等了。他猛地將司鏡令的感應催發到極致,拇指幾乎被那冰寒刺痛撕裂,同時,他舉起手中的強光手電,將亮度調到最大,朝著圓圈中心那發光的紋章,狠狠照射過去!
蘊含了司鏡令抵抗能量的強光,如同利劍刺入暗銀光芒之中!
“啊——!!!”
跪坐的誦念者們同時發出痛苦的慘叫,誦念聲驟然中斷、混亂。他們身上的銀光劇烈閃爍,不少人直接癱倒在地,痛苦地翻滾。
圓圈中央的紋章光芒也黯淡了一瞬。
但就在這時,主殿內所有的倒影——柱子上的、牆壁上的——同時轉過了頭,用它們那狂熱而猙獰的“臉”,齊刷刷地“盯”住了林羽!
下一秒,那些倒影,竟然開始從二維的平麵中向外掙脫!一隻隻蒼白的手,一張張扭曲的臉,試圖突破漆麵和石麵的限製,探入現實!
而地麵上的紋章,在短暫的黯淡後,爆發出了更加刺眼、更加狂暴的銀光!一個冰冷、宏大、充滿無盡饑渴與憤怒的意誌,順著那光芒,如同海嘯般朝著林羽和周小雨席卷而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