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鹹魚的千層套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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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牆角的瓦罐安靜如雞。
    林辰坐在地上,背靠床腿,啃完了最後一口幹硬的雜麵饅頭,又端起破碗把裏麵僅存的一點油花菜葉湯底舔得幹幹淨淨。胃裏有了點實在的東西,四肢百骸的酸痛和冰冷似乎都緩解了些許,連帶著瀕臨崩潰的神經也稍微鬆弛下來。
    他盯著那個瓦罐,眼神放空,腦子裏卻像開了鍋的沸水。
    食物危機暫時(僅限下一頓前)解除。但更緊迫的問題接踵而至。
    王管事。袍子。搜查。
    “得先把袍子的事糊弄過去……”林辰低聲嘀咕,手指無意識地在地麵劃拉著,“就說……不小心掉山澗裏了?被風刮走了?還是……”
    他逐一推敲著各種借口的可行性,發現都漏洞百出。王管事那人精著呢,外門弟子那些小花招,他什麽沒見過?更何況,昨天那件袍子是在後山斷崖那種敏感地帶被發現的,還牽扯到昨晚的異象和仙界來使的搜查。自己這時候跑去說袍子丟了,簡直是往槍口上撞。
    “不能主動去說。”林辰得出結論,“得等他自己發現,或者……讓他沒空發現。”
    怎麽讓一個負責外門庶務的執事“沒空”?除非有更大、更麻煩的事情牽扯他的精力。
    林辰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又飄向了牆角瓦罐。
    更大的麻煩……眼前不就有一個嗎?還是仙界頂配版的。
    但他立刻否決了這個瘋狂的想法。小麻煩是絕對不能暴露的核彈,引線捏在自己手裏都嫌燙手,怎麽可能主動扔出去?
    那就隻能……製造點別的“麻煩”?
    林辰的腦子開始以某種上輩子寫代碼(以及這輩子摸魚)時都未曾有過的速度運轉起來。他回憶著外門的規矩,王管事的性格,其他弟子的日常,各種瑣碎的細節在腦海中碰撞、組合。
    一個模糊的、帶著風險但或許可行的計劃,漸漸成形。
    他需要幾樣東西:一點無關痛癢但足夠煩人的“小混亂”,一個合適的時機,以及……一個不在場證明。
    正思忖間,屋外傳來一陣略顯嘈雜的腳步聲和說話聲,方向似乎是朝著他們這片偏僻的外門弟子居住區來的。其中,似乎還夾雜著王管事那熟悉的、略帶不耐的幹啞嗓音。
    林辰心頭一跳——來了!比他預想的還快!
    他噌地站起身,動作太快牽扯到酸痛的肌肉,又是一陣齜牙咧嘴。但他顧不上了,迅速掃視屋內,確認瓦罐的偽裝完好,自己身上趙大虎的袍子雖然不合身但至少穿著,早上偷藏饅頭和空碗的痕跡也清理掉了。
    他快步走到門後,耳朵貼在粗糙的木板上,仔細傾聽外麵的動靜。
    “……都機靈點!仔細搜!尤其是那些犄角旮旯、平時沒人去的地方!”是王管事的聲音,帶著一貫的嚴厲,“內門師兄和……上麵的貴人說了,昨夜異象可能有餘波未平,或有邪祟異物趁機潛入!各屋各舍,都要排查隱患!”
    “是!”幾個弟子雜亂的應和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似乎是在挨家挨戶地查看。林辰聽到隔壁趙大虎房門被拍響,王管事問了幾句,趙大虎大聲回答著,聲音洪亮。
    林辰深吸一口氣,知道躲不過去了。他定了定神,臉上迅速調整出一副剛剛睡醒(雖然精神確實萎靡)、帶著點茫然和恭敬的表情,然後主動拉開了房門。
    門外,王管事背著手站在小院中央,幹瘦的臉上沒什麽表情,眼神卻像鷹隼般銳利地掃視著周圍。他身後跟著兩個外門弟子,臉上帶著幾分緊張和好奇。更遠處,還有幾個穿著內門服飾、氣息明顯強出一截的弟子在逡巡,目光不時掃過這片低矮破舊的房舍。
    “王執事。”林辰躬身行禮,聲音恰到好處地帶著點沙啞(昨晚累的,以及緊張的)。
    王管事的目光落在林辰身上,上下打量,尤其在看到他身上那件明顯短了一截的灰袍時,停頓了一下,眉頭幾不可查地皺起。
    “林辰。”王管事開口,聲音平淡,“你屋裏就你一人?”
    “是,就弟子一人。”林辰垂首回答。
    “昨夜可曾聽到或看到什麽異常?有無感覺不適,或者……屋裏多了什麽不該有的東西?”王管事的問題很直接,目光如炬,似乎想從林辰臉上看出端倪。
    林辰心裏打鼓,但臉上努力維持著鎮定,甚至還恰到好處地露出一點後怕和疑惑:“回執事,昨夜……昨夜弟子睡得沉,隻隱約聽到些雷聲似的響動,還以為是做夢。今早起來,除了身上有些酸痛,倒沒覺得有什麽異常。屋裏……還是老樣子。”他頓了頓,像是忽然想起什麽,補充道,“就是窗欞好像被風吹得鬆了些,吱呀響。”
    他回答得中規中矩,符合一個資質低劣、不受重視、大概率在睡覺的外門雜役該有的反應。
    王管事盯著他看了幾秒,沒看出什麽明顯破綻,便點了點頭:“嗯。我們要進屋看看,例行檢查。”
    “是,執事請。”林辰側身讓開,心卻提到了嗓子眼。
    王管事帶著兩個弟子邁步進屋。小屋一覽無餘,陳設簡單到寒酸。王管事的目光像探照燈一樣掃過床鋪、木桌、牆角堆的破爛……最終,落在了牆角那個瓦罐上。
    林辰的呼吸幾乎停滯,全身肌肉繃緊,暗中祈禱小麻煩千萬別在這時候發出任何聲音,或者那層微光別透出來。
    王管事走了過去,用腳踢了踢瓦罐旁邊的碎磚,發出哐啷的聲響。瓦罐紋絲不動。
    “這些破爛,堆在這裏作甚?”王管事語氣帶著不滿,“外門雖不比內門,也要整潔有序!回頭收拾了!”
    “是,弟子回頭就收拾。”林辰連忙應道,背上冷汗涔涔。
    王管事又掃了一眼其他地方,沒發現什麽異常,似乎失去了興趣。他轉身朝外走,隨口問道:“你身上這袍子,怎麽回事?我記得昨日見你,穿的好像不是這件?”
    來了!關鍵問題!
    林辰心念電轉,臉上卻適時地浮現出恰到好處的窘迫和一絲慌亂,聲音也低了下去:“回……回執事,弟子那件袍子……昨日不小心,弄……弄破了。這件是……是找趙大虎師兄暫借的。”他故意說得含糊,重點強調“弄破了”,而不是“丟了”或“在哪”。
    “破了?”王管事停下腳步,轉過身,眼神變得審視,“如何破的?破在何處?”
    林辰低下頭,搓著手,顯得更加不安:“弟子……弟子昨日去後山……撿柴火,不小心被樹枝……劃破了好大一道口子,實在沒法穿了。”他故意把“後山”兩個字說得很輕,但足夠讓人聽清,並且沒有具體說明是後山哪裏,也沒說袍子現在的下落(破了自然可能扔掉或放著)。
    果然,王管事一聽到“後山”二字,眼神立刻銳利起來,追問道:“後山?昨日何時去的?可曾見到什麽?”
    “大概是……午後吧?”林辰裝出努力回憶的樣子,“弟子就去山腳那片林子撿了點枯枝,沒往裏走。沒……沒見到什麽特別的。”他回答得小心翼翼,既承認去了後山(增加真實性),又把自己活動範圍限定在相對安全的“山腳林子”,並且表示什麽都沒看見(撇清關係)。
    王管事盯著他,似乎在判斷話語的真假。後山範圍很大,外門弟子偶爾去山腳撿柴也是常事,時間上也和異象發生(深夜)錯開。林辰的表現——窘迫、不安、回答謹慎——也符合一個犯了小錯(弄破公物)、又怕牽扯進大事的底層弟子該有的反應。
    片刻後,王管事似乎接受了這個說法,或者說,眼下有更重要的搜查任務,他沒太多精力深究一件外門袍子的小事,尤其當事弟子已經給出了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破了),並且主動提到了敏感地點(後山)卻又表示一無所知。
    “袍子破損,按例需扣罰貢獻點,或照價賠償。”王管事公事公辦地說道,但語氣不算嚴厲,“念你初犯,且非故意,此次暫不深究。限你三日之內,將破損袍子上交雜物堂核銷,並補領新的。若有延誤,數罪並罰!”
    “是!多謝執事寬宥!弟子一定按時辦理!”林辰連忙躬身,語氣帶著感激和如釋重負。心中卻想:上交破損袍子?我上哪給你找去?不過三天時間,足夠他再想辦法周旋了。
    王管事不再多說,帶著人出了屋子,繼續檢查下一間。
    直到腳步聲遠去,林辰才猛地鬆了一口氣,感覺腿都有些發軟。他迅速關上門,背靠著門板滑坐到地上,大口喘氣。
    第一關,算是暫時糊弄過去了。雖然埋下了“上交破損袍子”這個新的隱患,但至少爭取到了三天時間,而且沒有引起對瓦罐的懷疑。
    他看向牆角,瓦罐依舊安靜。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他總覺得罐口那幾片破布,似乎比剛才……翹起了一點點?
    他心中一緊,連忙爬過去,小心地掀開偽裝查看。
    瓦罐裏,小麻煩依舊蜷縮著,似乎睡得很沉。身上的月白微光平穩地流轉著,比之前好像……更凝實了一點點?罐底墊著的汗巾上,除了灰塵,似乎還多了一點極其細微的、晶瑩的、仿佛星塵般的粉末,散發著極淡的、清冷的氣息。
    林辰愣了一下,用手指沾起一點粉末,指尖傳來微涼的觸感。這……是什麽?小麻煩身上掉下來的?還是她“恢複”過程中產生的?
    沒等他細想,那粉末接觸到他的皮膚後,竟然緩緩地、無聲無息地融了進去,消失不見。緊接著,一股極其微弱的、清涼的氣流順著他指尖的經脈,向上遊走了一小段,然後消散在他那斑駁的靈力中。
    林辰驚訝地發現,自己手臂上幾處昨天攀岩時被碎石劃破的、火辣辣疼著的細小傷口,傳來一陣清涼舒適的感覺,疼痛似乎減輕了些許,傷口邊緣也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相對於正常恢複)收斂了一點點。
    “這……”林辰瞪大眼睛,看看自己的手指,又看看瓦罐裏沉睡的小麻煩。
    這粉末……有微弱的療傷效果?還是說,僅僅是她身上泄露出來的一絲、被稀釋了無數倍的……高維能量殘餘?
    不管是哪種,這似乎……是個意外發現?
    沒等林辰從這新發現中理出頭緒,屋外遠處,忽然傳來一陣明顯的騷動和驚呼聲!
    “走水了!走水了!雜物堂東側的柴房冒煙了!”
    “快!快去打水!”
    “怎麽回事?好端端的怎麽會起火?”
    王管事的厲喝聲也夾雜其中:“慌什麽!快滅火!其他人守好各自位置,警惕調虎離山!”
    林辰心頭一跳,雜物堂柴房?那個位置……離弟子居住區有點距離,但卻是存放許多日常雜物和部分低階靈材的地方,平時也有人看管,怎麽會突然起火?而且偏偏在這個敏感的時候?
    他腦海中瞬間閃過自己剛才那個模糊的計劃——“製造點別的麻煩”。
    難道……有人和他想到一塊去了?還是說,這火真的隻是意外?或者……是那些搜查者故意製造混亂,方便暗中行動?
    無論如何,這突如其來的火情,毫無疑問吸引了包括王管事在內的大部分巡查人員的注意力。對他來說,這或許是件好事,能進一步減輕他這邊的壓力。
    林辰小心地將瓦罐重新偽裝好,然後走到窗邊,透過破舊的窗紙縫隙向外望去。
    隻見遠處雜物堂方向,隱約有黑煙升起,不少弟子正提著水桶慌亂地跑過去,王管事和內門弟子的身影也在其中。他這片居住區附近,巡查的人明顯少了。
    暫時安全了。
    林辰退回床邊坐下,揉了揉依舊酸痛的額角。
    袍子的危機暫時拖延,搜查的焦點被轉移,小麻煩看起來狀態穩定(甚至好像還在緩慢“恢複”?),還意外發現了那可能有療傷效果的奇異粉末……
    局麵似乎……沒有變得更糟?
    但他很清楚,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短暫的間歇。仙界使者的搜查不會停止,小麻煩的存在是顆定時炸彈,係統的狀況不明,他自己的修為和資源更是捉襟見肘。
    “退休啊退休……”林辰望著破舊的屋頂,喃喃自語,“你怎麽就……越來越遠了呢?”
    牆角瓦罐裏,一絲極其微弱的、清冷的月華流光,悄無聲息地順著罐口的縫隙,逸散出來,融入小屋昏暗的光線中,仿佛在無聲地回應著他的歎息。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