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匯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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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九章 匯報
    陳建國推著自行車站在院裏。月光不亮,勉強能看見牆角堆著煤球,院裏有棵老槐樹。
    “車放牆邊。”梁文山指了指,轉身往屋裏走,“進來吧。”
    屋裏更黑。堂屋擺著張舊桌子,左邊屋裏透出煤油燈的光。
    梁文山掀開門簾進了書房。屋子不大,書架上堆滿了書,桌上也攤著不少文件,煤油燈亮著。
    “坐。”梁文山自己先坐下,戴上眼鏡,“這麽晚過來,有事?”
    陳建國把牛皮紙檔案袋放桌上:“梁書記,我來說說有人破壞改革、打壓個體戶的事。”
    梁文山沒接袋子:“你是躍進大隊種蘑菇的陳建國?”
    “是我。”
    “省報上登過你。”梁文山從文件裏翻出張報紙,“文章寫得還行,但沒寫你遇到的難處。說吧,從頭說。”
    陳建國就開始講了。從春天決定種蘑菇講起,講到失敗,講父親自己搞試驗,講工商局刁難,講在行署門口等三天,講匿名信,講王二柱搞破壞,講有人說蘑菇有毒,講稅務局要查賬,講信用社的貸款合同有坑,講農科所要合作,講今晚拿到的證據。
    他講了挺長時間。梁文山一直聽著,偶爾在本子上記兩筆。
    “證據都在這兒了。”陳建國把袋子往前推了推。
    梁文山拿起袋子:“你想要什麽結果?”
    陳建國坐直了:“我不要誰下台,也不要誰受處分。”
    “那你要啥?”
    “我要個公平。”陳建國聲音很穩,“要是種蘑菇得靠送禮、站隊才能幹下去,那改革不就白改了?要是老實做事的總吃虧,會鑽營的總得利,政策再好有啥用?我就想讓想做事的人能安心做事。”
    屋裏靜了會兒。煤油燈劈啪響了一聲。
    梁文山摘下眼鏡揉了揉眼睛,打開袋子看材料。他看得很仔細,看到孫科長那兩張紙條時,停了好一會兒。
    看完,他把材料裝回去站起來:“你等會兒。”
    他出去打電話了。陳建國聽見堂屋有動靜。
    “老劉嗎?我梁文山。現在來我家一趟,一個人來。”
    “張所長嗎?我梁文山。帶上本子來我家,別讓人知道。”
    梁文山回來坐下,給陳建國倒了杯水:“他們一會兒到。”
    陳建國接過水喝了口。
    “你今年二十幾?”梁文山問。
    “二十三。”
    “我二十三那會兒在公社當文書。”梁文山看著煤油燈,“那時也想幹點事。後來運動來了,好多事幹不成。現在政策好了,可底下有些人想法還沒轉過來。”
    他沒再說下去。
    大概二十分鍾後,院裏有人來了。劉主任先到,頭發亂著,一看就是剛從床上起來。
    “梁書記,這是……”劉主任看見陳建國,愣了愣。
    “坐。”梁文山說,“小陳,你把剛才說的跟劉主任再說說。”
    陳建國又說了一遍。劉主任聽著,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剛說完,張所長也到了,眼裏有血絲。
    三個人聽完,劉主任先開口:“梁書記,李副主任在市裏有人,他老領導是市財政局的……”
    “我知道。”梁文山打斷他,“老劉,你怕了?”
    劉主任張張嘴,沒說出話。
    “老張,”梁文山看向張所長,“這些證據,公安上能查實嗎?”
    張所長想了想:“得連夜找人問話做筆錄。”
    “那就現在辦。”梁文山說,“老劉,你去把改革辦的小孫叫來。老張,你讓人去請孫科長和王老栓。我去打電話。”
    “現在?”劉主任看看鍾,淩晨一點多了。
    “就現在。”梁文山站起來,“等天亮了,消息就傳出去了。”
    三個人分頭忙去了。
    書房裏就剩陳建國。他挑了挑燈芯,牆上的影子晃了晃。這半年像走夜路,現在總算看見點亮光了。
    過了一個來小時,院裏又來了人。
    孫副股長先到,看見陳建國點點頭。
    接著是孫科長和王老栓。孫科長凍得直哆嗦,王老栓腿都在抖。
    “別怕。”張所長說,“有啥說啥就行。”
    這時堂屋電話響了。梁文山接完回來說:“市紀委老趙親自帶人來,天亮前到。”
    劉主任吸了口氣:“這麽快?”
    “老趙是我黨校同學,他知道輕重。”
    做筆錄做到淩晨三點。孫科長和王老栓說完按了手印。
    “梁書記,保安劉某那邊已經控製住了。”張所長說。
    淩晨四點,市紀委的車到了。趙書記進門就和梁文山握手,看完材料後一拳捶在桌上:“不像話!”
    他看向陳建國:“小陳同誌,這些情況你敢作證嗎?”
    “敢。”
    “好!”趙書記馬上安排人連夜行動。
    梁文山遞了個饅頭給陳建國:“墊墊肚子。”
    陳建國接過來咬了一大口,這才覺得餓了。
    “梁書記,這事會怎麽處理?”他問。
    梁文山看著院子裏忙活的人:“小陳,你捅了馬蜂窩。但有些馬蜂窩,早該捅了。”
    天快亮時,有了初步結果。保安劉某交代了監視的事,印刷廠保管員說了實話。最重要的是孫科長交出了個小錄音機,裏麵有李副主任指使他的錄音。
    “人證物證都有了。”趙書記說。
    梁文山站起來:“天亮開常委會,我提議對李副主任停職審查。”
    “市裏那邊……”
    “我去說。”梁文山說,“改革是中央定的政策,誰敢攔就是跟中央對著幹。”
    天亮了。陳建國推著自行車出門時,看門的老頭看了他一眼,眼神挺複雜。
    回到躍進大隊,太陽已經出來了。母親在村口等著。
    “建國!你沒事吧?”
    “沒事,媽,回家說。”
    家裏,父親和弟弟都在。陳建國簡單說了說經過。
    父親點點頭:“菌包該翻麵了,我去棚裏看看。”
    弟弟眼睛亮亮的:“哥,你真見著縣委書記了?”
    “見了。”
    “他說啥?”
    陳建國想了想:“他說,有些馬蜂窩早該捅了。”
    上午九點多,消息傳開了。李副主任被停職了,市紀委來人了。吳天順的蘑菇攤沒開門。
    信用社老趙主動打電話來,語氣完全變了。陳建國隻說現在不需要貸款。
    中午劉主任來了:“常委會開完了。李副主任停職審查。梁書記打了招呼,讓各部門配合改革。示範基地要擴大,要把你樹成典型。”
    陳建國知道,這一關算是過了,但後麵還有更難的。
    三天後,梁書記親自來躍進大隊,看了大棚和操作手冊。
    “縣裏決定把示範基地擴大到五十畝。貼息貸款,你要多少給多少。”
    “謝謝梁書記。”
    “別謝我。”梁書記看著遠處的大棚,“這是你自己掙來的。但現在你站到台前了,多少雙眼睛看著。你得做得更好,不能出錯。”
    下午省農科院來談合作。傍晚陳建國收到一封信,省裏寄來的,讓他去開會發言。
    父親問:“省裏來的?說啥?”
    “讓我去省裏開會。”
    “去省裏說話?說啥?”
    陳建國看著遠處的大棚:“說真話。說咱們怎麽種蘑菇,遇到了啥,怎麽走到今天的。”
    父親沉默了一會兒:“該說。得讓上麵知道底下是咋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