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下):禦書房內的警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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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糧種案的風波,在沈硯等清流的周旋與女帝的冷處理下,表麵上暫時平息。朝廷撥出專款補償受災農戶,嚴懲了幾個“辦事不力”的郡縣小吏,算是暫時給天下人一個交代。
    然而,真正的暗流從未停止湧動。
    深夜,女帝的禦書房內燭火通明。案頭除了堆積如山的奏章,還多了一份來自暗衛的密報。女帝纖細卻帶著不容置疑力量的手指,正輕輕點在那薄薄的幾頁紙上。
    密報上的線索,零碎卻指向明確。劣質糧種的源頭,最終指向了隴西李氏控製的幾個軍需倉庫;負責調運的地方官吏,或多或少都與李氏有著千絲萬縷的聯係;而幾筆說不清道不明、在關鍵時刻起到推動作用的銀錢流向,其最終經手人的身份,在經過層層偽裝後,隱隱約約,竟都指向了那個最不可能的人——她那個看似隻知風月、玩世不恭的幼子,李玄。
    女帝合上密報,靠向龍椅,閉上眼,指尖揉著眉心。燭光在她依舊美麗卻染上風霜的臉上跳躍,投下深深的陰影。她想起了李玄幼時聰慧伶俐的模樣,想起了他第一次拉弓射中靶心時,跑到她麵前邀功的燦爛笑容。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那個孩子變成了如今這般模樣?是隴西李氏無休止的野心灌輸?還是她身為帝王,對那個流淌著李氏血脈的兒子的刻意疏遠與防備?
    翌日,禦書房。
    李玄依舊是那副散漫不羈的模樣,行禮時帶著三分慵懶,七分隨意,仿佛對這次召見渾不在意:“兒臣參見母帝,不知母帝召見,所為何事?”
    女帝沒有抬頭,依舊批閱著奏章,朱筆劃過紙張的聲音在寂靜的房間裏格外清晰。她仿佛隨口一問,聲音平淡無波:“近日,朕聽聞你常流連於西市那些三教九流之所。”
    李玄心中微凜,麵上卻笑得更深,帶著恰到好處的紈絝之氣,甚至還往前湊了湊,壓低聲音,像是分享什麽趣聞:“不過是些有趣的新鮮玩意兒,比宮裏死氣沉沉的好玩多了。母帝您是不知道,西市新來了個胡商,帶的玩意兒稀奇得很……母帝若感興趣,兒臣明日給您尋些來解悶?”
    “啪!”
    朱筆被輕輕擱在白玉筆山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響,打斷了他故作輕鬆的話語。
    女帝抬起頭,目光如古井深潭,平靜,卻深不見底,直直地看向他,仿佛能穿透他所有的偽裝,看到那顆被權勢和怨恨侵蝕的心。“李玄,”她喚了他的全名,摒棄了所有親昵的稱謂,隻剩下帝王的威嚴,“你自幼聰慧,遠勝常人。”
    她頓了頓,每一個字都清晰而沉重:“這份聰明,該用在正途。”
    她拿起手邊一本早已準備好的、書頁泛黃的《通典》,命侍立一旁的內侍遞到他麵前。那本書厚重而古樸,象征著秩序、傳承與正道。
    “多讀讀聖賢書,明事理,知進退。”女帝的聲音依舊平穩,卻帶著無形的千鈞壓力,“收斂心性,莫要學那些旁門左道,辱沒了皇室顏麵,也……”
    她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目光似乎有瞬間的複雜,但那情緒消失得太快,快得讓人以為是錯覺。最後一句,她說得極輕,卻像最沉重的鼓槌,敲在李玄的心上:
    “也辜負了朕對你的期望。”
    李玄俯身,雙手接過那本冰冷的、象征著“正途”的典籍。指尖在接觸到書冊的瞬間,幾不可察地微微一顫,泛起一絲涼意。
    他聽懂了。
    這不是尋常的訓誡。這是警告。是她在告訴他,她已知曉糧種案背後有他的影子,知曉他在暗處的那些動作。這甚至可能是她最後一次,試圖以母親的身份,將他從那條充滿陰謀與毀滅的歧路上,拉回她所期望的、屬於皇子的“正軌”。
    他深深扶手,將頭埋得很低,掩去眸中所有翻湧的、混雜著震驚、不甘、憤怒與一絲連他自己都不願承認的刺痛的情緒。他的聲音無比恭順,甚至帶著一絲恰到好處的惶恐:
    “兒臣謹遵母帝教誨。”
    然而,當他退出禦書房,站在殿外明媚卻仿佛毫無溫度的陽光下,看著手中那本厚重得令人窒息的《通典》,嘴角卻緩緩勾起一抹冰冷刺骨的嘲諷。
    期望?
    他在心底無聲地冷笑,那冷笑幾乎要凍僵他的血液。
    母帝,您的期望,何曾真正分給過我這個流淌著“李氏”血脈的兒子?您的眼裏,永遠隻有嫡出的鳳錚和鳳瑤,隻有她們才是您江山社稷的延續。而我,不過是您平衡隴西李氏的一枚棋子,一個您隨時可以為了您的“正道”而舍棄的、帶有汙點的兒子。
    陽光將他的影子在冰冷的宮磚上拉得很長,卻絲毫照不進他眼中已然凝結的沉沉寒冰。他將那本書緊緊攥在手中,仿佛攥緊了對這所謂“正道”與“期望”的徹底決裂和背離。
    那條通往至高之位的路,既然陽光照不進去,那他便在陰影中,用自己的方式,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