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鄉村酒桌:回憶與承諾改寫的人生軌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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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那個悠悠而又滄桑歲月裏,康虎子平日裏最喜歡的事情,就是在晚飯時分與讀書人任意一起小酌幾杯,談天說地。
    “盛子,去請任老師來吃飯!”每到晚飯前,康虎子總會扯著他那洪亮的嗓門,吩咐兒子康盛去把任意請來。康盛是個憨厚老實的小夥子,每次聽到父親的話,都會麻溜地應一聲,然後撒開腳丫子往任意的住處跑去。
    任意是從城裏來的大學生,溫文爾雅,知書達理。他有時會跟著康盛過來,有時則會找個借口推辭。就算來了,也總是說自己已經吃過飯了,隻是象征性地吃上那麽一點點,然後陪著康虎子邊吃邊聊。他們喝的酒,是零打散裝的白酒,度數高得很,一入口便嗆得人喉嚨生疼。桌上的菜也極為簡單,無外乎是自家菜園裏種的青菜、黃瓜。
    康虎子最喜歡聊的,就是他當年打仗的那些事兒。他繪聲繪色地描述著戰場上的槍林彈雨、衝鋒陷陣,仿佛那些驚心動魄的場景就發生在昨天。任意則會跟他說說城裏的見聞,什麽新修了馬路、開了商店,還有那些時髦的玩意兒。剛開始的時候,兩人還會認真地聽對方說話,時不時地插上幾句,可沒過一會兒,就各自沉浸在自己的話題裏,自顧自地說著。
    回臨江的前一天下午,任意剛把行李收拾妥當,正想坐下來歇一歇。不要康盛過來請,康虎子自己就風風火火地跑了過來。他一把拉住任意的胳膊,大聲說道:“任老師,走,去我家吃飯!”此時,太陽還高高地掛在西邊的天空,時間好像還不到五點。
    任意有些猶豫地說:“康大哥,這時間還早呢……”康虎子卻不容他拒絕,拉著他就往外走:“早啥早,今天可得好好聚聚!”
    到了康虎子家,任意發現今天的情況和往常大不一樣。桌上擺著的酒,不再是零打的散裝白酒,而是八毛一分的瓶裝“乙種白酒”。菜也豐富了不少,有炒雞蛋、蒸鹹肉,還有幾條紅燒小魚。那小魚是康盛領著幾個弟弟,跑到村頭的小池塘裏摸來的。他們挽起褲腿,在水裏摸了大半天,才抓到了這麽幾條小魚。
    康嫂子在一旁吆喝著孩子們:“快吃飯,都別磨蹭!雞蛋一人隻能吃一口、鹹肉也隻能吃一片瘦的,都省著點吃。”孩子們聽了,都乖乖地圍坐在桌旁,眼睛卻很誠實時不時地瞟向那些好吃的菜。
    任意和康虎子麵對麵坐下,兩人打開酒瓶,倒上酒,慢慢地喝著。喝著喝著,他們便回憶起了過去的點點滴滴。那些一起度過的日子,有歡笑,有淚水,有困難,也有溫暖。回憶著回憶著,兩人的眼圈都漸漸紅了起來。
    任意端起酒杯,手有些微微哆嗦。這不僅僅是因為喝多了酒,更是因為他動了真感情。他看著康虎子,真誠地說道:“康大哥,這杯我幹了,您隨意。感謝這幾年您對我的照顧!說真的,要不是您,我在這鄉下還不知道怎麽過呢。”
    康虎子也端起酒杯,一飲而盡,然後拍了拍任意的肩膀,說:“任老師,你這說的啥話,咱們這幾年處得跟親兄弟似的,還說啥感謝不感謝的。”
    任意接著說:“康大哥,聽我說。現在高考恢複了,孩子們還是要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考上的話,有一個算一個,學費我出。畢業後好好為人民服務!”
    康虎子家有五個兒子,前四個兒子幹農活都是一把好手,使起蠻力來沒話說。可一到讀書的時候,就犯困得厲害。奇怪的是老五康樂,他長得文文弱弱的,手無縛雞之力,農活、趕車、磨豆腐啥的,他一樣都不行。但在學習上,他卻有著極高的天賦,成績始終在年級前幾名。前村後莊的老鄰居們都紛紛斷言,這小子將來肯定有文化!
    任意沒有食言。後來,康樂考上了大學,他的學費和生活費真的都是任意出的。那個時候,任意已經成為了臨江市委書記。不過,任書記不準康樂對別人說他們之間的這層關係。他希望康樂能夠憑借自己的本事去奮鬥,去成長。
    時光飛逝,轉眼間康樂就讀到了大三。這一年,任意離開了臨江,去省人大當副主任了。
    研究生畢業的時候,康樂不想再麻煩任老師。他和其他同學一樣,背著書包,拿著簡曆,去參加各種招聘會。康樂本科讀的是財務會計,研究生讀的是經濟管理。在選擇工作單位的時候,他著實糾結了一番。財政、稅務、審計、商業銀行,這些單位各有各的好處,他不知道該如何抉擇。經過反複思考,他最終確定了去江左縣財政局。他想著,在財政局裏,無論是預算股、金融股還是財務會計股,自己都能發揮所學的專業知識,將來當個財經專家或是查賬高手,再或者是專家兼高手,那該多好啊。
    到了去縣財政局報到的那天,康樂一大早就收拾好東西,滿心歡喜地來到了財政局。可接待人員卻告訴他:“昨天接到通知,康樂同誌的關係轉組織部了。”康樂一聽,頓時愣住了。同批次的同學,有的去了部委辦,有的去了工廠學校,就他一個人去組織部,這是為什麽呢?
    在縣委大院門口,康樂意外地發現大哥康盛在等他。康盛看到康樂,白了他一眼,然後一邊按平常一貫的口氣數落他:“你個呆子,不動腦子,除了讀書啥也不會。”一邊領著他在縣委大院裏一路打聽著去縣委組織部報到。
    康樂心裏又疑惑又緊張,一路上都低著頭,不說話。他實在想不明白,為什麽會突然有這樣的變化。
    到了組織部辦公室,康樂機械地拿出介紹信、學曆證明等材料,聲音有些顫抖地說:“我是來報到的。”接待同誌熱情地站起來,笑著說:“康樂同誌啊,歡迎歡迎!根據你們這一批次學生的情況,綜合考慮你的學曆、政治麵貌、在校表現、家庭情況等,決定你暫不去財政局報到。現在征求你的意見,請在縣委辦公室、縣委組織部選一個你認為你合適的單位。準備安排你去……”
    康樂原本反複考慮的都是財政局裏某個部門的崗位,現在突然要他在縣委辦和組織部之間做選擇,這太突然了,他的腦袋一下子懵了,不知道該如何作答。他張了張嘴,卻什麽也沒說出來。
    就在這時,一個低沉的江左口音快速應聲到:“我們康樂考慮去縣委辦公室學習、工作。謝謝領導!”原來是大哥康盛。為了配合這果斷的語氣,康盛像列寧同誌下決心一樣,左手豎插入上衣口袋,右手在空中向前下方猛地劈砍,動作軌跡短促有力,仿佛在象征著“快刀斬亂麻”的決斷力。隻聽“啪”的一聲脆響,這手劈在了康樂的後腦勺上。
    康樂被這突如其來的一下打得回過神來,他看了看大哥,又看了看接待同誌,隻好點了點頭。
    就這樣,康樂開始了他的秘書生涯。他不知道未來等待他的會是什麽,但他明白,從這一刻起,他的人生將翻開新的一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