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離歌與星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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離歌與星諾 二月的暖陽,終於開始有了幾分力道,悄悄融化了屋簷下懸垂的冰棱。鬆花江厚實的冰層下,也隱約傳來了春水湧動的細碎聲響。萬物複蘇的跡象,對這座冰城而言,卻像是一場盛大告別的前奏。
距離雪兒返校的日子,就像江麵解凍前的最後一塊浮冰,輪廓清晰可見,無可避免地,正一天天向消融的終點逼近。空氣裏,凜冽的寒意尚未散盡,卻已悄然混入了一絲名為離愁的因子,無色無味,卻比任何氣息都更易浸入人心。
自從那夜冰燈下的“我等你”和那個輕如蝶翼的吻之後,兩人之間的關係進入了一種全新的、蜜糖般的階段。顧北方依然是沉默的,但那沉默不再是隔絕兩人的冰牆,而是沉澱下來的、獨屬於他的溫柔內斂。他會更自然地牽起她的手,穿過中央大街熙攘的人潮,仿佛牽住了全世界;會在她對著冰糖葫蘆眼睛發亮時,默不作聲地買下最大最紅的一串,不容分說地塞進她微涼的手心;會在工作室畫圖到深夜,因為她一句“記得吃晚飯”的短信,而真的放下手中的筆,認真地拍下一碗熱氣騰騰的泡麵照片發過去,照片裏還配了兩個字:好的。
雪兒則像一隻闖入冬境的雀鳥,貪婪地收集著關於他、關於這座北國冰城的一切光影與記憶。她用手機拍下他專注雕刻時,燈光勾勒出的堅毅側影;拍下兩人在索菲亞教堂廣場前,被成群白鴿環繞的瞬間;拍下清晨第一縷陽光透過冰花,在他工作室投下的斑駁光影;甚至拍下他偶爾被她逗笑時,嘴角那抹轉瞬即逝,卻足以讓她心跳漏掉一拍的弧度。
她知道,離別是為了更好的重逢。但理智是清醒的旁觀者,情感卻是沉溺其中的當局者。
臨走前的一天,顧北方沒有去工地,也沒有窩在工作室。他騎著已經修好的摩托車,載著雪兒,去了一個她從未去過的地方——哈爾濱近郊的一處白樺林。
冬季的白樺林,褪盡了所有繁華,隻剩下無數銀白色的樹幹筆直地指向蒼穹,像一片凝固的、向上的火焰。林間的積雪很深,純淨得未曾沾染一絲塵埃。午後的陽光穿過疏朗的枝椏,在雪地上篩下萬千躍動的碎金,靜謐得仿佛能聽到雪花飄落的聲音。
“這裏好美……”雪兒踩在厚厚的積雪上,發出“嘎吱嘎吱”的聲響,她仰頭看著那些白樺樹,它們像一群沉默而優雅的衛士,守護著這片土地的寧靜,“像是童話裏的世界。”
顧北方跟在她身後,目光柔和得能融化冰雪。“小時候,常來這裏。”他難得地提起過去,“這裏很安靜。”
雪兒能想象,年幼的他,或許就是在這片寂靜的白樺林中,學會了與自然、與孤獨相處,才培養出那份與冰雪和雕刻為伴的沉靜心性。她走到一棵特別粗壯的白樺樹前,樹幹上有著天然形成的、酷似眼睛的紋路。
“我們來做個記號吧?”雪兒忽然轉過身,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從口袋裏掏出一把小巧的折疊刀——那是她之前在他工作室好奇把玩時,他隨手送給她防身的小玩意。
顧北方看著她手中的刀,眼神裏帶著一絲疑惑。
雪兒走到樹前,小心翼翼地、用並不熟練的手法,在樹皮上刻起來。她刻得很慢,很認真,仿佛在進行一項神聖的儀式。顧北方走近幾步,看清了她刻下的內容——一個簡單的愛心,裏麵是兩個歪歪扭扭的字母:G&Y。
顧北方的心髒,像是被一隻凍僵的蝴蝶用盡全力扇動了一下翅膀,細微,卻掀起了一場席卷胸膛的颶風。他看著那個幼稚卻無比真摯的圖案,看著女孩凍得通紅卻滿是認真的小臉,一種洶湧的、幾乎要將他淹沒的情感澎湃在胸間。
雪兒刻完,收起小刀,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那個粗糙的圖案:“刻得不好看……但是,這樣就算我回去了,它也會一直在這裏,幫我們記住今天。”
她的話音剛落,整個人就被一股強大的力量擁入了一個寬闊而溫暖的懷抱。
顧北方緊緊地抱著她,手臂環住她的腰,下巴輕輕抵在她的發頂。這個擁抱,突如其來,卻又仿佛醞釀了許久,帶著他全部的力量和那些未曾說出口的千言萬語。
雪兒愣住了,隨即,巨大的幸福感和離別的酸楚交織著湧上心頭,讓她瞬間濕了眼眶。她伸出手,緊緊地回抱住他精壯的腰身,將臉深深埋進他帶著冷冽鬆木氣息和淡淡煙草味的懷抱裏。這是他們之間第一個真正意義上的、緊密無間的擁抱。
“我會想你。”他的聲音低沉地在她頭頂響起,帶著一絲不易察覺的沙啞。這簡單的四個字,從他口中說出,卻重逾千鈞,是他所能給予的,最深沉的告白。
“我也會想你,每一天都想。”雪兒的聲音悶在他懷裏,帶著哽咽。
他們在寂靜的白樺林中相擁了許久,像兩棵相互依偎的樹,任憑陽光和樹影在身上流轉。那個刻在樹上的簡單圖案,成為了這個冬日午後,最沉默也最堅定的見證。
晚上,顧北方送雪兒到火車站。站台上的燈光慘白而明亮,將南來北往的旅客麵孔照得模糊不清,唯有離別的愁緒,在喧囂的人潮中愈發清晰可辨。雪兒強忍著眼淚,一遍遍地檢查著車票,說著無關緊要的叮囑。
“到了發信息。”
“嗯。”
“路上小心。”
“嗯。”
“照顧好自己。”
“你也是。”
廣播開始催促旅客上車。雪兒知道,不能再拖了。她抬起頭,紅著眼眶,努力對他露出一個笑容:“顧北方,等我畢業。等我再來的時候,就不是遊客了。”
顧北方深深地看著她,仿佛要將她的模樣刻進心裏。他伸出手,用指腹輕輕擦去她眼角即將滑落的淚珠,然後,從大衣內側的口袋裏,掏出一個小東西,塞進她的手裏。
那是一個小小的冰雕掛墜,晶瑩剔透,雕刻的正是她那晚在風雪中奔向他的模樣,線條簡潔,卻生動地捕捉住了那一刻的急切與堅定。掛墜被打磨得十分光滑,中心穿著一根紅色的細繩。
“這是我……”雪兒看著手心裏那個小小的、承載著他們共同記憶的冰雕,震驚得說不出話來。他是什麽時候雕的?
“戴著。”顧北方沒有解釋,隻是握了握她的手,將那枚還帶著他體溫的冰雕掛墜緊緊包裹在她的掌心,“它不會化。”
普通的冰自然會化,但這枚小冰雕,顯然經過特殊處理,或者本身就不是普通的水,能夠長久保存。這並非凡冰,而是他取自極寒深處的冰晶,輔以秘法打磨,能鎖住冬日的魂魄,永不消融。
火車汽笛長鳴,最後的催促響起。
雪兒緊緊攥著那枚冰雕掛墜,仿佛攥住了整個北國的冬天和他的心。她最後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仿佛要將他此刻的模樣,連同這座冰城一起,打包進行李,帶回溫暖的南國。
“我走了。”她轉身,快步走向車廂門,不敢回頭,怕一回頭,就再也舍不得離開。
顧北方站在原地,看著她的身影消失在車門後,看著火車緩緩啟動,逐漸加速,最終消失在夜色深處。站台上空蕩下來,隻剩下寒冷的夜風和孤寂的燈光。
他久久地站立著,直到站台工作人員前來提醒,才緩緩轉身。大衣口袋裏,還放著雪兒偷偷塞給他的一張紙條,上麵是她娟秀的字跡和一個南國的地址。
他抬起頭,望著南方那片陌生的星空,心中不再是空寂的寒冷,而是被一種溫暖的、名為“等待”的希冀所填滿。
南國的星光,終究照不進北國的漫長冬夜。但他知道,在遙遠的南方,有一顆屬於他的星星,已經點亮,正為他一個人,徹夜閃爍。
第9章離歌與星諾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