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 陸遜的對策2

字數:6128   加入書籤

A+A-


    酉水河穀·三日後
    蔣文站在鹽鐵坊外,看著眼前景象,久久無言。
    這是一片依山搭建的工坊區。左側是鹽坊,十幾個大木槽排列,槽中鋪著細沙,山泉引入,在日光下蒸發結晶。幾個婦人正用木耙收鹽,雪白的鹽粒堆成小山。
    右側是鐵坊,三座土法高爐冒著青煙。鼓風用的是水車帶動的皮囊,呼哧呼哧作響。十幾個鐵匠赤著上身,揮錘打鐵,叮當聲不絕於耳。他們在打造農具——犁頭、鐮刀、鋤頭。
    最讓蔣琬震驚的,是工坊旁的一塊木牌。牌上寫著《鹽鐵坊管理條則》,字跡工整:
    “一、坊中工匠按技藝分等,一等匠月工分三百,二等二百,三等一百五十。工分可換糧、布、鹽、鐵器。
    二、坊中產出,三成歸公,七成按工分分配。
    三、坊設工匠會,每月選舉管事,管事可參與政務會議。
    四、……”
    “這……”蔣文轉頭看劉啟,“這些匠人,都是自願的?”
    “自願。”劉啟點頭,“鹽坊的多是附近寨民,鐵坊的有軍中工匠,也有來投的民間好手。那位獨臂的老師傅,以前是江陵官坊的大匠,吳軍入城時他不願降吳逃進山,現在是一等匠,帶五個徒弟。”
    蔣文沉默。他又被帶到一處竹棚——那是“識字班”。棚裏坐著三十多人,有士兵,有寨民,有婦人,甚至有白發老者。教書的是個年輕文士,正在黑板上寫“田、地、糧、鹽”幾個字。
    “認識字的,以後能當記賬、當文書。不認字的,學了能看懂布告、算清工分。”劉啟解釋,“關將軍說,百姓不能永遠是瞎子、聾子。”
    最後,他們來到酉水河穀中央的空地。這裏正在召開“百姓大會”。
    空地上坐了兩百多人,蠻漢皆有。前方搭了個木台,台上坐著五個人——關嶽、阿朵、劉啟、一個寨老頭、一個中年婦人。台下眾人正在爭論,聲音嘈雜。
    “我不同意!”一個土家漢子站起來,臉漲得通紅,“酉水上遊的荒地,憑什麽先分給新來的漢人?我們寨子人多地少,也該分!”
    關嶽沒說話。阿朵開口了,聲音清亮:“岩虎大哥,你寨子人多,但壯丁也多。新來的趙五他們四十幾人,多是老弱,不開荒種糧,冬天就得餓死。地分給他們,他們種出糧食,按規矩交三成公糧,剩下的大家都能換。這道理,上次大會不是說清楚了?”
    那漢子噎住,悻悻坐下。
    又一個漢人老者站起:“君侯,鹽坊這個月產鹽兩千斤,按規矩該留六百斤做公儲。但軍中要五百斤,各寨預支四百斤,公儲隻剩一百斤了。萬一有事,不夠啊!”
    劉啟翻開賬本:“陳伯,軍中要鹽是醃肉備戰,各寨預支是因為秋收換鹽的人多。下個月鹽坊能增產,公儲會補回來。賬目在這裏,大家可以看。”
    老者湊過去看了看賬本,點點頭坐下。
    蔣文站在外圍,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裏是軍隊?這分明是……一個小型的、運轉中的政體。爭吵,但講道理;有規矩,但可討論;有權威,但受監督。
    會議持續了一個時辰,解決了七件事——分地糾紛、鹽鐵分配、民兵輪訓、秋收組織、甚至兩家寨民的口角。
    散會後,關嶽走下木台,徑直走向蔣文。
    “蔣先生,”他拱手,臉上帶著笑意,“看了三天,感覺如何?”
    蔣文深吸一口氣,撩衣跪倒:“將軍!蔣文願效犬馬之勞!此間氣象,非漢非吳,直如古之堯舜治世!文雖不才,願執筆為刀,助將軍將此道,傳於天下!”
    關嶽扶起他,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道還遠。但我們,正在路上。”
    ……
    鬼見愁峽穀·十五日後
    夜色如墨。
    鬼見愁峽穀是武陵山北側一處險要,兩側崖壁如刀削,穀底寬僅三丈。這裏是通往野人山大營的必經之路之一。
    此刻,峽穀北口,八百餘人影正在悄悄移動。他們黑衣黑褲,臉上塗著泥炭,手腳並用,在崖壁的裂隙和灌木間攀爬。為首的是個精悍的中年人——習禎的族弟習珍。
    “還有多遠?”習珍壓低聲音問。
    身後一個向導模樣的人,指著峽穀深處:“穿過這道峽穀,再往南十裏,就是酉水河穀。關羽的鹽鐵坊就在河穀西側。”
    習珍點頭,眼中閃過一絲狠厲。他帶的這八百人,都是習家蓄養的死士和軍中挑選的銳卒。他們任務明確:扮成商人和難民潛入酉水河穀,破壞鹽井和鐵坊,若有機會,刺殺關羽。
    隊伍繼續前進。峽穀內寂靜無聲,隻有風聲嗚咽。
    忽然——
    “哢嗒。”
    一聲輕微的機括聲,在寂靜中格外清晰。
    習珍臉色一變:“停!”
    話音剛落,前方崖壁上,幾十捆浸過油脂的幹柴、幾十塊巨石轟然滾落!巨石裹挾著泥士灌木,如天崩般砸向穀底!
    “退!快退!”習珍嘶吼。
    但已經晚了。巨石封死了前路,也阻斷了退路。八百人被截成三段,困在峽穀中段。
    “中計了!”一個死士驚呼。
    話音未落,兩側崖頂上,火把驟亮!
    關平站在崖頂,冷眼看著下方亂成一團的敵人。他身邊,五百名弓弩手已張弓搭箭。
    “放箭!”關平揮手。
    箭雨傾瀉而下!不是普通的羽箭,而是特製的火箭——箭頭上綁著浸了油脂的布團,點燃後如流星墜落。
    峽穀內瞬間變成火海!黑衣人們無處可躲,慘叫聲、怒罵聲、火焰燃燒的劈啪聲混成一片。
    “衝出去!往南衝!”習珍揮刀格開幾支箭,帶頭往峽穀南口衝。
    南口方向,忽然傳來沉重的腳步聲。
    周倉扛著一柄關嶽近日教工匠新製的陌刀,堵在路口。他身後,二百名重甲步兵列陣,盾牌如牆,陌刀如林。
    “等你多時了。”周倉咧嘴一笑,露出森白的牙齒。
    習珍眼睛赤紅:“殺!”
    兩股人撞在一起!刀光劍影,血花飛濺。
    但戰鬥很快呈現一邊倒。東吳死士雖然悍勇,但困在狹窄穀底,被火攻亂了陣型,麵對重甲步兵的盾牆和陌刀陣,根本衝不出去。
    習珍衝到周倉麵前,一刀劈下!
    周倉不閃不避,陌刀橫掃!刀鋒相交,火星四濺。習珍被震得虎口崩裂,手上的刀瞬間成了兩段。周倉踏步上前,一腳踹在他胸口!
    習珍倒飛出去,撞在崖壁上,吐血不止。
    戰鬥在一刻鍾內結束。八百名東吳死士,死七百九十一,俘虜九人。習珍重傷被擒。
    關平從崖頂索降而下,走到習珍麵前,蹲下身:“誰派你來的?”
    習珍啐出一口血:“要殺便殺!”
    關平也不惱,從他懷裏搜出一封密信。信是陸遜寫給習禎的,內容正是此次刺殺行動的指令。
    “帶走。”關平起身,“押回大營,交給君侯處置。”
    ……
    野人山大營·翌日清晨
    大營校場上,九名俘虜被綁在木樁上。習珍躺在擔架上,氣息微弱。
    關嶽站在校場中央,身後是關平、周倉、廖化、趙累等將領。周圍圍滿了士兵和百姓。
    “諸位,”關嶽開口,聲音傳遍校場,“昨夜,東吳派死士八百人,潛入鬼見愁峽穀,意圖破壞鹽鐵坊,刺殺於我。”
    人群中一陣騷動。
    “這些人,”關嶽指向俘虜,“是奉陸遜之命,由江陵士族習家引路。他們的任務,不僅是殺人放火,更是要讓我們互相猜忌,自亂陣腳——這就是陸遜的‘分’策!”
    他走到習珍的擔架前,俯視著這個重傷的敵人:“習珍,你可有話要說?”
    習珍艱難地睜開眼,嘶聲道:“關……關羽,你不過一敗軍之將……躲在山中,苟延殘喘……江東大軍一到,爾等……灰飛煙滅……”
    關嶽笑了。他直起身,麵向眾人:“他說得對。我們是敗軍之將,是躲在山中。但我們現在有鹽吃,有衣穿,有田種,有百姓支持。而江東的大軍呢?”
    他轉身,指向東方:“在江陵城裏,呂蒙病重不起。在沅水河上,東吳的兵船不敢進山。在各郡各縣,百姓逃賦,士族離心。到底是誰在苟延殘喘?”
    校場上,士兵們胸膛起伏,眼中燃著火。
    關嶽走回中央,聲音陡然提高:“陸遜想用‘分’策,讓我們互相猜忌。那我們就讓他看看,什麽叫‘軍民團結如一人’!”
    他看向那九名俘虜:“這些人,該殺嗎?該殺!他們手裏沾著我們弟兄的血!但我不殺他們。”
    眾人愕然。
    “我要放他們回去。”關嶽一字一句,“放他們回去告訴陸遜,告訴呂蒙,告訴孫權——武陵山中,沒有猜忌,隻有‘為百姓服務’五個字!放他們回去,看看我們怎麽練兵,怎麽生產,怎麽開百姓大會!”
    他走到一個俘虜麵前,親手解開繩索:“你,回去告訴陸遜。就說我關羽說的:他的‘鎖困分’三策,破不了武陵山。因為他鎖不住民心,困不住誌氣,分不開我們和百姓的血肉聯係!”
    那俘虜呆立當場,不敢相信。
    “還有,”關嶽看向擔架上的習珍,“把他抬回去,交給習禎。告訴他:若再為虎作倀,下次去找他的,就不是幾百死士,而是我關羽的青龍刀!”
    九名俘虜被釋放,習珍被抬走。校場上,一片寂靜。
    忽然,一個老兵嘶聲高喊:“君侯萬歲!”
    緊接著,山呼海嘯:“君侯萬歲!為百姓服務!”
    關嶽抬起手,壓下聲浪。他目光掃過每一張激動的臉,緩緩道:“不要喊萬歲。要喊,就喊——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軍民團結如一人!試看天下誰能敵!”
    聲浪衝破雲霄,在武陵群山中回蕩。
    遠處山巔,蔣文站在劉啟身邊,看著這一幕,熱淚盈眶。
    “劉主簿,”他喃喃道,“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這就是……燎原之火的第一顆火星。”
    劉啟點頭,望向東方漸白的天空:“是啊。而這把火,才剛剛開始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