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張飛中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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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峽·虎牙灘
    江水在虎牙灘發出了截然不同的嘶吼。
    巫縣水寨的抵抗比張飛預想的還要脆弱。十艘走舸僅三輪齊射,寨牆上的吳軍弓手便潰散了。當陳式的拍竿船用包鐵的巨大撞木第三次轟擊水門時,腐朽的木柵連同後麵的拒馬一齊崩碎,激起渾濁的浪花。
    “看見沒有?”張飛站在樓船最高處,聲震全江,“吳狗就這點本事!前軍進城!中軍跟上!後軍在外江下錨,給老子看住退路!”
    他這命令下得急。範疆嘴唇動了動,想提醒什麽——按照常規,攻占水寨後應先肅清殘敵、控製兩岸高地,再讓主力進城。但張達已經揮動了令旗。張飛親自抓起鼓槌,掄圓了膀子砸向戰鼓,咚!咚!咚!每一聲都像砸在將士們的心口上。
    二十艘艨艟、三十艘走舸如聞到血腥的鯊魚群,順著被撞開的缺口湧進巫縣碼頭。船還未靠穩,蜀軍甲士便跳入齊腰深的江水中,揮舞著環首刀撲向零星抵抗的吳軍。戰鬥在半個時辰內結束了——如果那能叫戰鬥的話。吳軍遺棄了十幾具屍體、幾十麵破爛的旗幟,以及堆在碼頭上的百餘袋受潮的粟米。
    “都督!”範疆快步登上樓船,臉色發白,“不對勁……城中百姓幾乎逃空了,糧倉是空的,武庫裏隻有些生鏽的刀槍。這……這根本就是座空城!”
    張飛正用布擦拭蛇矛上的水漬,聞言豹眼一瞪:“空城?陸遜小兒,跟老子玩空城計?”他大步走到船舷邊,望向東方江麵。晨霧正在散去,江水在此處拐了個急彎,兩岸崖壁陡然收束,像一隻猛獸張開的巨口。“前麵是什麽地界?”
    “虎牙灘。”陳式不知何時也上了樓船,聲音幹澀,“江麵最窄處不足五十丈,水下暗礁極多,水流湍急如沸。末將年輕時曾在此處行船,十船過,三船傷……”
    “老子兩萬大軍,還怕幾塊石頭?”張飛打斷他,但語氣裏第一次有了遲疑。他盯著那片越來越近的狹窄江麵,濃眉擰成了疙瘩。江風穿過峽穀,發出嗚嗚的怪響,像是無數人在低聲哭泣。
    便在這時,東岸山崖上忽然升起三股狼煙。
    黑煙筆直,衝上天空。
    “報——”一艘斥候走舸逆流拚命劃來,船頭的哨長聲音變了調,“下遊……下遊三裏處江麵有異物!像是……像是鐵鎖!”
    張飛的瞳孔驟然收縮。
    虎牙灘北岸,崖頂。
    潘璋趴在一塊長滿青苔的巨石後,僅露出半隻眼睛。從這個角度看去,長江變成了一條扭動的灰白色帶子,蜀軍的船隊正如一串笨拙的螞蟻,緩緩爬進這條死亡之帶。
    他右手一直按在刀柄上,手指因用力而發白。身側,三名旗兵伏在草叢中,每人手中握著一麵三角小旗——赤、黃、黑。更遠處的林子裏,三千弓弩手屏息凝神,箭已搭弦,火箭的火折子藏在陶罐裏,滾木礌石堆在預設的撬杆下。
    所有眼睛都盯著江麵。
    第一艘蜀軍艨艟駛入了灘口。
    那船顯然發現了水下的異常,拚命轉舵想要減速。但順流而下的衝力太大了,船身打著橫,船底傳來令人牙酸的刮擦聲——喀啦啦啦!是船龍骨擦過暗礁的聲音。
    緊接著,異變陡生。
    江麵下仿佛有黑龍翻身,三道碗口粗的鐵鎖鏈嘩啦一聲破水而出!它們橫亙江心,高懸水麵三尺,鏽跡斑斑的鐵環在晨光中泛著暗紅的光。第一艘艨艟收勢不及,船頭正撞在中間那道鐵鎖上!
    “轟——!”
    木屑炸裂的聲音隔著半裏地都清晰可聞。那船像被無形巨手迎麵揍了一拳,整個船頭向上翹起,又重重砸回水麵。甲板上的士兵如豆子般滾落江中,慘叫聲瞬間被湍急的水流吞沒。
    後麵的船隊亂了。
    第二艘、第三艘接連撞上鐵鎖或被前麵的殘船阻擋,船擠著船,槳纏著槳。狹窄的江麵轉眼變成了修羅場——有的船試圖轉向靠岸,卻擱淺在暗礁上;有的想後退,又被後續衝來的船堵死去路。驚呼、怒罵、碎裂聲、落水聲攪成一鍋沸粥。
    潘璋舔了舔幹裂的嘴唇。
    就是現在。
    他左手猛地舉起,然後向下一揮!
    “放箭!”
    赤旗揚起。
    崖頂仿佛突然活了過來。第一波箭雨不是直射,而是拋射——三千支羽箭劃出死亡的弧線,升上天空,在最高點短暫停頓,然後如暴雨般傾瀉而下,覆蓋了整個蜀軍船隊混亂的中心區域。
    “舉盾!舉盾!”蜀軍基層軍官的嘶吼在箭矢破空聲中顯得微弱。
    但更致命的攻擊接踵而至。
    第二波是火箭。浸滿油脂的布團在箭頭上燃燒,拖著黑煙墜落。它們釘在船帆上、甲板上、堆放的物資上。幹燥的木頭遇火即燃,黑煙開始在各條船上騰起。
    第三波才是直射的弩箭。潘璋精選的五百強弩手伏在崖邊突出的岩石後,用腳蹬開弩弦,裝上一尺長的破甲錐。他們不射人,專射船——射舵輪,射槳櫓,射維係風帆的繩索。每一聲機括響動,江麵上就有一處關鍵部位崩壞。
    “滾木!礌石!”潘璋吼道。
    士兵們砍斷繩索,撬動杠杆。事先堆在崖邊的數十根合抱粗的樹幹、上百塊磨盤大的石頭,沿著陡坡轟然滾落!它們砸在崖壁上,彈跳起來,帶著更加恐怖的動能衝進江中!
    一塊巨石正中一艘蜀軍走舸的船舷。那船像被巨人踩了一腳的蛋殼,從中間斷成兩截,瞬間沉沒。滾木撞進船堆,將本就混亂的船隻撞得東倒西歪。
    江麵,已是一片火海與浮屍的煉獄。
    張飛的樓船在船隊中後段,尚未進入鐵鎖區。
    但前方的慘狀已一覽無餘。
    “都督!退吧!”範疆滿臉煙灰,抓住張飛的胳膊,“前軍已亂,中軍被阻!再不退,等吳軍水軍從後麵包抄,就全完了!”
    張飛眼睛血紅,死死盯著虎牙灘那片地獄。他的牙齒咬得咯咯作響,握矛的手背上青筋暴起。多少年了?自從當陽橋一聲吼,多少年沒吃過這種虧?
    “陳式!”他嘶聲道。
    “末……末將在!”水軍統領聲音發顫。
    “你帶後軍五艘樓船,給老子頂住後麵!範疆,收攏還能動的船,往北岸靠!就算遊,也給老子遊上岸!”張飛猛地轉身,一腳踹翻戰鼓,“親衛隊!跟老子換小船!去前軍!”
    “都督不可!”張達噗通跪倒,“前軍已陷死地,您去就是送——”
    “放屁!”張飛一把揪起他,噴著熱氣的臉幾乎貼到對方臉上,“那些都是跟了老子十年的兵!老子不帶他們出來,就能自己回去?!”他推開張達,抓起蛇矛,縱身一躍,竟直接從三丈高的樓船跳向下方一艘正要放下的走舸!
    那船劇烈搖晃。張飛如山嶽般站穩,蛇矛指向烈焰熊熊的虎牙灘:“劃!朝最亂的地方劃!老子倒要看看,陸遜有多大胃口,吃不吃得下我這兩萬人!”
    走舸上的十名親衛紅了眼眶,操槳的手再無猶豫。
    也就在這時,西方江麵,傳來了密集的鼓聲。
    孫桓的艦隊,從蓮沱灣岔殺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