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落鳳坡——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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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落鳳坡·漢軍伏擊陣地
    與便縣外圍的喧囂截然不同,沉水河畔的“落鳳坡”河穀,此刻死寂得令人心悸。
    這裏的地形正如其名,仿佛巨鳥垂落風塵之地。沉水在此拐了一個急促的彎,水流變得平緩,河岸兩側不再是陡峭的崖壁,而是隆起數十丈高的連綿丘陵,披覆著茂密的樟木和灌木。兩列丘陵像一雙微微合攏的巨掌,中間留下一條寬約三十餘丈、長約二裏的平坦河穀通道,是孱陵通往便縣最便捷的路徑之一。通道並非一馬平川,而是略有起伏,布滿了河床上衝來的卵石和多年積累的枯枝敗葉。
    此刻,在這片看似寧靜的河穀兩岸,卻潛伏著致命的殺機。
    關平趴在一處視野極佳的丘陵背坡反斜麵,身上蓋著用樹枝和藤蔓編成的偽裝網,隻露出一雙銳利的眼睛,透過灌木縫隙,緊緊盯著下方蜿蜒的河穀通道。他身旁,放著一柄陌刀,刀柄被手心的汗水浸得微濕。
    阿朵派來的土家獵手岩卡,像隻狸貓一樣悄無聲息地挪到他身邊,壓低聲音,用帶著濃重口音的漢語說:“少將軍,東邊三裏,林子裏的鳥忽然驚飛了一片,怕是吳軍的斥候摸過來了。不過放心,他們走的是明道,發現不了咱們藏在反斜麵和石窩子裏的弟兄。”
    關平微微點頭,喉結滾動了一下,聲音幹澀:“告訴各隊,沉住氣。沒有我的號箭,便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許動,不許出聲。尤其是陌刀隊和伏波弩隊,檢查好器械,但別弄出響動。”
    “明白!”岩卡點頭,又如幽靈般滑走,去傳遞命令。
    關平的目光緩緩掃過自己的伏擊陣地,遵照關嶽“兵力前置、火力集中、多層配置”的原則,他將一萬五千精銳做了精心布置:
    河穀出口(西側),由他親自率領兩千最精銳的重甲步兵(其中核心是三百陌刀手)和五百長槍兵潛伏。他們的任務不是最先接敵,而是在敵人完全進入河穀、前方伏兵發動後,迅速搶占並堵死出口,形成“關門”之勢。陌刀手們藏在挖好的淺坑內,身上覆蓋泥土植被,那令人膽寒的陌刀被仔細地用布包裹了反光的刃口,斜插在身邊。
    兩側丘陵製高點,各布置了三百名伏波弩手和兩百名弓箭手。弩手們早已用絞盤將弩弦張好,弩箭上槽,弩機罩著防潮的油布,靜靜地架設在預先選好的射擊位上,弩箭的鋒鏑在樹葉縫隙透下的微光中閃著幽藍的光(淬毒)。他們居高臨下,射界覆蓋了整個河穀通道。
    丘陵中段緩坡及灌木叢,隱藏著四千輕步兵和刀盾手。他們任務複雜:一部分在弩箭襲擊後率先殺出,製造混亂,分割敵軍;另一部分則配備了大量特製的“掌心雷”(改進的陶罐地雷,威力較小但更易攜帶布設)和火銃(鐵管內填裝硝石、硫磺、木炭、鐵砂或碎瓷片,通過鐵管尾部引火孔點燃火繩射擊);負責在敵軍混亂時截斷其退路。
    河穀入口(東側)內部,看似平靜的通道地麵下,以及幾處必經的卵石灘、淺水處,由阿朵麾下最熟悉地形的土家獵手,配合軍中工匠,埋設了超過兩百顆“鐵蒺藜雷”(外殼更堅固、裝藥量更大的地雷),用細如發絲的浸油麻線連接著拉發機關,偽裝得天衣無縫。這是第一道,也是最致命的“歡迎儀式”。
    預備隊及騎兵,兩千步兵和三百騎兵,由關平副將統領,隱藏在河穀入口更外側的一片密林中,任務是截擊可能漏網潰逃的敵軍,以及應對徐盛可能分兵或後續部隊。
    關嶽本人並不在伏擊現場,他坐鎮洮陽與武陵山之間的臨時指揮點,通過阿朵的獵手和軍中健卒構成的傳訊網絡,遙控全局。這是他“放手鍛煉將領,掌控戰略節奏”的體現。
    時間一點點流逝。日頭漸烈,河穀中泛起濕熱的潮氣,混雜著泥土和腐葉的味道。蟲鳴鳥叫似乎都消失了,隻有沉水潺潺的流水聲,單調地重複著。
    潛伏的漢軍將士們,身體緊貼著潮濕的地麵或冰冷的岩石,汗水浸透了內衫,蚊蟲叮咬著手臉,但無人動彈。他們經曆過大半年的嚴酷山地訓練和思想灌輸,深知此戰關乎根據地存亡,關乎能否打破封鎖與家人團聚,更關乎他們追隨的那麵“為百姓服務”旗幟能否真正插遍荊南。沉默中,是一種壓抑到極致、即將爆發的戰意。
    關平輕輕舔了舔幹裂的嘴唇,父親的話在耳邊回響:“平兒,為將者,臨陣須有靜氣。獵手收起弓箭的那一刻,比張開時更需要耐心。你的心跳,就是全軍的心跳。你穩,軍心就穩。”
    他緩緩調整呼吸,將臉頰貼在冰涼的土地上,感受著大地深處傳來的、幾乎難以察覺的微弱震動——那是遠方的馬蹄,還是自己血液奔流的聲音?
    ……
    沉水河畔,徐盛派出的朱桓所部三千五百人,正沿著沉水北岸的大路,不緊不慢地向便縣方向行進。隊伍拉得頗長,旌旗招展,鼓聲咚咚,揚起漫天塵土,遠遠望去,確有大軍開拔的氣勢。
    朱桓騎在馬上,不住地回頭張望孱陵方向,又警惕地掃視著道路兩側鬱鬱蔥蔥的山林。他身邊一個親信部曲低聲問:“將軍,都督真料定關羽主力會來打咱們的埋伏?這都走了大半日了,連個鬼影子都沒見。”
    朱桓哼了一聲:“陸都督和徐將軍何等人物?豈會料錯?關羽用兵狡詐,必藏於險要。咱們走大路,亮旗幟,就是明明白白告訴他:我來了,有本事你來打!”他頓了頓,聲音壓低,“不過……將軍也說了,若關羽沉得住氣,不打咱們這支偏師,那咱們就真去便縣,和周倉碰一碰!咱們三千五百精銳,還怕他五千烏合之眾?”
    他這話既是給自己打氣,也是說給周圍士卒聽的。然而,越是接近如“鷹嘴澗”、“落鳳坡”那些險地,隊伍行進的速度就不自覺地慢了下來,士卒們東張西望,臉上難掩緊張。上一次孫朗在“一線天”的慘敗,像陰影一樣籠罩在許多人心頭。
    午後未時左右,隊伍前方斥候快馬回報:“將軍!前方五裏即是‘落鳳坡’河穀入口!河穀內寂靜異常,鳥雀稀少,恐有埋伏!”
    朱桓心中一緊,勒住戰馬。他舉起手,示意隊伍暫停。眺望前方,隻見兩列青黛色的丘陵夾著一條略顯昏暗的通道,河水聲隱約可聞,確實是一處絕佳的設伏之地。
    “派三隊斥候,兩隊沿河穀兩側丘陵小心搜索,一隊沿河穀通道快速通過,探查至出口!其餘人等,原地警戒,弓弩上弦!”朱桓下令,手心微微出汗。若關羽主力真在此處,他這三千多人,恐怕凶多吉少。
    斥候領命而去。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流逝。大約半個時辰後,三隊斥候陸續返回,匯報的結果卻讓朱桓有些意外。
    “報將軍!河穀兩側丘陵樹林茂密,但未發現大規模人馬活動痕跡,僅有少量野獸足跡和疑似獵戶設置的捕獸套索。”
    “報將軍!河穀通道內未見異常,地麵隻有舊日車馬痕跡和流水衝刷印記,並無新近大軍通行或設伏的跡象。通道盡頭可見出口光亮,並無阻塞。”
    朱桓眉頭緊鎖。難道關羽沒在這裏設伏?還是埋伏得太過隱蔽,連精銳斥候都發現不了?他不敢全信,但斥候的回報又似乎合情合理。關羽若設伏,萬人以上的調動,不可能不留絲毫痕跡,尤其是人馬糞便、砍伐樹木、營灶痕跡等。
    “再探!”朱桓沉聲道,“擴大搜索範圍,尤其是河穀兩側丘陵的背陰處、山洞!”
    又是半個時辰的仔細搜索,回報依舊:“未見異常。”
    朱桓心中的疑慮稍減。或許,關羽真的把主力用於別處?或者,他的目標根本不是自己這支偏師,而是……
    “將軍,咱們還過不過這‘落鳳坡’?”部將問道。
    朱桓看著眼前那片寂靜得有些過分的河穀,沉吟片刻。徐盛的命令是“大張旗鼓,誘敵出動”,若因疑懼而裹足不前,反而可能貽誤戰機。
    “過!”朱桓下定決心,“全軍成戰鬥隊形,刀出鞘,弩上弦,前後隊保持距離,快速通過河穀!通過後立刻在出口處集結!”
    命令下達,三千五百吳軍稍稍整頓隊形,排成相對緊湊的行軍縱隊,提高了警惕,緩緩踏入了落鳳坡河穀的入口。馬蹄和腳步聲在相對封閉的河穀中產生回音,更添幾分壓抑。
    他們不知道,就在他們頭頂數十丈的丘陵反斜麵,在他們腳下看似天然的地表之下,無數雙冰冷的眼睛正透過偽裝,死死盯著他們的一舉一動;無數支弩箭的箭鏃,隨著他們的移動而微微調整著角度;而那些被精心掩蓋的“鐵蒺藜雷”的引線,正隨著他們腳步的震動而輕輕顫動著。
    關平屏住了呼吸,輕輕握住了身邊的號箭。獵物的前半部分,已經踏入陷阱了。他在等待,等待最佳的合圍時機,等待那隻最大的“魚”——徐盛真正的主力,是否會被周倉這根“餌”,最終釣到這片為他精心準備的墳場。
    河穀中的吳軍先鋒,正在走向他們命運的中點。而決定這場“反誘殲”戰役成敗的關鍵時刻,即將隨著下一批進入河穀的腳步聲,轟然到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