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淵羨魚,孤獨一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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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著“秦時明月”與“莫孽之交”在滄海的磅礴支持下,不僅頂住了他發起的輿論海嘯,反而愈發團結,士氣如虹,在各個戰場高歌猛進,將“碎夢”壓製得喘不過氣,資源點一個個丟失,活動排名節節敗退……清風心中的那點陰鬱,終於發酵成了某種難以言喻的、燒灼五髒六腑的東西。
    那不是單純的憤怒或挫敗,而是一種混雜著強烈嫉妒的刺痛。
    他坐在“碎夢”那間愈發顯得空洞冷清的虛擬指揮室裏,看著對麵“秦時明月”幫會頻道裏(通過眼線或截圖)那些熱烈而真誠的互動:兄弟們互相調侃著剛剛並肩作戰的細節,為彼此的精彩操作喝彩,哪怕隻是爆出一件普通紫裝,也能收獲一片真心實意的恭喜。他們談論著“滄海老大又為大家拍了什麽”、“莫問指揮今天那波衝鋒太帥了”,字裏行間流淌著一種他不曾擁有、甚至無法理解的東西——肝膽相照的信任,與有榮焉的驕傲。
    他清風,算計人心,操弄輿論,整合資源,自詡為這片江湖最頂級的“棋手”。可他的“碎夢”,是“清風指揮英明”、“墨白直播精彩”;輸時,是“隊友不給力”、“資源沒對麵多”。那些ID背後的玩家,於他而言,不過是數據麵板上的活躍度,是貢獻榜上的數字,是他實現野心、維持風光的“工具”與“背景板”。
    他從未體驗過,也從未真正相信過,虛擬世界中能存在“秦時明月”那種近乎愚蠢卻又耀眼奪目的“情義”。此刻,這種他看不起的東西,卻結成了最堅固的堡壘,擋住了他一切明槍暗箭,這讓他感到一種被徹底否定的恥辱與……一絲連自己都不願承認的羨慕。
    “憑什麽?”他盯著屏幕上“秦時明月”成員們那些熱烈的對話,指甲幾乎掐進掌心。“一群被情懷洗腦的烏合之眾……” 他低聲咒罵,卻掩不住聲音裏那絲虛浮。尤其是看到己方頻道裏,除了墨白在聲嘶力竭地鼓動、幾個管理在機械地發布指令,大部分普通成員要麽沉默,要麽隻是在抱怨“資源又沒了”、“打不過”、“滄海太有錢了”……那種冰冷的、純粹利益結合的氛圍,與對麵的熱火朝天形成殘酷對比。
    更讓他焦躁的是現實壓力。“碎夢”的持續失利,直接影響了他通過遊戲積累人氣、拓展現實業務的計劃。幾個原本有意向、看中“碎夢”流量的讚助方,態度開始曖昧。他不能輸,尤其不能輸給“秦時明月”代表的這種“模式”。
    絕境,有時會催生孤注一擲的瘋狂。 一個念頭,如同毒藤般在他心中瘋狂滋長:既然“滄海”能用錢砸出一條路,我為什麽不能?我清風,難道比他差?
    他忽略了至關重要的一點:滄海的“充值”,是基於守護的決心和對集體的認同,是“錦上添花”甚至“雪中送炭”,自然能收獲死心塌地的追隨。而他清風,想要“充值”,動機卻是嫉妒、是不甘、是維持個人搖搖欲墜的權威,是病急亂投醫的“狗急跳牆”。
    更致命的是,他嚴重高估了自己所處的環境,也高估了自己的“人品”積蓄。
    他幾乎沒怎麽猶豫,就將主意打到了自己剛在現實中為之奔波良久、終於獲批的一筆關鍵貸款上——那是他名下那家小型電子孵化(“電伏”?應為“電子孵化”或類似,但依用戶輸入保留“電伏”)公司拓展業務、購買設備的關鍵資金。但在清風被嫉妒和焦慮燒紅的眼裏,那疊虛擬的批文,仿佛化作了遊戲裏頂級的靈石、神兵。“隻要我能打造出全服第一的賬號,以我的運營能力,定能逆轉乾坤!到時候,現實中的損失,輕易就能從遊戲裏、從新的合作中賺回來!” 他如此說服自己,沉浸在一場自我催眠的豪賭中。
    然而,他賴以執行這“豪賭”的“碎夢”,其根基早已被他的所作所為腐蝕得千瘡百孔。
    “碎夢”的構成,早已赤裸地分為兩層:
    頂層,是他和墨白,以及像慕繁那樣(已被榨幹價值)鳳毛麟角的、真正的“老板”或實力投資者。慕繁事件後,稍有實力的“老板”都對“碎夢”敬而遠之,誰也不想成為下一個“提款機”。
    而占絕大多數的底層,是海量的“白嫖玩家”和“小氪黨”。 他們當初被“碎夢”前期的風光、墨白的口才、以及清風許諾的“福利”和“激情”吸引而來。清風內心,是極其看不起這些人的,認為他們不過是來蹭資源、混福利、尋求虛擬成就感的“烏合之眾”,是需要他“施舍”和“引導”的“流量分母”。
    但諷刺的是,此刻的他,又無比需要這些人。需要他們在世界頻道執行人身攻擊,充當輿論打手;需要在幫戰、資源戰時充當人數基礎,填補戰線,哪怕隻是“炮灰”;需要他們的在線人數和表麵活躍,來維持“碎夢”還是個“大幫”的虛假繁榮,給他自己,也給可能殘存的潛在合作方看。
    這是一種極其扭曲的關係:他鄙視他們,卻又離不開他們;他需要他們的“惡”與“量”,卻無法給予,也不屑給予他們真正的“尊重”與“情義”。
    當他決定挪用那筆現實中的貸款,準備在遊戲裏“重鎮幫派”、打造神豪賬號時,他並沒有想過如何去真正提振這些“白嫖玩家”的歸屬感或戰力。他的思路,依然是極其功利和自私的:用錢堆出一個極致強力的個人(或極小團體)賬號,通過這個“核武器”般的符號,重新吸引眼球,震懾對手,或許……還能再忽悠來一兩個“慕繁”?
    他看不到,或者說拒絕去看,“碎夢”最大的問題,不是頂級賬號不夠強,而是人心早已離散。滄海的充值,是澆灌在早已生根的“情義”大樹上,使之愈發茁壯。而他清風的充值,卻像是試圖用金箔去粘貼一座內部已被蟻穴蛀空的沙塔。
    他帶著一種悲壯又自矜的錯覺,將現實公司的未來,押注在了虛擬世界一場早已輸掉人心的戰爭上。他不知道,當他將第一筆來自那筆貸款的巨款充入遊戲時,他不僅是在進行一場勝算渺茫的經濟冒險,更是在為自己早已貼上“人品下作、陰暗小人”標簽的形象,澆築最後一塊恥辱的墓碑。
    “碎夢”的夕陽,不會因為更多的金錢投入而重現光芒,隻會因為這最後一搏的倒行逆施與資金來源的可疑,而加速墜入無可挽回的黑暗深淵。江湖的規律,有時候很簡單:得道多助,失道寡助。清風,正在用自己的行動,為這八個字寫下最鮮活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