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及笄之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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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晏十二年,春寒料峭,卻凍不住醉仙樓內日漸升溫的某種躁動。
江浸月站在柳如夢房中那麵模糊的青銅鏡前,鏡麵映出一張已然脫去稚氣的容顏。
十四歲了。
及笄之年,對於尋常人家的女兒,是待字閨中、憧憬未來的美好年華。
可在這醉仙樓,及笄隻意味著一件事——到了可以“開苞”接客的年紀。
消息是徐嬤嬤身邊的大丫鬟秋雲,用一種混合著豔羨與憐憫的語氣,“不經意”地透露給正在擦拭窗欞的月奴的。
“月奴妹妹,恭喜呀!嬤嬤可看重你了,說是要好好給你張羅‘開臉’的大事呢!這幾日,前頭那些有頭有臉的爺們兒,可都收到風聲了,就等著瞧你這朵嬌花,最後落在哪個貴人懷裏呢!”
手中的抹布驟然落地。
月奴背對著秋雲,身體幾不可查地晃了一下,隨即迅速彎腰拾起抹布,繼續擦拭的動作,仿佛什麽都沒聽見。
隻是那用力到泛白的指節,泄露了她內心的驚濤駭浪。
該來的,終究還是來了。
比她預想的,甚至還要快一些。
徐嬤嬤顯然是想趁著她這副好皮囊最新鮮水嫩的時候,賣個前所未有的好價錢。
這幾日,醉仙樓前廳的議論聲中,“月奴”這個名字被提及的頻率越來越高。
那些或貪婪、或好奇、或帶著品鑒貨物般審視的目光,時常在她低頭快步穿過回廊時,黏在她的背上,如同附骨之疽。
此刻,鏡中的少女,眉眼如畫,膚光勝雪,正是含苞待放的年紀。
長期偷師學藝沉澱下的氣韻,讓她不同於樓裏那些或妖嬈或甜媚的姑娘,有種清冷疏離、卻又引人探究的神秘感。
這本該是值得驕傲的資本,此刻卻成了懸在她頭頂、即將落下的利刃。
她抬手,指尖輕輕拂過鏡中自己的眉眼。
那裏,曾經有過天真,有過恐懼,有過對溫暖的渴望。
如今,隻剩下冰封的湖麵,湖底卻燃燒著幽暗的、足以焚毀一切的火焰。
雲煙姐姐墜樓時那抹刺目的紅,仿佛又在眼前暈染開來。
那血色提醒她,不掙紮,便是粉身碎骨。
巧娘被贖身前夜,那句“爬上去”的嘶啞囑托,猶在耳邊回響。
那淚水告訴她,不抗爭,便是永墜深淵。
鳶兒在火光下那背叛的、扭曲的笑容,如同夢魘,時刻啃噬著她的心。
那冷笑警告她,在這裏,信任與天真,是致命的毒藥。
“初夜……拍賣……”
她對著鏡中的自己,無聲地吐出這幾個字,唇角勾起一抹冰冷而譏誚的弧度。
多麽諷刺。她的身體,她的初次,竟要像一件稀世珍寶般,被放在眾目睽睽之下,供人競價,價高者得。
尊嚴被徹底碾碎,人格被肆意踐踏。
但,她不再是那個隻能被動承受的五歲稚童,也不是那個會輕易將信任托付他人的傻丫頭了。
幾年的蟄伏,幾年的偷師,幾年的觀察與隱忍,她早已不是當初的吳下阿蒙。
她學會了琵琶古琴,能彈出意境深遠的曲調;
她識文斷字,甚至能與人談論史書兵法;
她舞姿初成,一顰一笑間已具風情;
她更學會了洞察人心,懂得如何利用自己的優勢,在夾縫中求存。
鏡中那雙墨玉般的眸子,驟然縮緊,銳利如即將出鞘的匕首。
她不會坐以待斃,更不會讓自己淪落到雲煙或梅香那般境地。
徐嬤嬤想利用她牟取暴利,而她,也要利用這次“拍賣”,作為她通往花魁之位的跳板!
她要讓這場拍賣,成為她江浸月之名,響徹永熙城的開端!
她要讓所有人都看到她的價值,看到她的獨一無二!
她要借此,向徐嬤嬤,向這醉仙樓,乃至向所有覬覦她的人,展示她的資本與力量!
隻有站到足夠高的位置,擁有足夠重的分量,她才有資格談判,才有能力擺脫這最不堪的命運,甚至……才有可能,去實施那深埋心底的複仇。
及笄,是危機,亦是轉機。
她最後深深看了一眼鏡中那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眼中所有的情緒都被收斂,隻剩下玉石般冰冷的決絕和一抹潛藏極深的、複仇的烈焰。
轉身,她依舊是那個低眉順目、沉默寡言的月奴。
隻是那挺直的脊背和袖中緊握的、早已被體溫焐熱的碎瓷片,昭示著某種截然不同的東西,正在這具年輕的軀殼裏,破繭而出。
風暴將至,而她,已準備好迎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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