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章 故土重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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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個月的光陰,在緊張布局與隱秘轉移中悄然流逝。
顧玄夜以其雷霆手段,迅速肅清了別院遇襲後的隱患,同時借著由頭在朝中巧妙運作,既震懾了潛在的對手,也進一步鞏固了自己雖不顯山露水卻不容小覷的地位。
待一切初步安定,確保皇子府如同鐵桶般安全後,他才動身,親自前往城南別業,接江浸月入府。
此行極為隱秘,幾輛看似運送貨物的馬車,
在夜色掩護下,悄無聲息地駛入了玄京城城內最為顯赫的街區之一,最終從一道不起眼的側門,駛入了三皇子顧玄夜的府邸。
幾天幾夜的顛簸路程,江浸月大多時間待在密閉的車廂內,隻能透過偶爾掀起的車簾一角,窺見窗外景物的變遷。
當馬車終於越過那條無形的邊界,踏入宸國疆域時,即便早有準備,她的心髒依舊像是被一隻無形的手緊緊攥住,呼吸都為之停滯了一瞬。
宸國。
她的故國。
這片承載了她最初七年無憂歲月,卻也埋葬了她所有親人與歡笑的血色土地。
她回來了。
不是魂牽夢縈的遙想,不是醉生夢死間的幻覺,而是真真切切地,踏在了這片土地上。
空氣中似乎都彌漫著與晏國不同的、記憶深處某種模糊的氣息——那是幼時庭院裏母親栽種的梔子花香?
還是父親書房裏墨錠的清苦?
抑或是邊關特有的、帶著沙礫感的幹燥風息?
種種滋味湧上心頭,酸澀、刺痛、茫然、還有一絲近乎疼痛的歸屬感,交織在一起,讓她眼眶發熱,卻又死死忍住,不讓那軟弱的淚水滑落。
她現在是江浸月,更是顧玄夜的“同謀”,脆弱是奢侈品。
宸國,玄京城。
馬車駛入皇子府,並未引起太多注意。
顧玄夜顯然早已安排妥當,雲卷和蕊珠陪著她,被引往一處極為僻靜雅致的院落,名為“月影閣”。
此處遠離府中主要建築,自成一體,環境清幽,守衛卻外鬆內緊,顯然是精心挑選的居所。
“姑娘,一路勞頓,先歇息片刻吧。奴婢去準備熱水。”
蕊珠看著江浸月略顯蒼白的臉色,心疼地說道。
這幾個月,她跟著江浸月輾轉,雖不知具體內情,但也隱約感覺到姑娘與那位“顧公子”的關係非同一般。
雲卷則默默整理著帶來的簡單行裝,動作利落,眼神卻不時掃過窗外,觀察著這座皇子府的格局與守衛分布。
江浸月搖了搖頭,盡管身體疲憊,但胸腔裏那股躁動的情愫卻讓她無法安坐。
她看向窗外,皇子府高牆之外,是宸國京都的天空。
“不必了。”
她聲音有些沙啞,
“我想出去走走。”
蕊珠一愣:“姑娘,這才剛來……”
“無妨,”
江浸月打斷她,語氣帶著一種不容置疑的堅定,
“隻是在這府裏隨便看看。”
她需要一點時間,獨自消化這重回故國的巨大衝擊。
她走出月影閣,並未走遠,隻在附近的花園小徑上緩緩踱步。
皇子府邸占地極廣,亭台樓閣,雕梁畫棟,氣派非凡,與攬月軒的清雅別致截然不同,處處彰顯著皇家的威嚴與底蘊。
偶爾有巡邏的護衛經過,見到她這個生麵孔,雖未阻攔,但審視的目光卻帶著警惕。
這就是他真正生活的世界。江浸月心中暗忖,與之前那個看似閑散的“富商”形象截然不同。
這裏的每一磚每一瓦,似乎都浸透著權力與規則。
她在花園角落的一處石凳上坐下,看著不遠處一株枝繁葉茂的老槐樹,思緒卻飄向了遠方。
望北關……那個她出生、成長,卻也一夜之間失去所有的邊城。
記憶如同破碎的潮水,洶湧而來——父親寬闊溫暖的懷抱,母親溫柔哼唱的童謠,院子裏那棵她最愛攀爬的棗樹,還有……晏兵猙獰的麵孔,父母倒在血泊中的身影……
仇恨,如同沉寂多年的火山,在這一刻被“故國”這兩個字徹底引燃,在她胸腔裏灼灼燃燒,幾乎要破體而出!
她攥緊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帶來尖銳的痛感,才勉強維持著表麵的平靜。
“想家了?”
一個低沉的聲音自身後響起。
顧玄夜不知何時走了過來,他換上了一身皇子常服,玄色錦袍,金冠束發,更添了幾分天家貴胄的雍容與威儀,與之前在她麵前時常表現的溫和甚至“脆弱”判若兩人。
但此刻,他看著她的眼神,卻帶著了然與一絲不易察覺的柔和。
江浸月沒有回頭,依舊望著那棵老槐樹,聲音飄忽:“家?早已沒了。”
顧玄夜走到她身邊坐下,沉默了片刻,道:“我查過了,望北關在淪陷三年後,宸國便以割讓邊境三鎮和巨額賠款為代價,將其‘贖回’。如今,那裏雖名義上重歸宸國管轄,但經曆戰火,早已不複當年光景,人口凋零,甚是荒涼。”
望北關……贖回……割地賠款……這些字眼像針一樣紮在江浸月的心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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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家園,是用如此屈辱的方式換回來的嗎?
她猛地轉過頭,看向顧玄夜,眼中是壓抑不住的痛楚與恨意:“我想回去看看。”
顧玄夜對上她那雙燃燒著烈焰的眸子,沒有立刻回答。
他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那是一片承載了她所有痛苦記憶的廢墟,回去,無異於親手撕開尚未愈合的傷疤。
“那裏現在很不太平,邊境之地,魚龍混雜,晏國的細作、馬匪、潰兵……危險重重。”
他陳述著事實。
“我必須去。”
江浸月的語氣斬釘截鐵,帶著一種近乎偏執的執拗,
“我要親眼看看,我要記住那裏的一切!否則,我怕時間久了,會模糊了仇恨的模樣!”
看著她眼中那混合著巨大悲傷與堅定恨意的光芒,顧玄夜知道無法阻攔,也……不必阻攔。
這份仇恨,正是驅動她前進的最大動力。
他沉吟片刻,終是點了點頭:“好。我安排一下,三日後,我親自陪你去。”
三日後,一支精幹的隊伍悄然離開了玄京城。
顧玄夜以巡視邊境軍務為名,帶著一小隊心腹護衛,以及易容改裝後的江浸月、雲卷,踏上了前往望北關的路途。
蕊珠則被留在月影閣看守。
越往北行,景致越發荒涼。
初春的暖意在這裏似乎來得格外遲,官道兩旁的土地略顯貧瘠,村莊稀疏,偶爾可見殘破的烽火台和廢棄的營寨遺跡,無聲地訴說著當年戰事的慘烈。
空氣中彌漫著一種邊關特有的蒼涼與肅殺。
江浸月坐在馬車裏,越靠近望北關,她的心就越發沉重,幾乎喘不過氣。
她貪婪地看著窗外的景色,試圖從這陌生的荒涼中,找尋一絲記憶裏的痕跡。
數日後,隊伍終於抵達了望北關地界。
如今的望北關,城牆雖經修繕,卻依舊能看到當年激戰留下的斑駁痕跡。
城內街道還算整齊,但行人不多,且大多麵帶風霜之色,眼神警惕。與記憶中那個繁華熱鬧的邊貿重鎮,早已是天壤之別。
顧玄夜並未驚動當地官員,隊伍在關城內稍作休整後,便按照江浸月模糊的記憶,向著城西偏遠的郊區行去。
馬車在一片荒草叢生的坡地前停下。
“姑娘,前麵車馬不便通行了。”
雲卷在車外低聲道。
江浸月深吸一口氣,掀開車簾,走了下去。
顧玄夜緊隨其後。
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斷壁殘垣。
幾堵焦黑的土牆頑強地矗立在荒草之中,依稀能辨認出曾經院落的輪廓。
破碎的瓦礫半埋在泥土裏,一根燒得隻剩半截的房梁斜指著灰蒙蒙的天空。
野草瘋長,幾乎要將這片廢墟徹底吞噬。
這裏,就是她的家。
江浸月一步步,極其緩慢地走向那片廢墟。
腳下踩著鬆軟的泥土和碎石,發出沙沙的聲響,每一步都像是踩在自己的心尖上。
她走到那半截焦黑的牆壁前,伸出手,指尖顫抖地撫上那粗糙冰冷、帶著煙熏火燎痕跡的牆麵。
就是在這裏嗎?父親就是在這裏……母親就是倒在那裏……
記憶的閘門轟然洞開,那些被她刻意塵封、卻又夜夜入夢的慘烈畫麵,無比清晰地浮現眼前——父親的怒吼,母親的哭喊,刀刃刺入身體的悶響,飛濺的溫熱血液,還有晏兵猙獰的麵孔……
“爹……娘……”
“我回來了……”
她喃喃低語,聲音破碎不堪,眼淚終於不受控製地洶湧而出,順著蒼白的臉頰滑落,滴落在腳下的焦土上。
她沒有嚎啕大哭,隻是無聲地流淚,肩膀微微顫抖,那壓抑的悲痛,比任何哭喊都更令人心碎。
顧玄夜站在她身後幾步遠的地方,沉默地看著她單薄而顫抖的背影,看著她與那片承載了無盡痛苦的廢墟融為一體。
他沒有上前安慰,此刻任何言語都顯得蒼白無力。
他隻是靜靜地守著,如同一個沉默的見證者。
雲卷和護衛們分散在四周警戒,神色肅穆。
就連一向心思深沉的雲卷,看著那片廢墟和江浸月悲痛欲絕的身影,眼底也掠過一絲複雜的情緒。
不知過了多久,江浸月的淚水似乎流幹了。
她緩緩直起身,用袖子用力擦去臉上的淚痕。
再抬起頭時,那雙被淚水洗滌過的眼眸,不再隻有悲傷,而是燃起了兩簇冰冷、堅定、如同淬了寒冰的火焰!
仇恨的火焰,從未如此刻這般清晰、熾烈!
她轉過身,看向顧玄夜,聲音因為哭泣而沙啞,卻帶著一種斬釘截鐵的力度:“我們回去吧。”
顧玄夜看著她眼中那涅盤重生般的決絕光芒,知道此行目的已經達到。
他點了點頭:“好。”
離開前,江浸月最後回頭看了一眼那片廢墟,將眼前這荒涼破敗的景象,與她記憶中那個溫暖家園的最後一幕,死死地烙印在靈魂深處。
這不再是讓她軟弱的傷痛,而是化為她前行路上,最堅硬、最冰冷的鎧甲,與最鋒利、最無情的刃鋒。
馬車駛離望北關,將那片廢墟與沉重的過往遠遠拋在身後。
江浸月靠在車廂壁上,閉著眼睛,仿佛睡著了一般。但顧玄夜知道,她沒有睡。
她隻是在消化,在蛻變。
從此,那個還會因溫情而動容、因過往而悲傷的江浸月,將更深地藏匿起來。
站在他身邊的,將是一個被仇恨淬煉得更加冰冷、更加堅韌、也更加危險的——同盟者。
車輪滾滾,駛向歸途,也駛向更加洶湧的權謀暗戰。
故土已歸,殘夢已醒,剩下的,唯有向死而生的前進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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