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二章 硝煙與餘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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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東南方的天空,被一股翻騰的、不祥的灰黑色煙柱塗抹。風從那個方向吹來,帶著刺鼻的化學品燃燒後的酸臭、塑料焦糊的嗆人氣息,以及一種……難以言喻的、令人心悸的焦甜味。不是張強藥狗身上的那種甜膩,更像是什麽有機溶劑或特殊化合物不完全燃燒產生的毒氣。
    派出所後院,警報聲已停,但空氣裏彌漫著比警報更沉重的壓抑。阿黃緊緊挨著默,身體還在微微發抖。小白將幼崽護在身下,眼神驚恐。灰影蹲在牆頭,死死盯著煙柱方向,渾身毛發炸起,喉嚨裏發出低沉的、充滿威脅的呼嚕聲。雷霆則保持著標準的警戒蹲坐,目光如炬,但不斷抽動的鼻翼和微微發亮的眼神,顯示它正處於高度戰備狀態。
    默的心沉到了穀底。那焦甜味,和他剛才“強化”嗅覺時捕捉到的、以及昨夜感知到的異常方向完全吻合。這不是普通事故。是“教授”?還是那個“北邊的客戶”?他們的實驗出了意外?還是……故意製造的混亂?
    他強迫自己冷靜下來。老楊、周澤他們已經趕去了。他現在要做的,是守好這裏,同時利用一切可能的手段,獲取信息。
    他集中精神,嚐試聯係可能在那片區域活動的“線人”。距離有點遠,但他和經常在那片工業區邊緣覓食的幾隻鴿子建立過微弱聯係。他傳遞出強烈的、包含“危險”、“爆炸”、“躲避”的意念,並附帶那焦甜味的特征信息,希望它們能接收到,並做出反應。
    同時,他看向灰影:“灰影,能不能讓禿鼻烏鴉去那邊高空看看?不要太近,注意毒煙。看看到底是什麽地方炸了,周圍有什麽異常,有沒有人從裏麵跑出來,往哪個方向。”
    “我試試。那家夥貪吃,但也怕死,得加價。”灰影甩下一句,輕盈地躍下牆頭,消失在巷子深處。
    時間在焦灼的等待中緩慢流逝。對講機裏不斷傳來現場零碎、急促的匯報:
    “已抵達現場!是家小型化工商貿公司的倉庫!火勢初步控製,但有複燃風險!確認有化學品泄漏!消防和環保正在處置!”
    “發現一名傷員,昏迷,已送醫!身份正在核實!”
    “周邊道路已封鎖,群眾疏散中!”
    “倉庫內存放物品清單正在調取……初步判斷有有機溶劑、金屬粉末、還有一些……標簽不明的化學品!”
    標簽不明的化學品!默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這時,一陣熟悉的、帶著驚恐的撲翅聲從高空傳來。是禿鼻烏鴉!它沒有降落,而是在後院上空盤旋,傳遞來斷斷續續、充滿恐懼的意念:
    “黑煙!大火!味道……又甜又辣,聞了頭暈!有‘兩腳獸’穿著奇怪的衣服(防化服?)在裏麵噴水!還有很多車,哇哇叫!我從上麵看到,倉庫後麵,有個小門,炸開了,有東西……有東西流出來,黑黑的,黏糊糊,味道最衝!還有……看到兩個‘兩腳獸’,沒穿奇怪衣服,從後麵圍牆缺口跑出去,往北邊跑了!跑得很快,其中一個,個子不高,背個黑包!”
    兩個人在爆炸後從後門逃跑,往北!還背著包!是倉庫的人?還是……製造爆炸的人?
    “看清樣子了嗎?或者有什麽特征?”默急問。
    “天黑,煙大,看不清臉。但個子矮的那個,跑起來……左肩好像有點歪,不太自然!”烏鴉回憶。
    左肩有點歪?!是張強那個漏網的表弟?!還是巧合?
    “他們開什麽車?還是跑步?”
    “沒看到車,就是跑,鑽進了北邊的小巷子,沒影了。”
    默立刻將這條信息,通過急促的吠叫和焦躁的刨地動作,結合指向北方的姿態,傳遞給留守的輔警。輔警雖然不完全明白,但看到默和雷霆(雷霆也配合地看向北方發出警示低吼)如此明確的指向,不敢怠慢,立刻通過對講機匯報:“指揮室!特別監護區警犬示警,疑似有可疑人員從爆炸現場向北逃竄!重複,向北逃竄!特征……呃,個子矮,可能左肩有異常。”
    對講機裏沉默了幾秒,傳來老楊略顯失真的聲音:“收到!已通知外圍搜捕組注意!你們留守原地,加強警戒!”
    消息傳出去了。默稍稍鬆了口氣,但心情更加沉重。爆炸,逃跑,北向……這一切都指向“獠牙”殘餘,或者那個“教授”的網絡。他們到底在倉庫裏搞什麽?那些不明化學品是什麽?逃跑的人帶走了什麽?
    灰影很快也回來了,帶來了更詳細但令人不安的消息。
    “烏鴉說,它看到那兩個逃跑的人之前,還看到倉庫附近,停著一輛沒牌照的舊麵包車,就在爆炸前幾分鍾開走的,也是往北。車裏好像有東西,用布蓋著。另外,”灰影頓了頓,“烏鴉還說,它在更高處飛的時候,好像看到更北邊,靠近短毛地盤的方向,有點不正常的燈光閃了幾下,然後滅了,就在爆炸發生後不久。”
    北邊的燈光信號?短毛地盤?這難道是……連環行動?爆炸是調虎離山,或者銷毀證據,真正的行動在別處?
    默感覺一張更大的網正在收緊,而他們似乎總是慢了一步。
    傍晚時分,老楊和周澤帶著一身煙塵和疲憊回來了。兩人臉色都極其難看。
    “初步勘查結果,”老楊在倉庫裏,聲音沙啞,“那家化工商貿公司是個空殼,注冊人是個老賴,早就找不到了。倉庫是臨時租的,存放的都是些來路不明、標簽不全的化學品,其中一些經過初步檢測,是製造某種新型致幻劑和……高爆炸藥的原料。爆炸原因還在調查,不排除人為破壞或操作失誤。”
    他灌了口水,繼續道:“那個昏迷的傷員,是倉庫的夜間看守,一問三不知,說是被人臨時雇來的。技術人員在廢墟裏發現了疑似自製****的殘留部件,還有幾個空的、帶有編號的特種金屬容器,像是用來裝精密化學品或生物樣本的。容器不見了,很可能被逃跑的人帶走了。”
    新型致幻劑?高爆炸藥原料?特種容器?生物樣本?
    “教授”的影子越來越清晰。這不僅僅是毒品和爆炸物,還涉及更危險的、可能具有生物或化學威脅的東西。
    “逃跑的兩個人,我們正在追。但北邊巷子複雜,監控少,暫時沒抓到。那輛沒牌照的麵包車也沒找到。”周澤補充,狠狠捶了下牆壁,“媽的,又讓他們溜了!”
    “另外,”老楊看向默,眼神凝重,“黑子,你和雷霆的預警很及時。外圍搜捕的同事在你們指示的方向,發現了那兩個逃跑者丟棄的一些物品,包括一個沾有化學品和血跡的口罩,還有幾張被部分燒毀的紙,上麵有一些化學分子式和……類似地形圖的簡筆畫,指向更北的山區。技術隊正在複原。”
    他蹲下身,看著默的眼睛:“爆炸很可能就是為了銷毀核心證據,或者製造混亂掩護轉移。他們帶走的那些容器,還有那些圖紙,才是關鍵。我們必須搶在他們把東西運走,或者用掉之前,找到他們。”
    “汪汪!”雷霆挺直胸膛,表示隨時可以出發。
    默也低吼一聲,目光堅定。但他心裏清楚,對手極其狡猾,有備而來,而且似乎總能搶先一步。他們需要一個突破口,一個對方料想不到的切入點。
    “從今晚起,所裏進入二級戒備。我們會加強對北邊各出城路口,以及短毛地盤附近的監控。但對方很可能已經改變了計劃或路線。”老楊站起身,“黑子,雷霆,我需要你們進入‘一級待命’狀態。隨時準備,根據可能的新線索,出動追蹤。尤其是對那種複合的化學品氣味,以及……可能出現的、與‘教授’或逃跑者相關的任何異常跡象,保持最高敏感度。”
    “明白!”小孫替雷霆回答。
    夜色漸深,但派出所燈火通明。爆炸案的緊張氣氛彌漫在每個角落。
    默趴在毯子上,沒有睡覺。他再次嚐試“內視”,引導那股暖流。這次,他有了更明確的目標——嚐試強化嗅覺記憶。他將意識集中在今晚從風中捕捉到的那絲獨特焦甜味,以及之前從張強、養豬場、冷凍倉庫等處記住的各種“甜膩藥味”和“化學品異味”上,引導暖流反複衝刷、銘刻這些氣味的“神經印記”。
    過程很緩慢,消耗精神。但他能感覺到,自己對那焦甜味的敏感度和分辨力,似乎有極其微弱的提升。這或許能在接下來的追蹤中起到關鍵作用。
    淩晨時分,高窗外再次傳來撲翅聲。是夜鷺“長脖子”,它很少主動來派出所這邊。
    “河上,不對勁。”長脖子的意識幹澀直接,“北邊,沙洲下遊,那個以前停怪船的地方附近,今晚又有小船,沒開燈,悄悄靠岸,往下卸東西,不大,用黑箱子裝著,兩個人,動作很快,卸完就走,往上遊去了。味道……很淡,但有點熟悉,像……像你們之前找的那種藥味,但混著河泥和魚腥,還有……一點點鐵鏽和油味。”
    北邊沙洲,夜間小船,黑箱子,熟悉的藥味!是轉移贓物?還是交接?
    “看清人了嗎?或者船的特征?”默立刻問。
    “天黑,看不清。船很小,舊木船,沒馬達,用槳。兩個人個子都不高,穿深色衣服。箱子……不大,但看起來挺沉。”長脖子回憶。
    “他們往上遊哪個方向去了?能跟一下嗎?”
    “跟了一段,進了前麵那片蘆葦蕩,岔路多,跟丟了。但方向……大概是往上遊那個廢棄的小碼頭,或者更遠的、靠近北邊老廠區後牆的河岸。”
    廢棄小碼頭,老廠區後牆……這些地方,都靠近短毛地盤的外圍,或者曾經是“獠牙”活動過的區域。
    “多謝。明天加倍給你留魚。”默鄭重承諾。
    “嗯。”長脖子應了一聲,振翅飛走,融入夜色。
    新的線索!水路運輸!這很可能是“教授”或“北邊客戶”的另一條隱秘渠道!那些黑箱子裏,會不會就是爆炸現場丟失的特種容器,或者別的危險物品?
    默立刻將這個消息,再次用他所能做到的最明確的方式——吠叫、刨地、指向北方河邊——傳達給值班輔警。消息再次被傳遞出去。
    天快亮時,老楊帶著黑眼圈來到後院,聽完匯報,眼中精光一閃。
    “水路……這就說得通了!爆炸現場靠近河邊支流,逃跑方向往北,短毛地盤也靠河……他們很可能利用河道進行小批量、高價值、高危險性物品的轉運!避開陸路關卡!”他來回踱步,“馬上通知水警,加強北邊河段的夜間巡邏和抽查!重點排查廢棄碼頭、沙洲、任何可以隱蔽靠岸的地點!另外,聯係沿河居委會、漁民,搜集任何可疑船隻和人員信息!”
    他看向默和雷霆,用力拍了拍他們:“幹得漂亮!又一條關鍵線索!現在,我們需要一張大網,罩住陸路和水路。而你們,就是我們網上最敏銳的觸角!”
    晨光刺破黑暗,但城市上空,爆炸帶來的煙塵似乎仍未散盡,如同不祥的陰霾。
    硝煙味、焦甜味、水腥氣、還有潛藏在暗處的瘋狂與陰謀的味道,混雜在一起,彌漫在空氣裏。
    勳章在晨光下反射著冷硬的光澤。
    默知道,真正的狩獵,或許才剛剛進入最凶險、最撲朔迷離的中盤。
    而他,和他的爪牙,必須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更快,更準,更狠。
    因為這一次,對手要的,可能不僅僅是金錢和地盤,而是更加危險、更加不可預測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