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鋼鐵廠的暗流,王德發的試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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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時間一晃,初八這天。
    天剛蒙蒙亮,陸家小院裏已經忙活開了。
    沈清秋幫陸江河整理著中山裝的領口,眼神裏透著一絲不易察覺的緊張。
    “江河,這次進城,你要萬事小心。”
    沈清秋一邊說著,一邊將幾個昨晚特意包好的禮盒放進陸江河的藤條箱子裏。
    這幾個盒子與給供銷社的那種大紅大綠、喜慶熱鬧的風格截然不同,清冷的牛皮紙上,依舊是那蒼勁的雪鬆和破雪而出的榛蘑,透著一股子孤傲的文人風骨。
    “放心吧。”陸江河握了握妻子的手,掌心的溫度讓她稍稍心安。
    “王德發是隻笑麵虎,但他也是個貪吃的老虎,隻要我手裏的肉夠肥,他就舍不得咬我。”
    他這次不僅帶了給鋼鐵廠的二十盒“特供”,還特意帶了幾個給供銷社準備的“甄選”樣品。
    這是一步險棋,也是一步必須要走的棋。
    趕著騾車,陸江河頂著風雪進了縣城。
    到了鋼鐵廠後勤處,氣氛果然有些不對勁。
    疤臉此刻正站在辦公室門口,一個勁兒地給陸江河使眼色,努嘴示意裏麵的那位心情不好。
    陸江河心領神會,整理了一下表情,推門而入。
    辦公室裏煙霧繚繞,王德發坐在那張寬大的辦公桌後,手裏並沒有盤核桃,而是拿著一支鋼筆,在桌子上輕輕敲擊著。
    “喲,王叔,忙著呢?”
    陸江河臉上掛著一副人畜無害的笑容,把藤條箱子往地上一放。
    “江河來了啊。”
    王德發抬起眼皮,透過金絲眼鏡看了他一眼,語氣不鹹不淡,聽不出喜怒。
    “坐吧,聽說你最近挺忙?”
    “你那家裏的門檻,都快被供銷社踩破了吧?”
    這一句話,瞬間讓屋裏的溫度降到了冰點。
    果然,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
    陸江河和雷春雨達成合作的事,雖然發生在紅星大隊,但在這種縣城的人際圈子裏,稍微有點風吹草動,王德發這種人精立馬就能收到消息。
    這是在興師問罪了。
    “王叔消息靈通。”
    陸江河並沒有慌張解釋,也沒有否認,而是大大方方地拉開椅子坐下,甚至還從兜裏掏出那包之前疤臉給的中華煙,敬了王德發一根。
    “是有這麽回事,雷主任前幾天去村裏收貨,我就順手幫了個忙。”
    “順手幫忙?”
    王德發冷笑一聲,接過煙卻沒點,隻是在手指間把玩著,眼神陡然變得銳利。
    “江河啊,我記得前兩天咱們可是說好的,這特供禮盒,是我們鋼鐵廠獨家。”
    “我為了這事兒,特意給你漲了一成的價。”
    “你這一轉身,就把貨給了供銷社。”
    “怎麽著?是覺得我王德發給不起錢?還是覺得供銷社的雷春雨比我麵子大?”
    “年輕人,路子野是好事,但要是腳踩兩隻船,小心掉進河裏淹死!”
    這話已經說得很重了,帶著明顯的威脅。
    如果是普通的倒爺,這時候恐怕早就嚇得跪地求饒了。
    但陸江河不僅沒怕,反而臉上的笑意更深了。
    “王叔,您誤會了。”
    陸江河不緊不慢地彎下腰,打開藤條箱子。
    他先拿出了那個給鋼鐵廠準備的“雪鬆榛蘑”禮盒,恭恭敬敬地擺在王德發麵前。
    緊接著,他又拿出了一個給供銷社準備的“紅燈籠胖娃娃”禮盒,擺在了旁邊。
    這兩個盒子放在一起,對比極其強烈。
    一個清冷孤傲,透著股子書卷氣和高級感。
    一個紅紅火火,透著股子鄉土氣和熱鬧勁兒。
    “王叔,您先別生氣,您看看這兩個盒子,它是一回事嗎?”
    王德發皺了皺眉,目光在兩個盒子上掃過,神色微微一動。
    “王叔,您是咱們縣裏的體麵人,往來那是些什麽人?”
    “那是市裏的張組長,是咱們縣的領導班子。”
    “這些人,那是喝過墨水、見過大世麵的。”
    “他們要的是什麽?是意境,是風骨,是雪底蒼鬆的那份高潔!”
    陸江河指著那個雪鬆禮盒,聲音低沉而富有感染力。
    “這份特供,那是專門為您這種層次的人量身打造的。”
    “全縣獨一份,隻在您手裏有!”
    說著,他又指了指那個紅紅火火的盒子,語氣裏帶了幾分調侃。
    “至於供銷社雷主任那邊,她是個粗人,麵對的也是普通老百姓。”
    “老百姓懂什麽風骨?他們就圖個喜慶,圖個熱鬧。”
    “所以,我給供銷社弄的是這個大俗的款。”
    “這玩意兒擺在供銷社櫃台上賣個年貨還行,要是真拿去送給市領導……”
    陸江河頓了頓,看著王德發的眼睛,意味深長地笑了。
    “王叔,您想啊,要是您拿著這個畫著胖娃娃的大紅盒子去送禮,那不是掉了您的身價嗎?”
    “相反,如果市麵上到處都是這種大紅盒子,而唯獨您手裏拿出來的是這清雅脫俗的雪鬆圖。”
    “那才叫鶴立雞群,那才叫真正的尊享,您說是不是這個理兒?”
    這一番話,說得滴水不漏,不僅巧妙地化解了危機,更是把王德發捧到了天上。
    這叫什麽?
    這叫階級劃分!
    陸江河這就是在明晃晃地告訴王德發。
    您是雅人,雷春雨是俗人。
    您的貨是給貴人的,她的貨是給俗人的。
    這不僅不衝突,反而更能襯托出您的尊貴!
    這一記馬屁,簡直是精準地拍到了王德發的心縫裏。
    他原本陰沉的臉色,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緩和下來,甚至嘴角都忍不住微微上揚。
    “你小子……”
    王德發用手指虛點了陸江河兩下,終於掏出火柴,把那根煙點上了。
    他深吸一口煙,看著桌上那兩個對比鮮明的盒子,越看越覺得陸江河說得有道理。
    確實,那種大紅大綠的東西,若是讓他拿去送給張組長,他還真拿不出手。
    反倒是有了供銷社那個俗物做對比,他手裏這個雅物才顯得更加珍貴難得。
    “行吧,算你小子有理。”
    王德發吐出一口煙圈,算是把這頁揭過去了。
    “不過江河啊,這分寸你得把握好。”
    “供銷社那邊鬧騰點沒事,但精品的貨源,你必須得給我保證。”
    “王叔放心,最好的蘑菇,永遠是留給雪鬆盒子的。”陸江河立刻表態。
    “嗯,去吧,把貨交給疤臉,去財務把錢結了。”
    王德發揮了揮手,心情顯然不錯。
    從辦公室出來,陸江河後背已經出了一層薄汗。
    和這種老狐狸打交道,每一句話都是在走鋼絲。
    剛下樓,疤臉就神神秘秘地湊了過來,把他拉到了角落裏。
    “兄弟,剛才我看王叔臉色不對,沒事吧?”
    “沒事,誤會解開了。”
    陸江河笑了笑,從懷裏掏出一個早就準備好的厚信封,不動聲色地塞進了疤臉的軍大衣口袋裏。
    “疤臉哥,這是這趟貨的“損耗”分紅。”
    疤臉捏了捏信封的厚度,眼睛瞬間亮了,臉上的橫肉都笑開了花。
    “哎呀兄弟,你這也太客氣了!咱們兄弟誰跟誰啊!”
    雖然嘴上說著客氣,但他手上的動作可不慢,迅速把信封揣進了貼身口袋。
    “兄弟你放心,王叔那邊有我盯著。”
    “以後凡是關於你的事兒,哥哥我肯定替你兜著點!”
    “那就多謝疤臉哥了。”
    陸江河拍了拍疤臉的肩膀,眼神深邃。